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快進來,你城裡有朋友來了。”
謝根娣正在倒水,倒了滿滿一杯,殷勤地送到江臨岸面前。
江臨岸接了,道聲謝,目光卻淡淡地飄過來落到門口的沈瓷身上。
沈瓷整個人都是懵的,做夢?幻覺?還是說他在自己身上裝了追蹤器?
香山路上,環秀曉築,青海高原的荒山,現在又是與甬州幾乎相隔半個中國的鳳屏縣,知道鳳屏縣在哪嗎?你大概用再好的導航和APP地圖都未必搜得到,這是極其偏僻的地方,犄角旮旯裡,可他還是來了,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凌空出現在了沈瓷面前。
沈瓷無措地用手抓了下頭髮,謝根娣卻走過去拉了她一把:“站門口乾什麼,還不快進來?”
沈瓷一下就被拽進了病房。
江臨岸依舊氣定神閒地坐在靠窗那張老舊的木頭椅子上,穿了件款式很簡單的黑色羽絨服,領口圍了淺棕色圍巾,可能是前陣子一直休息在家調養,所以皮膚居然白了許多,這會兒手裡又捧了一杯水,霧氣往上散,而他身後是鳳屏縣落日之餘的霞光,白霧和光線就這麼混合交織在一起,竟讓他看上去如此不真實。
“給娘介紹介紹!”後面謝根娣急吼吼地推了沈瓷一把。
沈瓷回過神來:“不需要!”
“什麼不需要,你個丫頭怎麼說話呢!”謝根娣挺討好地衝江臨岸笑了笑,“人大老遠跑來專程探望我,還拎了這麼多東西來。”
謝根娣指了指牆角堆的一些盒子,沈瓷可以斷定這些都是江臨岸在附近隨便買的,甚至他都未必會知道自己買了些什麼,可到謝根娣這就稀罕得不行。
“快介紹一下啊,別沒規矩!”
沈瓷無奈壓了口氣,將自己手裡拎的餛飩和禮盒放到桌上,又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隨手一扔,轉身朝江臨岸掃了一眼,語氣不冷不淡。
“你跟我出來一趟!”
江臨岸居然乖乖照辦了,起身往外走,可謝根娣不幹,在後面拖住沈瓷。
“你幹什麼?”
“這事跟你沒關係!”
“怎麼跟我沒關係,他說他是你朋友,專程趕來看我,你剛對人啥態度?”
江臨岸纔來沒多久,甚至或許都沒跟謝根娣講上兩句話,可她言語裡已經開始向着他了。
沈瓷懂她心裡的小算盤,扯開自己的手臂:“他不是我朋友,這事你別過問,去吃飯!”說完自己也走了出去,謝根娣氣得在後面跺了一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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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頭不聽話,這算啥膈應人的脾氣?”
沈瓷出了病房便見江臨岸靠在不遠處走廊的牆上,兩手都插羽絨服兜裡,神態很閒散。
他這是想幹嘛?
沈瓷又想起除夕夜那晚他對自己做的事,禽獸不如!隨之心裡就有火星開始冒出來,慢慢火星變大,她乾脆也不說話,經過江臨岸面前的時候繼續往外走,而江臨岸也很識趣地跟上,一路兩人都不啃聲,一直走到住院樓外面。
外面風很大,迎面吹過來沈瓷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而後面一直跟着的江臨岸突然拉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拽,她整個人便轉了過來。
沈瓷想躲都沒來得及,而眼前的男人已經迅速將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繞到了沈瓷脖子上,繞完還在胸口給她打了一個結,而他嘴裡呼出來的白氣全都沾在沈瓷臉上。
沈瓷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快要炸了。
“你放過我行不行?”
這是自那夜除夕之後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江臨岸坐飛機倒汽車再倒拖拉機一路折騰到這個小山溝得到她的第一句。
你放過我行不行?
他到底怎麼她了要讓她說出這樣的話?
江臨岸皺了下眉,雙手扶在沈瓷肩上。
“不行!”
沈瓷痛苦地閉了下眼睛,轉過臉去看着別處。
“好,那我辭職!”
“我不會同意你辭職!”
“那你到底想怎樣?”她急吼而出,目光轉過來一下射到江臨岸臉上。
江臨岸卻被她這個問題問懵了,對啊,他到底想怎樣?放下手頭那麼多工作不做,突然買張機票就從甬州飛了過來,一路輾轉纔打聽到這家醫院,日夜兼程,幾乎馬不停蹄,現在總算見到她了,可發現竟然不知道自己這次來的目的。
之前他記得溫漪有意無意地在電話裡跟他提過,如果你想我了,想得實在受不了,會不會有天突然拋開一切買張機票飛到青海來看我?
那時候他怎麼回答的?工作太忙,事情太多,所有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他實在走不開,自然也不會給她這個驚喜,甚至覺得溫漪當時問這個問題特別幼稚。
他瘋了麼?怎麼可能在毫無計劃的情況下就突然飛過去看她?思念不會濃烈到這種程度的,他篤定自己在感情上是個極其理智的人,可現在這算什麼?
江臨岸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眼底有憤怒,有冷清,但更多的是一種疏離,好像他無論做什麼都無法靠近她的那種疏離。
這讓他感到挫敗。
“抱歉!”
等半天他也只說了這兩個字,並鬆了沈瓷的肩膀,自己主動往後退了一步,距離拉開了,沈瓷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我不管你是從哪裡得知我的地址,也不管你來這裡到底想幹什麼?麻煩你快點走吧。”
她說這話的語氣裡似乎帶着一點悲慼的哀求。
十年前那個男人把她從這裡帶走,給她換了名字,換了戶口,甚至爲她捏造了一份假的檔案,所以這十年間的沈瓷是另外一個人,與鳳屏鎮,與長樂村,與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毫無關係。
她也努力在讓自己忘記,花了十年挖了一個坑,把面目可憎的母親,繼父,還有發生在這裡的所有齷齪和骯髒,全都一點點埋進坑裡,埋得很深,以至於她過了十年還算安靜的日子,所以現在也不希望江臨岸在這裡。
他的出現無疑就是一種災難,就像一個粗暴的入侵者,在沈瓷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他突然闖了進來,看到了她的本來面目,或者還會看到更多,這讓沈瓷覺得痛苦又驚慌,就像有人在企圖撕開她層層裹起來的衣服一樣。
可江臨岸不瞭解這些,他以爲沈瓷急着趕他走是因爲還在生除夕夜那晚的氣。
“暫時我走不了,天要黑了,況且我走不走也不是由你來決定!”他這口氣有點像在耍賴,沈瓷覺得已經完全沒有跟他聊下去的意義,算了,隨他吧,扭頭就走,結果江臨岸在後面又把她拽住。
“你去哪兒?”
“我去哪兒也不用跟你報備!放開我!”
“好好好!”江臨岸只能繳械投降,“我不碰你,不碰,不過我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有這個必要?
沈瓷覺得他只是自己的上司,工作上她尊重他,可是工作之外不想跟他有任何聯繫,更何況還發生了除夕夜那種事,她唯恐避之不及。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來,也不知道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企圖!”
除夕夜那晚這男人對她做的事還歷歷在目,還有他說的那些話。
“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但我不能確定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可能是第一眼,也可能就在剛纔,不過這些都不要緊,都不要緊……”當時記得他是這麼說的,算告白麼?
可是這樣的告白態度太不誠懇,更何況他是有未婚妻的人,這算什麼?把她當成什麼人了?一時慰藉,還是臨時的興致?
沈瓷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她沒有興趣也沒有力氣去質問他這些事,如果這世上還存在一個男人值得她去託付,如果她以後還有勇氣再去接受誰,那這個男人絕對不可能是江臨岸。
撇開他有未婚妻的事不談,撇開他與自己懸殊的地位和身份,甚至撇開所有的性格因素和個人喜好,光他身上背的一個姓氏就已經足夠斷掉他們之間的所有緣分。
他姓江啊!他的哥哥是江丞陽,他們之間一脈血緣,而沈瓷每每想到噩夢中那雙眼睛還會止不住顫抖,儘管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但有些憎恨是刻入血骨的,她怎麼會傻到再去和江家人有聯繫?
“算了……”
這些話反正也不可能跟他講,她也不願意講。
沈瓷別過頭去將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遞給江臨岸。
“謝謝你專程過來看我媽,東西收下了,你走吧。”
她最後就輕飄飄地說了這麼一句,江臨岸真是一點轍都沒有,說實話他還情願她吵情願她鬧,可她這麼欲言又止地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然後就讓他走,他怎麼甘心?
從來還沒有他江臨岸得不到的東西。
“好!”他姑且把圍巾接了過來,目光又落在沈瓷臉上,她的臉被風吹得有些發白,不過眼神裡盡是寒涼。
江臨岸沒再多問,只是脣角勾了一下,扭頭走了。
斜陽餘暉從屋檐上瀉下來,勾勒出江臨岸挺拔的背影。
沈瓷終於鬆了一口氣,裹着大衣往病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