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安全起見,守護古樹點燃神火的場地選擇在黃昏部落營地外圍,一片密佈新伐樹樁和灰白蘑菇的青綠草地上。
包括薩博頭人在內,黃昏部落只有不超過十個人在場觀禮。一排拔地而起的筆直櫟樹形成了遮蔽視線的天然屏障,傷勢已經基本痊癒的獵手長庫裡和見習獵手阿爾?蘭德並肩站在唯一的入口處,臉上都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
同樣對此事心知肚明的魯伯斯長老沒有列席觀禮,而是留在營地裡面,拖住可能造成麻煩的高塔?強森長老,這位長老年高德劭,雖然一向表現的對部落忠心耿耿,但是與神城的關係非常密切,讓他成爲黃昏部落之中最大的變數。
魯伯斯長老沒有得到任何懷疑強森長老的證據,只不過在部落面臨着復興的契機之際,他不願意去冒任何風險,更不願意把成功的希望寄託在一些人的忠誠品質上。等到薩博頭人在幾名親信隨從的攙扶下離開首領帳篷之後,他就派人去請強森長老,表示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私下商議。
強森長老來得很快,一張總像是軟木雕刻而成的慈祥面容破例帶着微微的欣喜神色,似乎發生了非常值得慶祝的好事。
“魯伯斯弟兄,正想着你,可巧你就派人來請我了。”剛剛走進首領帳篷,強森長老就笑着開口寒暄,同時把一個沉重的陶罐放在了火塘旁邊,“嚐嚐這個,神城特產的上等麥酒,非常純淨的口感,而且對咱們這把老骨頭可有不少好處呢。”
魯伯斯長老沒有朝酒罐伸出手,反而抓住了放在身邊的矛槍,“強森,真沒想到……你不準備繼續掩飾下去了?”
“掩飾什麼?”強森長老翻了個白眼,懶洋洋的靠在一疊熊皮褥子上,“掩飾我和神城來往密切?真是笑話,如果薩博那個老傢伙不肯點頭的話,你認爲我有機會和神城特使拉上關係?”
魯伯斯長老的長臉越發顯得陰沉冷酷,“可是頭人沒讓你出賣部落的利益。”
“那要怎麼取信於神城特使?憑我這張老臉,還是手裡那點連神城的看門狗都不屑一顧的晶石幣?”強森哈哈一笑,徑自拿起陶罐痛飲一口,擦了擦嘴說,“別做夢了,魯伯斯弟兄,我這裡就是薩博給部落找的最後一條退路,當然了,你不會相信,更不會屈膝祈求,所以只有我來做。”
魯伯斯長老沉默了一下,把矛槍緩緩放在腳邊,不過雙眼依舊緊盯着高塔?強森,彷彿是想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共事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和老對頭。“你說的很對,強森,我是怎麼都彎不下自己的膝蓋的。”他最後一字一頓的宣佈說,“但是我不認爲你僅僅是爲了黃昏部落的利益,才向神城彎下膝蓋。”
“當然不是,還有我自己的利益,以及強森家族子子孫孫的利益。”高塔?強森沒有絲毫掩飾的坦然回答說,那副厚顏無恥的樣子讓魯伯斯長老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
強森長老把這聲冷笑置於腦後,攤開雙手笑着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魯伯斯弟兄,我可不像你是個單身漢,強森家族想要傳承下去,必須在神城之中佔據一席之地。而且相比之下,成爲黎明部落的附庸不是更糟糕的事情嗎?”
魯伯斯長老握緊拳頭,忍住狠狠一拳打在強森長老的鼻子上的衝動,語帶嘲諷的迴應說,“你總是有很多理由進行解釋,不過我現在只想聽到最後一個,是什麼讓你突然轉變了立場呢?要知道,就在幾天之前,我曾經質問過你相似的問題,當時你可是態度堅決的否認與神城有所勾結呢。”
“否認?不,我只是岔開了話題。”強森長老把頭向後一仰,似乎是在魯伯斯長老咄咄逼人的態度面前做出了退讓,“任何秘密都有最合適的揭露時機,相信我,如果那天晚上我坦然承認的話,你絕對壓不住滿腔怒火,黃昏部落恐怕現在已經陷入分裂和混亂的狀況之中了。”
“這麼說,你的隱瞞還是很有道理的了?”魯伯斯長老臉色冰冷,似乎想要一口啐入火塘,又勉強忍了下來,“那麼現在呢?現在就是揭露這個秘密的最好時機了嗎?”
“談不上,因爲繼續守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神城不再是我的選擇。”強森長老一面說,一面舉起火叉,撥弄起火塘裡面燃燒的木炭,“相信我,魯伯斯弟兄,只要有更好的選擇,我,高塔?強森絕不會背叛部落,更不會出賣部落的利益。”
魯伯斯長老沒有理會這番話裡隱藏的自私自利之心,因爲高塔?強森雖然聲望很高,但是爲人自私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魯伯斯長老當然不會陌生。他只是感到有些無法理解,不由得皺緊眉頭,“我不明白,強森,你究竟知道了什麼?”
“知道了你們竭力隱藏的某些秘密?比如此時此刻,部落外圍的那片草地上正在舉行的某個儀式?”看着魯伯斯長老陡然繃緊的面容,以及抓起矛槍的動作,高塔?強森輕鬆地咧開嘴巴,然後比了一個不要緊張的手勢。
“哎呀,魯伯斯弟兄,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嗎?”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額角,面帶神秘微笑的勾起肩膀,“我的稱號爲什麼會是高塔呢?”
“當然是因爲你的異能遠望……”魯伯斯長老不假思索的回答,不過剛剛脫口而出就停頓了一下,“你的異能不是……遠望?”
“應該說不只是遠望。”強森長老嘆了口氣,“我本以爲每一個天啓者都應該知道,低級異能不可能達到天啓的程度,真沒想到你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魯伯斯長老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轉瞬就恢復了平靜。“你一向擅長掩飾,而我又沒有薩博頭人的睿智目光。”他語氣淡然的承認說,“那個被你隱瞞起來的異能是什麼?”
“能夠以高塔爲稱號的異能,除了並不合適的遠望之外,還會有什麼呢?”強森長老雙手一拍,滿臉都是遺憾的神色,“是預知啊,占星預知,這就是我的真正異能。”
“啊哈,瘋瘋癲癲的老薩滿經常自稱擁有的那個異能?”
“許多薩滿確實都自稱擁有占星異能,但是我相信,至少在迷霧森林諸部落中間,只有我真正擁有占星預知的能力,能夠正確解讀星星告訴我們的信息。”
“那麼星星告訴你什麼信息了呢?”
“如果說是昨天傍晚之前,我會告訴你,黃昏部落的未來只有託庇在神城之下。”強森長老神色嚴肅的舉起雙手,一點點的銀色光芒開始從他的掌心浮現出來,形成了一片縮小的星空景象,“但是就在昨晚,星星的軌跡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神城依然是未來的選擇之一,但已經不是唯一能夠讓黃昏部落延續下去的選擇。我有預感,今天晚上,黃昏部落將會出現前所未有的輝煌。”
就在魯伯斯長老半信半疑的聽着強森長老以狂熱的口吻說出預言的時候,兩公里外的那片被櫟樹包圍的空地之中,樹巨人已經做好了點燃神火的準備,單膝跪地,頂着龐大而蒼翠的樹冠的頭顱朝向神情莊嚴的傑迪?盧克斯。年輕的半神換上了在莫比烏斯神殿佈道時的聖者華服,綠色系的長袍上縈繞着耀眼的金色光芒,一根鑲嵌着秘銀、精金、垢銅以及各色名貴珠寶的權杖緊握在手中。
橡樹之父莫比烏斯站在傑迪身後,手裡捧着一頂月桂葉和常青藤編成的冠冕,神情在慈愛之中還帶有喜悅。兩名部落青年扶着雙腿癱瘓的薩博頭人站在橡樹之父身側,他們的後面是其餘幾名獲准觀禮的資深獵手。所有人都雙眼一眨不眨的注視着高大的樹巨人,一面深深敬畏着從樹巨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悍氣息——簡直比幾十名部落資深獵手,加上三位天啓者更加雄厚難測——一面難抑激動的期待着神蹟的發生。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着天啓之上的強者,但是黃昏部落並沒有福氣擁有,連迷霧森林附近最強的黎明部落也沒有。只有神城才擁有神級強者,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神城之外,任何試圖突破天啓境界的嘗試都不可能成功,只會導致身體異質化的可怕結果提前到來。
沒有人知道,身體異質化就是成功點燃神火的跡象。
原本只有樹樁的草地上繪製着一個巨大的鍊金魔法陣,線條簡練,粗獷有力,填充着並不名貴的月長石和青金石碎屑。在傑迪所在的世界,這個魔法陣只是很常見的抑制力量手段,站在覈心的人可以引發抑制同級或者實力層次較低者力量的效果。但是對於黃昏部落的一羣鄉巴佬來說,卻成了比神城更加神秘而偉大的奇蹟。
除了薩博頭人,所有黃昏部落的成員都感覺到自己的異能被壓制到完全無法施展的程度。現在的他們簡直就像是脫離了族羣的四耳兔,感到無比脆弱和恐懼,攙扶着薩博頭人的兩名青年甚至已經全身顫慄,雙腿發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