一架從日內瓦起飛的飛機,緩緩降落在莫斯科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
身材強壯,像是一名拳擊手多過像是一名科學家的麥克阿菲博士,推着自己的行李從機場裡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着的是有點悶悶不樂的兒子塞繆爾,以及妻子珍妮·麥克阿菲。
“好了,塞繆爾,不要磨磨蹭蹭的了,像個男人一樣,把胸膛挺起來!”看着自己兒子還在鬧情緒,麥克阿菲博士有點無奈。
塞繆爾耷拉着腦袋,擡頭瞥了自己父親一眼,然後又把腦袋耷拉了下去。
這個假期,他本來打算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去法國的一家阿爾卑斯山滑雪場滑雪的,但現在卻只能來俄羅斯看望自己的外祖母,這一點也不酷。
他甚至不能在網絡上發個動態來炫耀一下。
因爲他的同學們,現在都在法國的三峽谷,那裡擁有隨便拍照就能當屏保的完美雪場,有讓人心動的美食,冒着熱氣的溫泉,還有他一直暗戀的小姑娘蘇菲。
而現在,這裡有什麼?
有皺巴巴的俄羅斯老太太,以及一羣全身散發着酒氣的俄羅斯人!
塞繆爾現在只想哭!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現在就直接坐飛機回去,把這兩個傢伙丟在這裡。
麥克阿菲博士沒有再管自己兒子的小情緒,他走出了出口,向前張望了一下,就叫了起來:“王!我的朋友!我在這裡!”
王琪延揮了揮手,跑過來幫他接過了件行李,想要幫他拎更多,卻被麥克阿菲博士阻止了,“不用,我自己來就好,我的身體可比你強壯多了,我的朋友!”
王琪延無奈地聳聳肩,他發現這位自己的“新朋友”,並不喜歡別人恭維他的學術,反而喜歡別人誇讚他的肌肉,所以他也沒堅持,只是轉身接過了麥克阿菲夫人手中的箱子,帶着他們走到了車前。
“不好意思,麥克,我剛剛從別的地方趕過來。”王琪延有點不好意思。
在他們面前,是一輛破破爛爛的像是麪包車的車輛,事實上這輛車並不舊,而是俄羅斯本地汽車廠生產的新車,只是車型……大概已經落伍了五十年。
“沒關係,我第一次來俄羅斯的時候,坐的也是這種車……啊,好懷念!”麥克阿菲一臉好奇地坐了上去,“這麼多年,這東西竟然真的一點都沒變,好神奇!”
“是啊,確實很神奇。”王琪延道。
他來俄羅斯這個國家也好幾次了,每次都覺得,這個國家很多方面確實很神奇。
旁邊,塞繆爾想要一頭撞死在車上。
打死他,他也不想坐這輛車!
“我可以自己打車去賓館嗎?”
“上來吧,親愛的。”他的母親,那個有一半俄羅斯血統的女人溫柔但是堅定地把他拽上了車。
車是七座的,但是內部空間卻很小,人高馬大的麥克阿菲坐在裡面,顯得有些侷促。
在後面座位上,丟了他們的行李,除此之外好像還塞着一些其他的雜物。
塞繆爾嫌棄地縮在一旁,總覺得那些東西髒兮兮的。
然後王琪延還接了一個電話:“麥克,不好意思,在送你們去賓館之前,我可能還要先去一下革命廣場,送一點東西過去。”
“革命廣場?”麥克阿菲眼睛一亮,“可以的,可以的。”
車輛在車流裡穿梭,王琪延打開了車內的收音機,嘶吼的聲音響了起來:
“Hard Rock Hallelujah
重金屬哈利路亞
Hard Rock Hallelujah!
重金屬哈利路亞!”
王琪延一開始只是搖頭晃腦地聽,聽着聽着,突然就跟着嘶吼了起來。
在等紅綠燈的時候,雙手就已經開始空氣吉他了。
聽着這歌聲,後座的塞繆爾有點疑惑地看了過去。
這個亞裔男子,看起來戴着眼鏡,一副在學校裡肯定會被欺負的弱雞樣兒,但是爲什麼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似乎還有點點酷的感覺?
在那歌聲之中,在這輛車不怎麼嚴絲合縫的車門碰撞聲中,在發動機的噪音中,那重金屬嘶吼的音樂,似乎顯得格外應景。
今天的莫斯科,道路非常擁堵,他們就看到王琪延合着riff的節奏,飛速的換着檔,一會兒就把人甩得快暈了。
在莫斯科街頭,聽着重金屬的音樂,王琪延一路向前穿插前行。
在一處紅燈之前,王琪延一腳剎車嘎吱一聲停下,讓過了一個在他面前悍然別車的司機,避免了撞車的命運,然後探出了腦袋,一個經典的俄羅斯國罵吼了出去:“蘇卡布雷亞特!”
對面一個壯得像頭熊的老毛子司機,搖下車窗來剛想吼一句什麼,卻萬萬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一個比他還兇的亞裔,他惱怒地捏了捏自己的拳頭,就看到對面那個小子打開車門,一隻腳就要邁下來了。
他猶豫了一下,丟下了一句什麼,然後一踩油門,一溜煙消失了。
王琪延“哼”了一聲,把車門重重砸上,應着“重金屬哈利路亞”的歌聲,就又上路了。
後面,麥克阿菲問道:“王,我的朋友,你什麼時候考的俄羅斯駕照啊?”
王琪延:“駕照?什麼駕照?”
麥克阿菲:“……”
合着你現在是在無證駕駛!
他突然覺得,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在他看來,個子有點小,長相很文弱,一點也不強壯的中國學者了!
什麼嚴謹的物理學者,什麼謙遜低調的中國人,絕對都是刻板的印象!
半晌之後,他比出來了一個大拇指:“rock star!”
不愧是搖滾明星!
這纔夠搖滾!
開了不到十分鐘,又別車了。
對面一個彪形大漢剛下來,就看到這邊車窗降下,露出了一個拳擊手一般堅硬的下頜和粗壯的脖頸。
然後他就又慫了。
麥克阿菲博士非常開心地蜷起了自己的手臂,向對方亮出自己的肌肉,展現出極大的威懾力。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喜歡這裡了。
“塞繆爾,你叫塞繆爾是吧!”王琪延從後視鏡裡看向了後面的塞繆爾,“吼他!”
“吼……吼他?”
“對,這是俄羅斯的禮節!不吼他是不禮貌的!”
“????”麥克阿菲夫人表示,我一個俄羅斯女兒,怎麼沒聽過這種禮節!
你們不要隨便污衊我們俄羅斯人!
那邊,塞繆爾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吼什麼?”
“蘇卡布雷亞特!”王琪延道。
“蘇可佈雷亞特?”塞繆爾有點不太自信。
“蘇卡布雷亞特!”王琪延又道。
“蘇卡布雷亞特!”塞繆爾對外面吼了過去。
對面,那個司機氣得臉紅脖子粗,卻還是一溜煙地開車走了。
沒辦法,看起來打不過!
而且今天沒喝假酒!
“很棒,今天又禮貌了一點呢!”王琪延給了塞繆爾一個大拇指。
塞繆爾又不是傻子,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旁邊,麥克阿菲夫人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前合後仰。
“麥克,你這個朋友真的好有趣。”
麥克阿菲像是自己被誇獎了一般,開心地笑了。
他這次來俄羅斯,其實就是想要修復自己和妻子逐漸生疏的關係,挽救兩個人20年,已經宛若一潭死水的婚姻。
接下來的路途,似乎變得有趣多了。
繫好安全帶,看着王琪延在俄羅斯的街頭飈車,和別人別車,被人別車了,就打開車窗大罵一聲“蘇卡布雷亞特”。
“好了,我們到了,你們稍等一下,我把東西搬下來,然後送你們去賓館。”王琪延打開車門,然後重重摔上。
“咣噹”一聲,整個車都顫抖了一下,想要散架的模樣。
車廂裡就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爸爸,這個王是你的朋友嗎?”塞繆爾問道。
“他是爸爸工作上的同事,是個物理學家。”麥克阿菲道。
“是嗎?”塞繆爾有點不敢相信,CERN還有這麼酷的人?
其實大部分時間,王琪延也不會這麼放飛自我,不過他畢竟和腦回路清奇的大鬍子本相處多了,又在俄羅斯耳濡目染。
“咔嚓”一聲,王琪延拽開了後備箱,對他們道:“你們在這裡稍等一下,我搬一些東西。”
“等等,那是樂器嗎?”麥克阿菲突然想起了什麼,他一把推開了車門,走了下去,左右看去。
他身處一座廣場,廣場上到處都是人,還有許多人,正從遠方聚集過來。
“我們這是在哪兒?”他茫然問道。
“革命廣場。”王琪延道,“我從這兒把東西搬到對面的紅場去,大概需要十多分鐘。”
“革命廣場!紅場!”麥克阿菲拽着塞繆爾從車上下來,道:“走吧,塞繆爾,我們去逛逛!”
塞繆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車上下來了。
一家三口站在革命廣場上,向前方看過去。
說是一個廣場,其實革命廣場並不大,面積比紅場小了許多。
平日裡,這裡到處都停滿了車,但是今天,這裡卻被清空了出來,顯得很是空曠。
而從這裡向遠方看過去,就能看到克里姆林宮的紅色建築,以及聖瓦西里大教堂。
那邊就是世界聞名的紅場了。
在革命工廠的一側,一座舞臺正搭建起來,幾個年輕人,正在那邊調試着樂器,他們都有着亞裔的面孔。
此時,一個少年正在彈奏吉他,他帥氣地原地蹦跳着,手中的吉他像是有魔法一樣,流淌除了激昂的旋律,旁邊,一羣人舉起了手機,對着他猛拍。
“等等,爸爸,我們是在莫斯科?”塞繆爾有點懵逼,“可我們不是在俄羅斯嗎?”
麥克阿菲:“???”
不然你以爲我們是在什麼地方。
“這個莫斯科就是那個莫斯科嗎?我以爲莫斯科在亞洲!科特告訴我莫斯科在中國西北,不然谷小白他們爲什麼要在莫斯科演出?”
麥克阿菲博士爲自己兒子的不學無術而感到抱歉。
“噢哦!!!我們在莫斯科!我們在莫斯科!!!爸爸,我愛你!我太愛你了!”被塞繆爾抱住狂親了兩下的麥克阿菲博士覺得自己簡直了。
所以說,這一路上,你到底在生氣啥?
你生氣是因爲,你以爲我們去了另外一個莫斯科?
麥克阿菲覺得,自己後繼無人了,自己的智商可能都遺傳到自家那隻寵物狗託費身上去了。
“所以說,谷小白在哪裡?他就在這裡嗎?啊,天哪,我太激動了!”
兒子第一次掏出了手機,來了一張自拍,然後飛速打字,打了一會兒,他問自家老爸:“爸,莫斯科怎麼拼寫?我這麼寫對嗎?對了,小白在哪裡?在哪裡?”
“剛纔那個王,他就是小白樂隊的吉他手啊。”
“噢噢噢!酷!太酷了!難怪他這麼酷!我要留在這裡,我要住在這裡,我這輩子也不走了!”
麥克阿菲博士:“……”
唉,回去就做親子鑑定!這孩子絕對不是我親生的!
看着塞繆爾嗷嗷叫着衝了出去,追向了王琪延,麥克阿菲博士轉身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然後伸出手去:“可以嗎?女士?”
妻子把手伸了過來,兩個人手挽着手,向前走去。
前方,紅色的克里姆林宮,沐浴在下午的斜陽之中,像是火焰燃着了。
身邊有幾個小販,販賣着俄羅斯特色的小吃美食。
演出還沒有開始,人羣已經裡三層外三層。
兩個人手挽着手,走了幾步,就更緊地握在一起。
四周的人,像是突然冒出來一樣,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一不小心就會被擠丟了。
“塞繆爾,不要亂跑,人太多了!”麥克阿菲博士看到塞繆爾追上了王琪延,這才放下心來。
旁邊有人擠了過來,麥克阿菲博士伸出手,擋住了魯莽的路人,護住了自己的妻子,然後他低下頭去。
旁邊,突然“吱兒~~”一聲,電吉他的聲音,然後“轟轟轟”的鼓聲響起,一陣歡呼聲傳來:“嗷嗷嗷嗷嗷!非白即黑!非白即黑!”
www⊙ тt kǎn⊙ ¢ ○
路邊,藉着臺階佈置出來的不高的舞臺上,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少年,正抱着吉他盡情地蹦跳着,熟悉的旋律響起:
“Hard Rock Hallelujah
重金屬哈利路亞
Hard Rock Hallelujah!
重金屬哈利路亞!”
演出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