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長廊裡,奔跑的兩個身影漸行漸遠。靜靜地樓道上,走下來另外兩個黑影。
一個女聲溫柔道:“她跟他走了,你也該放心了吧?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發現了,徒生事端。”
旁邊的黑影道:“我知道他會來救她的,自始至終,我都只能站在黑暗裡默默地看着她被另一個男人帶走。婉心,你說這樣的我,是不是很沒用?所以晚歌纔會愛上景青山,纔會永遠地放下我?”
女子溫柔雍容,在黑暗中卻難掩那份落寞與哀傷。她依舊是那美麗雍容的白婉心,她回頭對身後的人微微一下,依舊是溫柔如水:“與儒,這並不怪你。很多事,我們都是身不由己。晚歌她放下了,你也該放下才對。”
江與儒,他能爲晚歌做的,似乎只是站在她背後默默地關心她。可這對晚歌來說,毫無作用。他不免自嘲,也不免傷神。只是眼前這個女子,與他又何嘗不是一類人呢?
他們一樣不敢打破世俗,他們不夠勇敢。他們以爲曾經失去的,不過是一段感情。在漫長的歲月過後才知道,原來那就是一生。
白婉心的情,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假裝不知,不過問,以爲便可以輕鬆面對。原來愛人,與被人愛,同樣都是受罪,同樣都是煎熬。最苦的是給不了迴應,更給不了一個期許。
勸人勸己,婉心,你這又是何苦?
江與儒低下頭,他不敢去看白婉心的眼睛。
其實她的眼睛很乾淨,像是純淨的天空一洗而過。某個垂首流轉的瞬間,像極了晚歌。可他還能是分辨得很清楚,晚歌的眼睛,總是帶着淡淡的憂鬱,而白婉心的一如天空平靜不起漣漪。
不是她沒有心事,只是她藏得太深。深到沒人看得懂,深地她麻痹了自己。
那年秦府後院,那間芭蕉樹下的小屋。晚歌不在,她見不到小屋那般荒涼,便親自動手收拾了一番。夜幕沉沉,她剛點了一盞油燈,秦文聲就醉醺醺地拿着一個酒瓶踹門而入。她慌忙撫過腳步蹣跚的秦文聲,可他卻認爲自己是晚歌。他拿酒灌她,看她嗆着,又忍不住擁過她。
他抱着她卻口口聲聲叫着晚歌,於是她想推開他,奈何他卻越抱越緊。結果是將錯就錯,他喚她晚歌,她在落淚間輕聲喚出一個深藏在心底的名字。
江與儒,今生與你如萍水相逢,何故要付與你情深不移?若這是我對你欠下的前世賬,今生可還夠了?來生,若是不能相愛,那就不要相逢了。
回憶總在微苦中醒來,白婉心已經沒有任何話能再對他說了。
轉身的瞬間,她只是輕輕道:“哪位與晚歌一起被帶來的姑娘,就關在後院的柴房裡。晚歌並不知道她也被抓了來,我待會替你支開人,救下她後就從後門離開。後門那,我已經偷到了鑰匙,春蘭已經在門口那等着了。鎖已經打開,鎖也只是虛掛在門上,你一拉便可離去!”
與晚歌一起的,除了景青菱,江與儒實在想不出還有誰了。
依計劃行事,白婉心替她引開了守衛的人。柴房裡,潮溼的空氣中還漂浮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令人作嘔。他拔開火摺子,堆積起的木材裡終於看到一件衣裳的一角。
推開重重木材,終於在架空的木材中看到了昏睡的景青菱。
江與儒拍拍景青菱的臉叫道:“青菱!青菱你醒醒!”
一絲昏暗的月光下,景青菱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之間她面色發白,連那嘴脣都是一片龜裂。她身上很冷,可幸好還有一絲微熱的呼吸。
江與儒喚了好幾聲,她才斷斷續續地說着:“水……水……”這柴房裡,別說是水了,就連空氣都是讓人噁心的。青菱在這裡關押了這麼多天還能活着,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柴房不遠處,有一間下人做飯用的廚房。江與儒在月光下,悄悄向廚房靠近。剛走到一半,月光漸漸消失了。他擡頭望天,星月不知何時消失在這蒼穹裡。
這廚房似乎已經廢棄很久了一樣,沒有鍋碗瓢盆,只有座椅板凳。幸好竈臺邊還有一鼎大水缸,掀開木蓋裡面倒是滿滿的水。江與儒找不到任何可以盛水的器皿,左思右想幹脆俯首入缸,嘴巴里含了一口水。
剛剛準備回柴房的時候,卻聽到守衛的人去而復返。
江與儒不得已立馬退回廚房裡等候。白婉心已經爲他引開過他們一次了,若是再有一次恐怕會引起他們的懷疑。眼下,只有靠自己了。
正在他愁眉之時,屋頂滴滴答答傳來的雨滴聲。
下雨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不過須臾,點點的雨滴,忽然變成傾盆大雨。月亮被烏雲遮蓋,黑暗中起了霧人影隔着大雨越發看不見了。
趁着雨水聲響,視線由模糊,江與儒迅速溜回了柴房。
景青菱依舊模模糊糊,只是叫了要水。這種時候,江與儒也不顧上他讀的那些聖賢書了,直接用嘴餵了她喝水。景青菱悠悠轉醒,眨眨眼睛,黑暗裡看不清眼前的人。她渾身無力,推了推不開人。
江與儒似乎感覺到他的變化,低頭看她醒了生怕她會說話立馬捂住她的嘴小聲道:“噓!別說話,是我!”
景青菱聽出了他的聲音,勉強的點點頭。黑暗裡,江與儒不曾看到她的雙眼。那眼睛,如果裝了銀河一般閃耀。女兒家的心事,在這一抹黑暗裡,暗自生香。
江與儒並不知道,這不是他第一次吻景青菱。第一次她救回他的時候,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總拉着景青菱不放。他口口聲聲叫着晚歌的名字,模模糊糊中話說了很多關於他們的過完。
景青菱以前一心只想學她大哥,她從來不知道情爲何物。她不得不承認,她的感情來得很莫名其妙。她在江與儒與晚歌的故事裡,着了迷也着了魔。
有人云,人生如戲,戲出人生。聽戲看戲,便是在別人的故事裡,掉自己的眼淚。
景青菱就便這些人之一,可她入戲得太深,有時甚至會覺得她就是故事裡的女主人公。就在江與儒的暈醒裡,她的配合,他的情深,都在她心裡種下一顆關於愛情的種子。
她知道這感情來得很可笑,也很荒謬,可它就是在心裡瘋長了。
雨聲中,微微弱弱傳來一聲花瓶摔碎的聲音。這是白婉心與他約好的暗號,只要聽到這聲音,便是他們離開柴房迅速溜出後門的時候。
江與儒偷偷打開房門一角,果不如其然。一聲響,看守的兩個人匆忙跑過去查看情況。就這麼一個瞬息的時機,江與儒蹲下對景青菱急道:“快上來!”
兩人在大雨裡跑到後門,春蘭已經走了,銅鎖果然打開着。他揹着景青菱迅速出去,可瞬間又轉頭回去把銅鎖一起拿走了。
他是擔心秦文聲會懷疑到白婉心的身上,若是銅鎖絲毫無損必是有內奸。可他匆忙間,也沒有工具能僞裝成鎖被撬,所以只好連鎖一起帶走。雖然不知道這樣有沒有作用,但他心裡對白婉心的愧疚也只能讓他到做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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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歌不知道被景青山拉到什麼地方,任由他牽着奔跑。這個情景,忽然像是回到了那片飄絮的荻花叢裡。
她當時是想着,永遠這樣牽着手跑下去。時過境遷,即使中間有爭執,有誤會,可她現在涌上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依舊是跟他牽着手一直跑下去。
月夜不知道何時變成了暗夜,雨是越下越大。景青山脫下外衣給她遮雨,可說實話這樣跑着身上早就淋溼了。沒有月光,可晚歌還是忍不住側目望天。即使在黑暗裡,連他的輪廓都看不清。
她腳下忽然被絆了一下,幸好景青山一直拉着她,即使拉了回來。他在這樣緊張的時候,還不忘在晚歌耳邊調侃:“現在要看前方,不要看我。等我們回到家,我就把連放在你眼前讓你看個夠。”
晚歌忽然有些忍俊不禁,這人痛苦的時候能開玩笑,大敵當前的時候也還能開玩笑。晚歌有些被他打敗,也是,否則怎麼會賭下人生陪他到江北。
景青山也有些習慣晚歌的動作,這黑暗裡,他似乎都能感受到晚歌對他跑的白眼。可對他來說,這白眼比媚眼來得更暖心。
“就在這了,快下去!”景青山拉着她跑到一處隱秘的地方,這裡晚歌並沒有來過。雖然她在將軍府有一段時間了,可她從來不會主動走出那間軟禁她的小院子。
景青山撥開一層泥土,忽然掀開一塊木板。晚歌看了看,裡面黑漆漆地看不到下面。景青山塞給她一個火摺子,讓她跟着地道走。他已經安排了人,守在出口,只要晚歌出去自然就會把她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晚歌覺察不對,拉着他問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
景青山笑笑:“晚歌你聽說我,青菱不在江北,她一定是被秦文生帶到了雲州。你先走,我再去找找她。一個小時後,我們再匯合!”
晚歌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她着急地拉住景青山:“可是……你要小心,趙永你記得嗎?他可能真的叛變了!你來雲州的消息有沒有泄露給他?如果有,他一定已經將你來雲州的消息告訴了秦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