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陸大人 ==
翌日一早。
晨光推開了雲霧, 沈姌和清麗來到了長安西市。
下了馬車,她們直奔藥肆而去。
長安的藥肆多是以“前店後宅”的模式來經營的,前店售藥, 後宅製藥, 分工甚是明確。
沈姌擡頭看了一眼孫家藥肆的匾額, 擡腳入了前店,
她摘下帷帽, 遞上一個藥方,柔聲道:“我要這些。”
孫大夫停下了抓藥的手,定睛一看, 皺起了眉頭,道:“這個藥方, 敢問是誰給夫人開的?”
沈姌一笑, 低聲道:“我夫家行醫多年, 想編撰一本藥集,購置這些藥材, 都是用來試藥性的。”
“原來如此。”孫大夫點了點頭,隨後對着一旁的藥童道:“去把夾一桃、披露、頂紅和公藤拿過來。”
“欸,我這就去。”藥童道。
孫大夫一手捏着藥方,一手稱重 ,緩緩道:“夫人是要生藥, 還是熟藥?”
沈姌低聲道:“生的就好。”
沈姌拿好了藥, 在心裡盤算一番, 轉身又去了下一個藥肆。
只是她沒注意, 一扇鏤空屏風後面, 站着一位披着玄色大氅,身材頎長的男人, 正注視着她的背影。
周述安的嘴角稍稍挑了挑,夫家行醫多年?
若他沒看錯,那不是應該是沈家大姑娘,李棣的夫人嗎?
“周大人,藥煎好了。”周述安的侍衛,楚一道。
楚一順着周述安的目光望去,小聲道:“大人可是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了?”跟着周述安久了,楚一這木訥的個性,都不由變得機靈了幾分。
周述安點了點頭,“的確有點可疑。”
周述安默默跟了上去。眼看着沈姌又進了另一家藥肆。
買藥的理由與方纔一般無二,但藥方的內容卻變成了,“馬曼、炮葉、胡曼、朝杉。”
藥方不可疑,可疑的是,這些藥材方纔那家藥肆也有,她爲何不起買?
直到她進了第三家藥肆,周述安拼湊上了一整張藥方,這才恍然大悟。
沈家的大姑娘哪裡是要編撰藥集,這分明是要製毒啊。
沈姌數了數手中的藥材,戴上帷帽,一轉身,剛好和周述安撞了個臉對臉。
四目相對,男人身上沉甸甸的官威便朝她壓了下來。
沈姌下意識地將手裡的藥緊了緊,想快速從他身邊繞開,可偏偏,她向左一步,他便向左一步。
她向右一步,他又跟着向右一步。
沈姌細眉微蹙,心跳加速,只盼着對方能主動避開。
周述安一聲不發,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打量,良久,終是側過了身子。
沈姌幾不可聞地道了一聲,多謝大人。
她的髮梢,浸滿了藥香。
周述安的目光隨着沈姌背影漸遠,須臾過後,他對楚一道:“去京兆府通報一聲。”
楚一道:“屬下這就去。”
周述安囑咐道:“要快,在她回府前把人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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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馬車,沈姌有些慌張,不由掀起幔帳,對車伕道:“府上有急事,可否快些?”
車伕回頭道:“那夫人坐穩了。”
沈姌的胸脯上下起伏,緩了好半天,纔開口道,“方纔那位大人,是何時站在門口的?你可瞧見了?”
清麗看出了沈姌的不安,認真地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姑娘,他是誰啊?”
“大理寺卿周述安。”
說完,沈姌懊惱地攏了一下耳畔的碎髮。
沈姌見過周述安的次數不多,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李棣發榜那日。
那一年簡直是寒門學子們揚眉吐氣的一年,他們之中,一箇中了探花,一箇中了狀元。
中了探花的是李棣,而榜首的狀元,則是方纔那位周大人。
當日放榜,人山人海,沈姌被幾個甩着手絹的媒婆一擠,一不小心就踩上了他的鞋,手上拿着的糖人也粘在了他的胸口上。
那時的周述安,全身上下加起來,還沒有沈姌額心的花鈿值錢。
她頷首道歉。
他不急不緩道:“無妨的。”
第二次,便是雲陽侯府被抄家那日。
宣讀過聖旨,沈文祁就被周述安帶回了大理寺獄。
沈姌懇求他讓她再進去一次。
他卻一字一句道:“李夫人回吧。”
周述安自入仕那一年起,就得了聖人賞識,此後平步青雲,不過四年的光景,便已手握重權。
是寒門學子眼裡如神祗一般的人物。
可沈姌知道,甭管他看上去是怎樣的清正廉潔、剛正不阿,沒有深密的城府,絕對坐不上那個位置。
沈姌攥住了手心,暗暗祈禱:他可千萬、千萬、什麼也別聽到。
馬車飛轉,鈴聲隨風聲加快。但卻快不過沈姌的心跳聲。
她莫名,有種不祥預感。
不得不說,有時候真是越怕甚越來甚,她們剛穿過朱雀大街,就聽前面有人道:“停下!”
車伕拉起繮繩,慌張道:“不知大人......有何貴幹?”
孫旭越過車伕,一把掀起了馬車的幔帳。
見到沈姌,他整個人怔住,隨後清咳一聲道:“本官聽聞夫人身上攜了可疑藥物,特來此盤查。”
沈姌身上的藥,大大小小加起來得有十幾包,這是怎麼都藏不住的。
其實孫旭並不認識這些藥。
不過大理寺的周大人說她可疑,那便是可疑了。
沈姌被孫旭帶回了京兆府。
孫旭面紅耳赤地將一個差役拉到一旁,然後啞聲道:“替我盯一會兒那位夫人,我先去上個茅廁。”
隨後便急急忙忙地跑開了。
從茅廁出來時,孫旭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腳也跟着失去了力氣,來來回回幾次,他終於放棄。
眼下這幅樣子,真是無法審人了。
他捂着腹部進了屋內,上前兩步,敲了敲陸宴的桌子,痛苦道:“我突然犯了泄痢,陸大人能否替我審個人?”
陸宴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眼前的一摞摞卷宗,淡淡道:“孫大人,我也是愛莫能助。”
孫旭繼續道:“今日那嫌犯有些特殊,是大理寺的周大人派人來通報的,說是看見她身上藏了毒,可我對藥物向來一竅不通,我認爲,還是陸大人坐堂審問會更好些。”
回答孫旭的,是陸宴手上筆尖蘸墨的聲音。
孫旭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
果然,他陸宴想拒絕,根本不會管別人臉上掛不掛得住。
他早該猜到的。
然而孫旭猜不到的是,陸宴金屋裡藏的嬌,昨日有些發熱,早上小臉還紅着,他恨不得現在撂下筆回家。
孫旭的肚子嘰裡咕嚕地叫喚了兩聲,他咬牙又道:“陸大人桌上的呈文,我一會兒替您寫。”
陸宴衡量了一下,撂下筆,給孫旭讓了位置,一本正經道:“孫大人歇會兒吧。”
孫旭認命般地閉了閉眼。
陸宴一邊往堂裡走,一邊對差役道:“刑具備好了嗎?”
衙隸小聲回:“孫大人方纔說,先審,用刑......再說。”
陸宴嗤笑一聲,道:“是個女嫌犯?”
衙隸點點頭,“是。”
“哪裡人?”
“看樣子是京城人,別的,屬下也不知道。”
陸宴點點頭,道:“叫人把刑具拿來。”
不過是身上藏-毒的女嫌犯罷了,又不是甚傷人放火的惡徒,能有什麼難審的?
憑陸宴的經驗,一般來說,刑具擺上,最多十個板子就說實話了。
陸宴擡腳走進堂內,入眼的,是一個婀娜多姿的背影。
他嘆了一口氣,不禁腹誹:孫大人可真的是越來越荒唐了。
誠然,他這回可真是錯怪孫旭了。孫旭一個風月中人,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可沈姌不同啊,沈家大姑娘未出嫁前,曾是京中多少男人夢中的姑娘?
孫旭怎麼也做不到,當着沈姌的面,不停跑茅廁......
陸宴戴好烏紗,擺弄了一下袖口,信步上前。
他身後的那兩位差役,他們一人拿着杌子,一人拿着兩個板子。
他坐在堂上,對大殿中央的女子冷聲道:“進了衙門,還不速摘了帷帽?”
一聽陸宴的語氣,兩位差役不由在心中豎起了大拇指,要說公正,還是陸大人公正。
沈姌閉了閉目,心道:論倒黴,還是她倒黴。
深吸一口氣,沈姌擡手摘了帷帽,與陸宴四目相對。
看清楚人,陸宴面色一沉。
他渾身僵住,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在倒着流一般。
沈姌?
呵,這怎麼審?
這時,兩名差役已經肅起臉,端着板子,站在了沈姌身側。
一幅絕不手軟的架勢。
半晌,陸宴喉結滑動,對着一旁的差役,沉聲道:“你們先下去吧。”
兩位差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