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沈謠==
轉眼到了十二月末。
諸國陸續進京, 近一點的有高句麗、日本等國,遠一點的還有西域各國、西南諸蠻、以及南海各國。
眼下,整個長安都熱鬧起來了。
二十五日, 未時三刻, 只見一輛馬車停在了沈府大門前, 一位梳着流辮盤髻, 身着緊腰胡裝, 足蹬小皮靴的女子彎腰下了馬車。
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這便是沈家二女, 沈謠。
一旁的婢女給她披上了大氅。
沈謠擡眸看了看一旁騎在馬上的男人,道:“多謝陸大人特意送我回來。”
這位大人, 便是負責諸國使臣安全的京兆尹, 陸宴。
陸宴翻身下馬, “殿下不必客氣,此乃臣分內之事。”
由於陸家與沈家昔日並無往來, 故而沈瑤對鎮國公府這位世子也就算不得熟悉,只因某個人跟他是摯友,所以見過幾次,隱約記得......這人的性情有些倨傲冷漠。
今日看來,好似不大一樣?
回京這一路, 沈謠雖然得知母家出了變故, 雲陽侯府已經不在, 卻不知保寧坊的沈府該如何走, 畢竟, 她離開長安的那一年,還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
剛入京的沈謠正想着該去哪兒找個領路的, 陸宴就走到了她身邊,開口道:“殿下是回典客署,還是回沈府?”
她答:“我要回沈府。”
陸宴道:“那臣送殿下回去吧。”
沈謠猶豫道:“諸國來朝,京兆府正是忙的時候,若是陸大人事多,不必顧慮我,我找個車伕來就是。”
陸宴直接道:“殿下一起吧,臣也是順路。”
盛情難卻,沈謠只好點了頭。
此時,沈謠還不知,他嘴上說的這句順路,究竟是何意思。
沈謠擡手敲門,陸宴卻遲遲不走,惹得她狐疑地蹙了一下眉。
半晌過後,府門打開,沈姌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沈謠以爲,四年過去,那些難熬的日子都熬過了,自己早該脫胎換骨,然而在與至親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淚水直接翻滾下來。
只有長安,纔是她的家。
沈謠整個人撲了過去,過了好半晌,才哽咽着道了一句,阿姐。
沈姌也跟着流淚,喊了一聲“謠謠。”
有生之年,還能再見。真好。
就在這時,沈甄從不遠處提裙跑來,她雖然有心裡準備二姐會回來,可真到了面對面這一刻,心還是會止不住發酸。
眼淚,自然是吧嗒吧嗒地跟着落。
沈謠見沈甄哭得可憐,不由破涕而笑:“甄兒,過來,叫二姐看看。”
沈甄走過去,與沈謠擁抱。
“你好似又長高了些。”沈謠摸了摸她的頭,“大姑娘了。”
這下,沈甄的淚珠子算是停不下來了。
三姐妹忙着敘舊,誰也沒注意到,站在沈家大門外的那個男人,臉色已是黑到底了。
陸宴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輕咳一聲,開口道:“沈甄。”
話音一落,沈謠第一個回了頭。
這是......怎麼回事?他喊沈甄作甚?
沈甄這才發現,門口還站個人呢,她上前一步,紅着眼睛道:“大人有何事?”
陸宴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拿出兩張字畫來,“楚旬有事進京,給沈泓送了兩張字畫來。”
沈甄接過,吸了吸鼻子道:“大人替我謝謝楚先生吧。”
陸宴點了點頭,隨手替她抹了一下眼底,低聲道:“你眼睛都紅了,輕點哭。”
沈甄從善如流地“嗯”了一聲。
這模樣、這語氣,真是要多乖有多乖。
看見着一幕,沈謠的杏眸瞪大了一倍,跟活見鬼了一樣,她轉過頭,低聲道:“阿姐,這......怎麼回事?”言外之意就是,他倆,怎麼搞到一去的????
這光天化日之下的,就摸臉?!
難道大晉朝,近來,民風更開放了?
沈姌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那也終究還是要說的。晚上吃過飯,沈家三位姑娘,安撫好了泣不成聲的沈尚書,又攆走了絮絮叨叨的沈泓。
終於一起坐到了牀榻上,像很多年前一樣。
事情的開始,自然是要從沈姌開始說,還未說完,沈謠便忍不住道:“李棣那人竟敢那麼對你?!多虧是和離了。”
三人坐在一起,一同嘆了口氣。
沈謠對沈姌道:“那......阿姐是不準備再嫁了?”
沈姌笑道:“不了,現在,是我最輕鬆的時候。”
沈謠握住沈姌的手,安慰道:“能隨着自個兒的心意來,便是最好的。”
沈姌道:“是啊。”
沈謠忽然眯起眼睛,去看蜷在牀角里的沈甄道:“到你了,說吧,你和陸家三郎怎麼回事?”
沈甄鬢角的頭髮微微立起,不安道:“不該是二姐嗎?爲何這就問到我了?”
沈謠看着沈姌道:“不然阿姐直接告訴我吧,他們兩個,我是真的好奇。”
沈姌直接道:“去年侯府出事......”
還沒說完,沈甄“噌”地一下就捂住了沈姌的嘴,“我來說,二姐,我和陸大人是聖人賜婚。”
沈謠嘆了口氣,揉了揉沈甄的腦袋:“罷了,你不想說,我還能逼你不成?甄兒,你小時候怎麼粘我的,是不是都忘了?哎,到底是生分了……”
沈甄咬了咬脣。
她明知沈謠是故意的,也聽不得她這個語氣,只好拉住她的手道:“我說便是。”
沈謠那雙漂亮的眼睛瞬間染了笑意。
沈甄說話的音量,大抵也就只能用嗡嗡來形容,有些實在不美的,通通略過,只說了大概。
然而就是這個大概,已經讓沈謠的心,涼了一半。
與她想的,不太一樣。
若把李棣那人比成火坑,起碼沈姌這算是跳出來了,那陸宴這算什麼,不管沈甄再怎麼美化他,這說來說去,終究是外室情。
可沈謠能說甚?
經歷的多,便知道,這一個人對一個人好,從來就沒有應該應分的。
沈謠無比認真地看着沈甄道:“現在呢?你可是心甘情願嫁給他?”
沈甄點頭,“是。”
沈謠道:“那便好了,他能爲你做到這個份上,想必也是心裡真的有你,不過......”
沈甄擡頭,“不過什麼?”
沈謠一笑,將沈甄的小耳朵拽過來,嘀咕了好一會兒,沈甄雙眸瞪圓,“二姐!你這......”
沈姌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甄兒,跟你二姐學着點吧。”
室內燭火閃爍,沈姌看着沈謠身上的胡裝,開口道:“謠謠,烏利對你可好?”
烏利,便是回鶻保義可汗的第二個兒子,可是最驍勇善戰、最風流的一個。
沈謠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好,他待我,已算是極好了。”
沈甄問道:“阿姐,你也不懂回鶻文,和二王子平時怎麼交流?難道一直都要有通譯在側嗎?”
聽了這話,沈謠不由想起烏利那有些笨拙的樣子,忍不住低聲笑道:“他爲了我,學了不少漢話,不過也吃了不少苦頭。”沈謠一開始不願與他親近,烏利拿這個白皙嬌嫩的中原公主沒法子,只好另想個了辦法——他讓沈謠來教他漢話,
可沈家二女一向不安套路來,烏利想學漢話,一來是爲了家國大事,二來則是爲了同她濃情蜜意,增進感情,沈謠卻偏偏教了他一堆錯的。
後來被通譯當場指出,烏利也只是氣地咬了咬她的耳朵,沒忍心罰她。
過了半晌,沈姌道:“聽聞烏利有很多姬妾,你同她們可還相處的來?”
沈謠搖頭,“起初,她們敬我爲晉朝公主,倒還算的上恭敬,可到了後來,烏利獨寵我一個,幾個月也未必去她們帳裡一次,這便相處不來了。”
沈姌瞭然地點了點頭,這點,倒是同我朝的後宮、後宅有了相似之處。
沈姌反手捏了捏她的手指,發現她的指腹上,有很多處繭子,便驚訝道:“你練箭了?”
“是。阿姐,我現在的騎射功夫好着呢,烏利親手教的。”沈謠看着沈甄道:“改日我教教你?”
沈甄尷尬地笑了一下,“那二姐怕是要費心了。”騎馬射箭什麼的,她向來沒有天分。
月影稀疏,沈謠講了半個晚上的回鶻風土民情。
講部落的男人是何等的豪放,講部落的姑娘是何等的熱情。
講天高雲長,講美酒佳餚......獨獨不講,她受過的種種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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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時已過,燭火熄滅,沈謠躺在榻上釋然地笑了一下。
此生能回家,能再踏上這片故土,她已是萬分知足。
貪念皆枉然,她得向前看,一直向前看,畢竟,永遠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