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莞, 只比陸離大五個月。
這五個月,足以讓她從小被寵到大。
被陸離寵到大。
陸莞一直是一個悶壞悶壞的姑娘,驕縱……甚至跋扈, 資本就在於善後她有顧寧然, 衝鋒她有陸離。各種雜事瑣事缺德事, 不是陸離也是陸離, 潑髒水潑得毫無顧忌。但是, 他們很好。
陸莞是第一個發現陸離對紀西羽心思的人。他張揚,招搖,意氣風發, 但是他極少有喜歡的東西。一旦喜歡上,又是那麼執拗, 百折不撓。
紀西羽也是她所未見過的冷情, 陸莞幾乎要冷笑, 旁觀者清,第一次覺得這樣多麼傷人。
“陸小姐——”小助理面上依舊還是青澀的樣子, 見到她說話,甚至還會臉紅。
陸莞擡頭,眼底並無波瀾,“什麼事?”
“公司的意思是立刻發申明公開傷情,畢竟節目莫名中止, 後續工作也沒辦法進行, 而且代言、節目等的違約金加起來也近千萬……”
她直接伸手接過齊文手裡的文件夾, 裡面第一張就是已經擬好待發的文字稿。沉默地看完全文, 她點頭, “發吧,我們同意。”
齊文有些猶豫, “不需要問一下……?”
言下之意很明顯。
陸離儘管張揚,但是極其不喜歡私人生活公諸於衆,這點多半和家教相關。如果可以低調處理,以傷情帶過的事情,偏偏被從始至終全部列出,任誰多半都是不願意的。
更何況——
心臟以下兩公分,六根肋骨,七處斷裂性骨折。
“發吧。”陸莞依舊平靜。
“陸小姐——”
“齊文。”她微微笑起來,打斷他,“我們難過,自然也不希望別人好。”
她很想看看,紀西羽到底會有多心狠。
四叔來得急,倒是未顯頹喪之意,只是面色陰沉。陸離剛剛已經離了手術室,手術成功,脫離了危險,但是還沒醒來。她如實相告,四叔也沒有多言,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直到臨近傍晚的時候,她才順便安撫四嬸回去。走到樓上,才發現陸屹坐在書房裡,一個人揹着光,沉穩不語。
“爺爺。”陸莞推開房門,輕喚出聲。
“恩。”他應了一聲,拍拍身側,“過來。”
陸莞也就默默地走近,坐在他身側。屋內並未開燈,此時已近黃昏,屋內僅於窗外殘存的暈黃光線,祖孫倆似乎也是第一次這樣安靜地相攜。
“怎麼樣?”
陸莞聽得老人平緩的聲音,答,“還好。”慢慢握緊交疊的雙手,看着自己有些緊繃的腕骨,“公司安排,近期轉院去香港,後續的復健也會在那裡完成。”
似乎合情合理,畢竟作爲公衆人物,的確要避開大衆視野,她剛剛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有聞風而來的記者和粉絲club的人聚集在了醫院門口。
不過,陸屹轉頭看了她一眼。
陸莞一下子抿緊了脣。
爺爺終究沒有挑破,只是僅僅一句,“你們都有主意。”
他從陸莞那裡知道出事,卻從網上纔看到傷情,大張旗鼓,天下大亂,這不是她的處事風格,必有內由。
陸莞忽然感覺到心悸,知道他並不是不說,更多的是縱容。
陸屹嘆了一氣,“家裡好還是外面好?”
答案自然毋庸置疑,“家裡。”
“什麼時候明白的?”
“出去之後。”
“出去之後?”他看似無意地重複了一句,閉上了眼。
“爺爺。”陸莞不習慣這樣的對話,沉悶而壓抑,她既然選擇了先斬後奏,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只不過來得太快,她還沒有想到應對的政策,而且,她也不願意去瞞騙長輩。
“爺爺。”她又叫了一聲,安安靜靜,“陸離很乖。”
自然是乖,她已經給他做好了選擇——她不會任由紀西羽負他。
“以前他留在家裡,你出去。”陸屹摸了摸柺杖上的木雕,笑起來,“現在你準備換一換?”
陸莞沒有說話。
“一直覺得你比家裡所有的孩子都要聰明,知道你有分寸,我也就不要求你什麼。但是,莞莞,聰明的孩子終歸懂事,你還差了一點。”
一句一句敲在心上,她微微哆嗦了一下,沒有動。
“不要總以爲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瞞着家裡?”聲線漸漸變得有些冷,沉重而頓促,“這是家。出去了那些年,太習慣冷清了……女孩子該做的事情是不是已經記不得了”
爺爺頓了頓,“受傷有醫院,工作有公司,家裡有長輩,其他瑣事陸離自己會解決。”
什麼地方用得到她來做主?
陸莞的手指絞緊,眉心微微泛熱。她是太過自以爲是,就是憑着一股子怨氣,衝動地做了決定。她知道陸離一定不會願意這樣的局面產生,但是正如她對齊文說得——我們難過,自然也不希望別人好過。
這是她的自私,她的怒。自始至終,她從來都是隻想自己。
總是隻顧自己意願,絲毫不在意旁人,所以她才能夠永遠地置身事外,淡漠悠閒。她總是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別人給以的溫情,不然也不會在顧寧然傷害了她之後,以最激烈的方式來返還他,四年之久,他煎熬難耐,她也未必好過。
還有父母,她一別許久,從未問過任何,以致在母親半夜送醫之後手足無措,全部歸結於她的不曾關心。
她總是以爲自己可以處理一切。如果陸離醒過來,如果西西就是不再回來,如果他和西西當真不會一起,陸離是不是會願意紀西羽一直以這樣的方式記得他。
就想是黑夜裡最惡毒的花,冶豔而迷人,撥開內裡,還是漠然和冷清,合上花瓣,那是隻顧自己的存在。陸莞不得不承認,人都是自私的,而她亦然。成日迷心於別人的恩怨情仇,她是爲了什麼情感,替他人擾心。
積重難返。
她一瞬間感到無力。
陸屹也感到了疲倦,伸手摸向一邊的紫砂壺,手指在壺口摸了一下,終究輕輕地收了回來。
“爺爺。”她說,“我錯了。”
陸屹微笑,雙目還是泛着慈愛的光,“錯?誰都會錯。”
他站起身,陸莞連忙去扶,陸屹拍了拍她搭在胳膊上的手,“莞莞,你好好想想。”長長地嘆了一氣,也沒有再多言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陸離沒事,就好。我也累了,你扶我回房吧。”
陸莞低着頭,默默地跟隨。
世界上總是存在着很多遺憾的事情,或無心,或有意,不可避免。最爲傷心的莫過於,自己認爲承受了全世界的苦,最後其實早已返還,卻不自知。
就像是小王子,他也覺得自己是來錯了星球,以至於這裡的玫瑰和狐狸都不會說話。
陸莞慢慢地蹲下身子,把臉埋進了掌心,勉強壓制住心頭的眩暈感。她好像又到了一個久遠但熟悉的世界,只她一人,無從訴說,無法言說,所有的苦擾不過是自尋煩惱。
旁人的縱容,不過是他們願意。真心相待,換位思考,她不懂。所以,她也是孤單的,一直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只顧自己所想,刺激得她捨不得離開。
多麼後知後覺,多麼痛徹心扉。
陸離暫時沒能離開重症監護室,隔着玻璃窗,陸莞默默地看着,他在一堆管子和儀器之間,向來神采飛揚的眉目收斂着光。這是一個真實的陸離,不會有刻意的風光滿面,他的眉心甚至還糾結着。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安靜的他了,因爲安定的成分,他睡得無知覺,陸莞隱約有些難過。她撫過冰冷的瓷磚,一聲低喃,“乖乖的,你快點醒好不好?”
“陸莞。”
背後的聲音響起,熟悉的音色,熟悉的冷漠。
她微微轉身,看到顧寧然沉默地站着,面色瓷白,脣線抿緊,灰色大衣微敞,露出裡面墨藍色的線衫,那是早上她給他挑的。
雖然現在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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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路上,顧寧然反覆告訴自己,見面無論怎樣,都要控制好情緒,但是現在好像並不能自己左右。他最怕的就是這樣,他永遠覺得陸莞不需要他,更多的時候她已經習慣於自己一個人,即使在各種……明明伸手就有依靠,她也只會遙遙相望。
爲什麼不第一時間告訴他,他總不至於什麼都幫不上吧。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忍耐了這麼久,卻在見到的一瞬間轟然坍塌,陸莞對着他勉強一笑,然後,眼眶倏地紅了。
顧寧然額角猛的一跳,心尖發澀。他有些悲哀地發現,即使再計較任何細枝末節,他見不得她這個樣子,完全是瞬間的心軟如山倒。
嘆息一氣,他沒來得及妥協,陸莞已經近身上前,沉默地埋進了他的懷裡。
微微地只能看到了一個頭頂,顧寧然愣了一下,抱住了她。
因爲離得近,所以他聽到了極低的抽泣,瘦弱的肩膀甚至在微微顫抖。
“沒事了。”他摸着她腦後的頭髮。
她想,是的,沒事了。
有人相伴才覺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