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的頭猛地擡起,古軒橫定定地注視着赤的眼睛,嘴裡發出沉悶的聲音:“你,再說一遍,傳承的,是什麼?”
一瞬間,古軒橫的氣勢陡變。
渾身的頹然全然消失不減,取而代之的是充滿爆炸氣息的力量。
現在的古軒橫就像一個裝滿火藥的桶,隨時可能因爲一點小小的火星而爆發,他的危險性毋庸置疑!
然而面對這樣的古軒橫,赤甚至連眼皮也沒多擡一下,唯有笑容愈發地深邃,她略微加重口氣,發出一聲堅定喝道聲:“是信念!”
僵硬的面容頓時被慍怒佔滿,雙目中根根血絲浮現,古軒橫緩緩咧開嘴,笑了,笑得十分猙獰:“信念……信念……你這麼說,賀昭亦這麼說,烈寒仙門那些可笑的老頑固都這麼說!我不懂,你們很懂!你們都很懂?!”
靈氣內斂,赤的目光漸漸平靜下來:“修真界從有記載以來出現過多少盛極一時的強大勢力,卻只有烈寒仙門延續至今……”
“那又能說明什麼?”聽到這裡,古軒橫似乎想起了什麼,毫不客氣地打斷赤的話。
赤沒有搶回話頭,她只沉默地看着古軒橫,等待他的後續之言。
因爲極度惱怒而顫動的雙手停下了,扭曲的臉色亦恢復如初,從未見過的同情目光竟然從古軒橫的眼中射了出來。
“到底是天真還是無知?亦或是像烈寒仙門那羣愚蠢的弟子一樣,不想知道任何緣由,只知道硬着頭破往前衝?”就像看到了赤未來必然經歷的悲悽命運,古軒橫一邊說着,一邊不停地重重搖頭,“六萬年前,俠義派的修士是這麼做的,結果所有人都死在隕落之戰中;三萬年前,秦炎是這麼做的,她的結局也不過是毀滅於西大陸,飛昇也好,永生也好,都成了泡影!”
“太蠢了,實在太蠢了!叫囂着信念,學習秦炎的做派?她不過是個未能成仙的失敗者,她的結局就是死!”
“這樣一個人,竟會被你們當成神來崇拜?”
“太可笑了!市井小民傻乎乎地憧憬她也就罷了,諾大的烈寒仙門居然沒一個人看穿!什麼信念?不過是麻痹人們對死亡本該有的敬畏而已!不知死活,不,簡直可悲!”
赤難得地做了一回安靜的傾聽者,直到古軒橫發泄完,她方纔緩緩開口:“不對,從始至終未能看穿的人只有你一個,你纔是真正可悲的那個人。”
“可悲?我?”古軒橫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不錯,是你,”赤的語氣並無太大起伏卻顯現出十分的認真,“烈寒仙門修士不是什麼也不瞭解就選擇無條件地相信,而是因爲太過了解所以無需在意太多細節也能一直堅信下去。”
“你在說什麼蠢話?”古軒橫啞然失笑。
“天道是什麼?是權力還是秩序?聖者要的又是什麼?是榮華還是名聲?你們從來都沒搞清楚過,或者說只是簡簡單單的想一股腦全部拿到手,”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赤一字一頓地時說道,“這、怎、麼、可、能!”
“秦炎的確死了,”赤略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那裡,遍佈着像粉碎裂紋一般的黑色紋路,她笑了笑,目光柔和,“是爲秦雪死的。”
古軒橫渾身一震。
“三萬年前,秦炎六人逃到西大陸,”像是沒有看見古軒橫的愕然,赤繼續侃侃講述,“六位(古)化神,其中有四位都是傳承者,有以一當十的強大實力,另外兩位也是超乎一般的高手,她們很強大,但是她們的敵人,卻足有三百來位(古)化神期修士。”
古軒橫微微動容。
“陷阱、合擊、遊鬥,甚至不惜以命換命,能做的都盡力做了,夥伴們一個個隕落,卻依然無法彌補數量上的差距,”赤無聲一嘆,“所以最後的最後,秦炎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
赤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神形俱滅的自爆元嬰。”
古軒橫臉色一變。
死亡對修士來說是最可怕的事情,但那只是針對現在,在古代,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瞭解方式,那就是神形俱滅。
人死了,好歹還有個轉世輪迴的願景,可若是神形俱滅,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不想死得連一絲期盼也不剩下,正因爲如此,自爆元嬰這種對自己歹毒的法子纔會徹底失傳。
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古軒橫強自冷笑:“西大陸發生的事情就連四聖會也並無記載,你倒好,說得有鼻子有眼睛,難道你想告訴我,你親眼見證了這場戰爭?”
赤沒有說話,卻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一時間,懷疑、相信、畏懼、好奇……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在古軒橫的臉上!
“並非直愣愣地向前衝,只因爲太清楚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爲何而活,甚至爲何而死,”赤的目光錯過古軒橫看向他身後的戰場,“如今的烈寒仙門修士也是一樣,先輩們的意志被完完整整地傳承了下來,若非如此,這些離去的英靈,也不會重現在戰場上,保護烈寒仙門的弟子,保護依舊燃燒的薪火。”
視線下移落在平靜無波的憶湖上,赤嘴角含笑:“記憶與傳承的意志聯結,勇氣與古代的力量融合,在這片土地上,四聖會是絕對無法毀掉烈寒仙門的!”
赤斬釘截鐵的口氣深深嵌入古軒橫的腦海,轉頭看見數量愈來愈少的聖者,不可戰勝的認知也越發篤然。
“我們……是無法在這裡毀滅烈寒仙門的……”喃喃唸完這句話,古軒橫緩緩回過頭,將目光定格在赤身上森然而語,“那麼,我就只能將你碎屍萬段了!”
早已料到古軒橫會這麼說,赤渾身上下沒有半分畏懼,燦然一笑:“你早就該明白這一點!”
微眯雙眼細細打量了赤一番,彷彿要將她刻在心中,古軒橫朝戰場大聲厲喝:“撤退!”
話音落下,他率先馭起飛劍,朝戰場邊緣飛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