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倫敦的天氣並不是非常地喜人, 飄着濛濛細雨,溫度其實還是帶着絲絲的寒意。會議結束的時候,顧寧然剛剛好接到陸莞的電話, “打擾你了?”
然而, 他不介意打擾地更爲勤快纔好。終歸是驚喜的, 只問道, “在哪裡?”
“家裡。”她手裡摸着手機, 脣角彎彎,“綠蘿剛剛澆過水,長得很好。”
他很高興她把那裡稱作家。原本擔心見過陸離, 她會情緒低落,現在聽起來似乎還不錯。他展顏, “幾天?”
這話說得簡約明瞭, 但是她聽懂了, 瞥了眼檯曆,“八天。”
他們已經有八天沒有見面。
顧寧然斂着眉眼, 思念漫上心頭。他原先以爲單戀擾人,其實兩廂情願更爲折磨,明明相戀卻不得見,簡直悲從中來。
“怎麼不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她答,“不問。”反正他過會兒會自己說。
他笑笑, 答得也很微妙, “很快。”既然已經告知了自己的歸期, 便順便問問她想要些什麼禮物。
“你這樣會不會太不浪漫?”隔着十一個國家, 陸小姐毫無顧忌地抱怨。
他輕聲笑了一下, 摸摸發燙的耳朵,聽筒換到另一邊, 他站在玻璃窗邊,長身玉立,“你怎麼知道只有一份?”
“……”
早就知道他做事一向無從挑剔,陸莞慢慢地把東西放回原位,倚在書桌前,低聲說了一句。
他沒聽清,“什麼?”
“Chanel NO.5。”
瑪麗蓮夢露說過——A few drops of Chanel NO.5(我只穿着香奈兒五號入夢)。
簡直有些放肆。闇昧悠閒,難得一次屬於顧寧然的失語,他微微舔了一下嘴脣,也並沒有正面迴應,只是提醒了一句,“不許閒置。”
典型的顧氏回答,陸莞意料之中。這個時候,手指扣扣桌面,她才幽幽地轉折,“我是要送給別人的。”
“……”
顧寧然自作多情,這下徹底靜默了,安寧中又聽到她在問,“你在想什麼?”
自然不能說。
陸莞瞭然地“哦”了一聲,好像笑了一下,“下|流。”
明明是着了她的道。
妖精,一定是的。
他閉了閉眼,實在是洶涌的情緒,有些好笑地摸了摸眉骨,語氣卻依舊淡淡地,“等我回去。”
在大堂的時候,意外看到了一襲籮綠長裙的葉墨,微微驚訝。尚未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含笑過來親切地抱了他一下,“怎麼,見到我不高興?”
顧寧然溫和地笑,拍拍她,紳士地退開,“怎麼會。”實話實說,“有些驚喜。”
她眯眼看看他,似乎是有一些不滿的,“好吧,大半年不見,變得這樣客氣。”
“不好意思。”自然知道她在開玩笑,他居然認真配合,“下次注意。”
葉墨也繃不住了,笑出來,同步走開,“一起吃飯?”
“好。”
“既然同來研討會,怎麼不提前講?”他疑問。
當然是爲了驚喜。不過葉墨並未點明,撥開眼前的碎髮,有些矜貴冷豔,“我也很忙的。”
顧寧然微只是安然地給她添水,推至面前,“這樣啊。”
還真是千年不變的溫和,一絲絲熟悉,葉墨居然微微勾起脣,輕緩一笑。接過杯子,也不在喝,手指留戀着杯沿,問道,“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
“今晚的航班。”
她十分詫異,“這麼着急。”滿目疑問,“你不去順便看一下伯父伯母?”這好像不是他的一貫風格。
對方言簡意賅,“上個月纔回去一趟。”
帶着某種難言的情緒,顧寧然幾乎可察地抿了抿脣。心頭漫着溫意,他想起了那天在臥房,陸莞盤腿坐在露臺上素描,仰起臉問他,“媽媽會不會喜歡花?”
一句“媽媽”已經讓他微微眯了眼,更何況她當時穿着他的米白毛衣,剛剛遮到腿,袖子寬鬆地挽着,有些顯大的衣領處露出了半個幼圓的肩膀。
一臉稚氣,他只感覺歲月靜好。
直到她再問了一句,他才驚覺自己又晃神了,摸過一旁的頭繩把她披肩的長髮紮起,鬆鬆地垂下,“只要你畫的,我想,她都會喜歡。”
他只是很高興她願意有這份心思。
低頭抿了一口水,擡眸,發現葉墨一直在看他,輕笑,“怎麼了?”
“寧然,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顧寧然覺得有意思,“哪裡不一樣?”
她淡淡地給出了評價,“嗯——變得更有味道了。”
“我當作是誇獎。”
自然是誇獎。
她並沒有刻意關心他是不是在這裡。其實還是一早就看到他了,只不過他當時在打電話,溫柔的側臉,很迷人。
以前的顧寧然,清然淡漠,安靜冷情,是絕對的有魅力,不然她也不會貪戀多年,即便被他溫柔地拒絕過,也不曾真正放下。
但是,縱是如此出色,也未免溫和有餘,不近人情。
反觀現在的他,卻又多了一絲人氣。
“莞莞還好嗎?”葉墨淺笑,她安靜地喝水,真的只是尋常地提起。
顧寧然一貫坦然,也並沒有太多顧忌,莞爾,“很好。她說很想念你。”
“哈。”她忍不住笑起來,“她這樣講的?我也很是想她。”
“現在還習慣嗎?”
葉墨回了家,也還是離不開建築設計這個行業,不然也不會今天再次相見。她一直是很有才情的,顧寧然也一直知道。
“哦?”她長長地舒了一氣,罕見的累倦,“永遠都是這樣,滿世界跑,沒有空閒。但是我能怎麼辦,誰讓自己就是喜歡呢。”
這樣的真實,少見的無奈,竟是顯出了點點嬌憨,顧寧然道,“你一直很迷人。”
剛剛吃了一口沙拉的人停頓了一下,才慢慢地咀嚼,點頭接受,“嗯。”
明明知道純粹是友好的朋友間的讚賞,她不得不承認剛剛還是心頭微微顫動,更多的是對年少懵懂愛戀的追憶,葉墨自顧搖搖頭,算是一種長嘆。
結賬的時候她要付自己的那份,顧寧然也沒有強求。簽單的時候,那隻鋼筆吸引了他的注意,葉墨意識到,低頭看看,也沒有說話,慢慢收回。
“算是我最後的一點小執念。”她坦坦蕩蕩,“爲我自己,別多想。”
顧寧然這次只笑不語。
.
他那天到N市的時候,剛過午後,放下行李先去了一趟設計院,並未能趕上原先計劃好和情人的晚餐。等到顧寧然到家的時候,陸莞一個人在陽臺的躺椅上睡着了,手裡還小心翼翼攥着手機,他擡眸看了一眼時間,有些暗悔自己的晚歸。輕輕抱起她,送到臥室的牀上,搭好薄被,準備去洗澡。
陸莞其實已經醒了,在他起身的時候拉住了他的手,朦朧光線中明眸炯炯有神。
“醒了。”他笑,“我打包了薏仁粥,要不要吃一點?”
她也不說話,顧寧然以爲她不高興了。索性拉着她坐起來,抱到懷裡,低聲安撫,“好吧,我錯了。”擅長的低哄,安然地承認,“半夜纔回,留着你一個人獨守空房。”
陸莞心頭泛起一絲暖意,卻是輕輕笑了出來,毫不猶豫地對着他的下巴咬出一排細密的小牙印,如願聽到他的吸氣聲。
“消氣了?”他低頭看她。
她點頭,施捨出來一個音節,“嗯。”
“等我回來。”他的舌尖劃過她的耳廓,語氣有些邪惡,“不許睡。”
陸莞靜靜地看着他走到門口,小心地把光線調亮,清越身形逐漸顯現,側面眉眼安逸。
一個詞浮入腦海——十年之久。
光潔的額已經不再覆着劉海,高挺的鼻樑,薄削的脣,乾乾淨淨,他長得真好。
顧寧然轉身,完全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微微突出的眉骨,陸莞的記憶霎時被拉回了一個很多年都不曾會憶起的時光,當時她的手指輕輕觸碰,由微凝的眉心劃過,印着薄汗的膚,指尖停留在英挺的眉上。
他一直看着她,溼潤的眼,琥珀色的眸子在那時顯得尤爲亮。
隱約中差點以爲他會有淚,然後,是她輕輕貼上了他的脣角。
一切,開始。
好像什麼都不曾變過。
陸莞眨了眨眼,驅散莫名而起的水霧,忽然問了一句,“你會娶我嗎?”
顧寧然一下子頓住了。
看向自己的女友,恬靜的面容,下巴擱在懷裡的枕頭上,頭頂的一小簇頭髮微微翹起。
他不知道她爲什麼這樣問,他也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但是就是結結實實地被這樣的不按常理出牌打在了當場。
他一直是不管不顧的性格,有些事情即便是一時興起,也是悠然待之。太過習慣冷清,以至於變得如今這般內斂含蓄,很多時候慢熱饒人,冷色調的清淡,不疾不徐。
此刻,他的長指按住了額頭,忽覺洶涌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
真的是笑出了聲,帶着一點無法剋制的震顫。他背靠在牆上笑了好一會,模模糊糊中聽得她極爲不滿地一聲,纔回頭撥開被子,攬住被自己笑得臉色有些薄紅的陸莞。
顧寧然低頭貼她的脣,無盡的溫情,語聲淡淡,
“好吧,我答應你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