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C市排名第一的家裝公司。全國30多個城市設有直營機構,涵蓋了不同的家裝領域。設計師與工程管理人員師資雄厚。
公司坐落於C市中心大廈。辦公區域可以用典雅奢華來形容,整個區域統一以黑白作主色調,空間開闊明亮。
辦公室裡,顧溪塵坐在電腦前,十指運指如飛的在鍵盤上敲着。屏幕上是公司項目上的設計方案,顧溪塵在一一進行審批。
長時間對着電腦,讓顧溪塵有些睏乏疲倦。他停下覆在鍵盤上的手,扭了扭快僵硬的脖子,靠在椅子上,微閉着眼睛,小憩一會。
辦公室外傳來林逸的敲門聲,顧溪塵閉着眼睛低沉的應了句:“請進。”
林逸開門進來說道:“顧總,今天晚上七點,您有個飯局,都是業內一些老總說是商談項目合作。”
顧溪塵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站在辦公桌前的林逸,冷冷的說了句:“找個理由推了吧!”
“好的。”林逸應了句,隨即退出了辦公室,見門被關上,顧溪塵繼續閉上眼睛。
公司,家裡,這是顧溪塵從任職到現在亙古不變的生活規律。比起應酬,顧溪塵更享受一個人的獨處。公司除了非去不可的應酬,大多由林逸代勞,要不就找個理由推掉。對於這些商業形式的聚會,他不屑於商業圈裡的一套套圓滑說辭與奉承。
顧溪塵起身走到窗前,雙手插在淺灰色條紋西裝褲裡。看着窗外連甍接棟的高樓大廈,陷入沉思。辦公桌一旁的魚缸裡,幾條蝶尾金魚來回遊動着。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顧溪塵回過神,轉身拿起電話。接通後,電話一頭傳來爺爺和藹的聲音:“溪塵啊,今天晚上回來吃飯吧,我讓阿姨煲了你愛喝的菌菇湯,你一個多禮拜沒回來了,爺爺挺想你的。”
聽爺爺這麼一說,顧溪塵也意識到忙於工作,都好久沒抽時間回去陪爺爺。便爽快的答應道:“我知道了,爺爺,下了班就回去。”
掛了電話,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就下班。顧溪塵拿起桌上的車鑰匙,走出辦公室。
大廳裡,林逸遇見向自己迎面走來的顧溪塵。“我有事,先走一會兒。”沒等林逸開口,顧溪塵撂下這句話就朝電梯口走去。
林逸看着顧溪塵纖長的背影,感嘆了一句:“人帥就是耍酷的資本啊!”
每次回去,顧溪塵都會到C市有名的小吃街去給爺爺捎上一袋純手工綠豆酥。那是一對中年夫婦經營的小店,每天店門口都是排着長長的隊,去晚了有可能就是空手而歸。
顧溪塵到那時,門口擠滿了人。顧溪塵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喜歡人前人後的擠着,只得在一旁乾等着人羣散去。忙碌中的中年男子看見遠遠站在人羣之外的顧溪塵,便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妻子。他的妻子看了一眼遠處的顧溪塵,立刻心領神會的裝了一袋綠豆酥,穿過人羣朝顧溪塵走去。
“小夥子,好久沒見你來了。”中年女子邊說邊把手中的綠豆酥遞到顧溪塵手中。
顧溪塵禮貌的接過袋子說道:“最近公司事多,抽不開身。”隨即掏出一張百元票遞給中年女子。
中年女人微笑着說:“你等着,我去找零錢給你。”
顧溪塵急忙說道:“不用了,謝謝。”說完提着袋子,朝停車的方向跑去。
華庭別苑,C市奢華獨棟別墅區。住在這裡的都是身貴顯赫的人家。
顧溪塵懶得掏口袋裡的鑰匙,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二叔的妻子馮嵐。
馮嵐看見站在門口的顧溪塵,興奮的兩隻手捏着顧溪塵白皙的臉左搖右晃。嘴裡叨嘮着:“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幾天不見是越長越帥了……”
顧溪塵被馮嵐搖得有些頭暈,開口道:“嵐姨,再搖就腦震盪了……”
馮嵐一聽,停下捏在顧溪塵臉上的手,一個勁的說:“呸呸呸,盡胡說。”
坐在沙發上看書的爺爺聽見顧溪塵的聲音,放下手中的書,臉上樂開花似的笑着。顧溪塵換上拖鞋,朝客廳走去。看見沙發上的爺爺,顧溪塵把手中的綠豆酥提得高高的在爺爺眼前晃了晃,說道:“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綠豆酥。”
“哈哈哈,虧你小子還記得,你爺爺我愛吃這玩意兒。”
見爺爺這麼開心,顧溪塵說道:“那當然了,不過以後你得少吃了,吃太多甜食容易引起血脂升高,對身體不好。”
站在一旁的馮嵐見兩人聊得快忘記吃飯了,急忙說道:“好啦好啦,飯菜快涼了,吃了飯再聊。”說完,便讓廚房阿姨把菜端到餐桌上。
顧溪塵巡視了四周不見二叔的身影,便向馮嵐問道:“二叔呢?”
馮嵐邊盛飯邊說:“你二叔今晚有應酬,不回家吃飯了。”
聽馮嵐這麼一說,顧溪塵想起了今天林逸說的應酬。他讓林逸推掉,估計林逸又去跟二叔說了這事。他不想去,二叔作爲公司執行董事,想必也不好做推辭。
飯桌上,爺爺和馮嵐一個勁的朝顧溪塵碗裡夾菜。
“溪塵,你跟溪翊兩個臭小子,一點都不着家。你呢,家裡這麼大房子,空着的比住着的還多,你倒好,好跑出去一個人住。顧溪翊更不像話,直接跑國外去了。你們現在長大了,都想着往外面飛了。”馮嵐邊夾菜邊向顧溪塵抱怨道。
聽完馮嵐的抱怨,坐在一旁的爺爺滿面笑容的接過話說道:“哎,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受約束,自由自在慣了,就隨他們吧,只要記得回家陪陪我們就行了。”
顧溪塵聽爺爺這麼一說,便安慰道:“知道啦爺爺,我跟溪翊會抽空多陪陪你們的。”
一旁的爺爺聽完顧溪塵的話,臉上心滿意足的笑着。在廚房收拾的阿姨看着餐桌上溫馨的一幕,也會心的笑着。
顧溪翊是二叔跟馮嵐的兒子,二叔一直希望他可以回公司幫着打理公司業務。奈何他一生放縱不羈愛自由,一個人跑去國外,完成他畢生最酷的夢想,這是他的原話。
他所謂最酷的夢想就是賽車,家裡人除了二叔顧文博反對他,其他人都放任他,所以二叔再怎麼反對也無濟於事,只得作罷。
飯後,顧溪塵陪爺爺在房間下棋,見爺爺有些睏乏,便招呼爺爺躺下休息。看着爺爺花白的頭髮,滿臉佈滿皺紋。顧溪塵有些心疼,他害怕爺爺老得太快,應了那一句“子欲養而親不待。”
顧溪塵輕輕關上房門,馮嵐站在顧溪塵身後,用十指戳了戳顧溪塵後背。顧溪塵轉過身見馮嵐神秘兮兮的笑着。便開口問道:“嵐姨你又打什麼歪主意?”
馮嵐小聲說道:“走,嵐姨給你買了件禮物。”說完拉着顧溪塵往樓上走去。
顧溪塵坐在樓上觀景的陽光房裡等着馮嵐去取她口中神秘的禮物。陽光房是全玻璃封閉的,透過玻璃,顧溪塵環顧着四周,庭院裡的綠化植被,被風吹得欲欲搖曳,一排排路燈閃着微弱的光。顧溪塵仰在躺椅上看着天空,幾顆忽明忽暗的星星鑲在漆黑的夜空。他閉目養神,而此刻的夜,好靜。
沒過一會兒,馮嵐手舞足蹈的拿着一個盒子走進來。到顧溪塵身旁時故作神秘的藏在身後,顧溪塵興趣不濃的問道:“什麼好東西,這麼神秘?”
馮嵐拿出藏在身後的盒子在顧溪塵眼前晃了晃,當目光定格在盒子上的時候,此時此刻的顧溪塵想吐血。盒子上印着八塊腹肌的老外穿着一條紅色內褲,上面幾個楷體大字寫着,“冰絲莫代爾平角內褲。”
見顧溪塵沒反應,馮嵐迫切的問道:“怎麼樣,怎麼樣,喜不喜歡?”
顧溪塵用一副無奈的表情說:“嵐姨,這算什麼禮物……”
馮嵐聽顧溪塵這麼一說,瞬間不樂意了,一拇指戳在顧溪塵腦門上,氣哼哼的對顧溪塵說:“這怎麼不算禮物,這可是我逛了一天的商場纔買到的,人家說今年穿紅色內褲會有源源不斷的桃花運,我這纔給你和溪翊各買一條呢。”
顧溪塵起身將一臉不高興的馮嵐扶到自己剛坐的椅子上,蹲下身,雙手握住馮嵐的手,真誠的說道:“嵐姨,我知道您待我跟親生的一樣,從爸媽車禍去世後,是您和二叔填補了我缺失的愛,讓我逃離了失去雙親的陰影。時間久了,我自然而然的把您們當作了我的父母。”
坐在椅子上的馮嵐兩眼泛着淚光的摸了摸顧溪塵的頭,寵溺的說道:“傻小子,嵐姨不疼你們,疼誰呢?嵐姨就疼你跟溪翊。”
馮嵐擦了擦眼角的淚,繼續說道:“好啦,好啦,你要回去就趁早,大晚上開車我不放心,讓你在家裡睡,你又不肯。”
顧溪塵拿起盒子走出陽光房,到門口時,他忽然轉過頭叫了句:“嵐姨,其實我蠻喜歡這個禮物的。”
馮嵐撲哧的笑了,看着馮嵐的笑容,顧溪塵搖了搖手示意再見,便朝樓下走去。
回到住處已是十一點多鐘,顧溪塵拿起睡衣朝浴室走去。客廳方形魚缸裡,幾條跟辦公室裡一樣的蝶尾金魚漫無目的的遊着。
十多分鐘後,浴室的水聲停了,顧溪塵從浴室走出來,身上穿了一件睡袍式的睡衣,身長比例凸顯極致完美。發尖上的水滴在高挺的鼻翼上,像是拍浴室照的模特,充滿着男性的魅力。
臥室裡,牀頭的檯燈柔和的亮着,顧溪塵坐在地上靠着牀沿。他纖長的手裡拿着一個穿着公主裙的芭比,金黃色的頭髮梳得高高的紮在頭上,前面帶了一個王冠。
顧溪塵凝視着手裡的芭比,陷入沉思,腦海裡的記憶像燒開的水一樣,上下翻滾。
記憶裡,他牽着一個穿着天藍色紗裙的小女孩在樓道里跑着,他記得他們剛見面時小女孩跟他打招呼的樣子。那時的他有些內向羞澀,小女孩走到他面前操着一口發音不準的普通話說道:“你好,我叫楚璃,楚留香的楚,琉璃的璃,你叫什麼?”
他簡短的介紹道:“顧溪塵。”小女孩歡快的牽起他的手在樓道里跑起來,那時候,他幼小的心裡好像突然闖進一個人,從此久居於此,任它滄海桑田,不變的就只是那一刻突然的怦然心動。
都說年幼不知心動,更不懂得愛情是什麼,可楚璃就在那個時候,輕而易舉的走進他的眼裡,心裡。有句話就是這樣說的:“有些人,哪怕是天天見,你看一輩子都記不住她的樣子。而有些人,你哪怕只看了一眼,便能讓你一眼萬年。”而楚璃對顧溪塵而言就是這樣存在的。
他記得楚璃追着他在畫滿動漫的走廊裡跑着,記得楚璃說待她長大像公主一樣漂亮時,他就要變成王子娶她。他記得好多關於他們之間的美好。
而這一切的美好,在顧溪塵父母出車禍那天,隨之成爲了他這輩子不褪色的記憶。直到現在,還是如此深刻、清晰。
他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那時對於十歲的他來說,爺爺並沒有告訴他太多。他清楚的記得,爺爺陪他在家堆積木時,突然打來的一個電話讓爺爺像是癱瘓一般,無力的癱坐在沙發上。
幾分鐘後,二叔火急火燎的帶着爺爺出去,留下他跟做飯的阿姨在家。那天晚上,家裡靜得出奇,他等着媽媽回來講故事哄他睡覺,他不知道等了多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跑到樓下,見坐在沙發上抽菸的二叔。他急忙跑過去問道:“二叔,爸爸媽媽呢,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愁眉緊鎖的二叔熄了手中的煙,對他說道:“溪塵,你爸爸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在他的意識裡,他並不知道二叔口中那個很遠的地方意味着什麼。就像二叔送他去上學的時候,他再也沒看見坐在自己前面的楚璃,老師也說楚璃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自此以後,他每次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爺爺都會說,那個地方太遠,要好久好久纔會回來,然後他就信了。
然而,被極力掩飾的真相總會在無意間暴露。那天,他聽見了書房中爺爺和二叔的爭吵。書房裡,爺爺跟二叔說:“你大哥再也回不來了,顧家上下就只能指望你。”
那時候,他似乎能把爺爺口中那個很遠的地方聯繫到生死之上。就像電視裡說的:“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叫天堂。”而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都是去了天堂的人。
他推開虛掩的房門,跑進去一把抱住爺爺哭喊着:“爺爺,爸爸媽媽是不是死了?”爺爺並沒有回答他,被他抱住的身體微微顫抖着。
沉默了一會兒,爺爺走到二叔身旁低沉的說了句:“你應該清楚你自己該怎麼做。”留下這句話,爺爺滿步蹣跚的走出書房。
顧溪塵看着沉默不語的二叔,走過去搖了搖他垂在褲沿上的手,帶着哭腔問道:“二叔,我以後是不是都沒有爸爸媽媽了?”
顧文博蹲下身,擦了擦顧溪塵掛在眼角的淚珠,開口道:“溪塵乖,以後二叔就是爸爸,好不好?”說完,將顧溪塵擁入自己的懷裡。
大人之間的爭吵對於顧溪塵來說,總是那麼難以揣測。在他看來,他世界裡的爭吵好像僅僅只是來源於他跟小夥伴搶玩具時纔會發生的。他不明白爺爺跟二叔爲了什麼而爭吵。還有爺爺的那一句,“顧家上下指望他,”是什麼意思。
後來,他們家多了一個女人,就是他現在的嵐姨,馮嵐。二叔跟爺爺爭吵沒多久後,便娶了馮嵐。馮嵐的到來,冷清的顧家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溫馨的氛圍裡。
顧溪塵不知道除了媽媽以外,還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像媽媽一樣疼他、寵他,每天講故事哄他睡覺,給他買各種玩具。就好像他的母愛從沒缺席過一樣。
或許顧文博覺得顧溪塵已經可以接受爸爸媽媽離世的事實,他也無須再做過多的隱瞞,而後,他將顧溪塵爸媽出車禍的經過一一告訴顧溪塵,其中也包括楚璃的消失。
當時,裝修這一行業慢慢從建築這一大行業中脫離出來,發展成爲了一個專門的子行業。顧氏當時以地產爲主業,顧溪塵爸爸顧文康看重裝修這一行業的前景,毅然將公司轉型接軌於裝修。
公司聲譽與技術的專業性是打開裝修市場的主力。楚璃爸爸作爲室內設計的留學生,被老同學顧文康聘請到顧氏擔任設計總監。西頓酒店作爲顧氏轉型後的第一個競標項目,顧文康憑藉多年商場累積的經驗與實力,輕鬆拿下競標項目。
酒店爲五星級標準,楚璃父親負責設計與施工。出事當天,顧文康夫婦開車去接楚璃父親去做裝修材料的選配和後期的配飾。就在當天下午,顧文博接到了警方通知去醫院的電話。顧文博和父親趕到醫院時,搶救室走出來的醫生告訴他們,顧文康夫婦二人經搶救無效,告知死亡。
顧文康的離世,讓顧氏失去主心骨,公司陷入混亂的局面。沉浸在失去親人痛苦中的顧文博忙於處理後事,並未過多關注也因在車禍中喪生的楚璃一家,至於楚璃爲何也會在車上,他更是無從知曉。
對於這場車禍,事故鑑定爲,在紅燈路口因剎車失靈,顧文康的車撞到了正過馬路的大型卡車,造成側翻。撞力在車身後側,導致車身後座與尾部嚴重變形。而坐在後座的正是楚璃一家三口。可想而知,即便從已經變形的車後座裡救出來,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後來,顧文博去過楚璃家住的四合院,四合院大門緊鎖着。向鄰居打聽得知,因一家人出了車禍,房子被房主的妹妹賣了。顧文博告訴顧溪塵,房主的妹妹,便是楚璃的姑姑。說到這裡時,顧文博有些哽咽,隨手抽了桌上的煙點燃。
對於楚璃還有個姑姑,顧溪塵在此之前並不知道,楚璃也並未在他的面前提起過。當顧溪塵再繼續追問關於楚璃姑姑的事時,顧文博言辭有些閃躲。看着滿臉淒涼惆悵的顧文博,顧溪塵不明白,爲何二叔會在說起楚璃一家出事這件事情上有如此大的悲痛。
相比顧文博情緒上對悲痛的隱忍,年幼的顧溪塵對於楚璃車禍去世這件事,嚎啕大哭更直觀的將他幼小內心裡的痛苦揮灑的淋漓盡致。他無法接受父母和楚璃的離開。可年幼的他,除了哭,面對生死離別,他又能做什麼,他還是一樣的無能爲力。就像村上春樹說的:“歲月這東西,總是要按時帶走它要帶走的部分。”
離別縱然傷感,對於顧溪塵來說,最爲折磨人的,還是那不褪色的記憶早已化作相思入他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