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巷館是本埠很有名的一個服裝店,據說是百年的老字號,老闆裁製衣服的手藝是祖傳的,早幾輩是專門給皇上和后妃做衣服的。
這裡面所有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做,衣料也都是杭綢蘇繡,或者國外進口的高檔布料。
浣巷館裡出來的衣服,雖然沒有牌子,卻比許多國際品牌都要貴。這裡不是有錢就能進來的,前來定做衣服的顧客,要有身份,才能成爲會員。
陳梓萱望着店門前的招牌,忍不住喃喃問了一句:“怎麼上這兒來了?”
陸禹南反問她:“你到這裡來過?”
是來過。
陳梓萱自己沒有那麼奢侈,從來沒來過這樣高檔的服裝店。就算是後來和秦紹齊結婚了,她自己低調,他也並不樂意帶着她出入各種場所。
也許是嫌她上不得檯面,又也許是根本想不起她,從未把她當做自己的妻子。
本來以爲,沒了孩子,離了婚,這些事早就不在意,但是真的想起來,才發現縈繞在胸口的屈辱和疼痛,從來就沒有散去。
陳梓萱尤其記得,她第一次來這浣巷館的場景。
那次她本來無所事事地呆在家裡,突然接到秦紹齊的電話。
秦紹齊對她一向很不耐煩,極少主動打電話給她。偶爾有這麼一次,她幾乎有些受寵若驚,忙接起來問:“紹齊,你有事嗎?”
秦紹齊只淡淡應了一聲:“嗯。”
“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你嗎?”她殷勤地問。
秦紹齊還沒說話,電話裡有了一點噪音,然後就傳來一個女聲,嬌聲嬌氣地對她說:“是秦太太吧?”
秦紹齊身邊居然有別的女人,陳梓萱心頭一酸,聲音打顫,說:“是,我是秦太太,請問您是哪位?”
“我?”那邊的女人哈哈笑了兩聲,彷彿和她通話十分愉快似的,頤指氣使的口氣說,“我是蘇曼容,正和紹齊在一起逛街呢。不巧,我的包包落在他辦公室裡了,你幫我拿一下?”
陪着秦紹齊逛街,包包還落在他的辦公室。
短短兩句話裡藏着的信息,讓陳梓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傻傻地問:“蘇小姐,您,您和紹齊是什麼關係?”
蘇曼容笑得更加開心,把電話遞給秦紹齊,還在一旁揚聲說着:“你太太問咱們什麼關係呢!你快和她解釋解釋呀,不然誤會了可就不好了。”
這哪裡是怕她誤會,分明是恨不能她誤會。
更何況,這也許根本就不是誤會。
手機到了秦紹齊的手裡,他接過來,不耐煩地打發陳梓萱:“你問那麼多幹什麼?讓你送包過來,你只管送來就行了。”
這口氣,哪裡像是丈夫該對妻子的?
陳梓萱氣得發抖,哆哆嗦嗦地問:“秦紹齊,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明白的?”
“你讓我說什麼?”他口氣清冷,居然是理直氣壯。
陳梓萱問:“蘇小姐到底是什麼人?”
他哼哼一笑,“你不是知道她是蘇小姐,那你還問什麼?”
這樣的態度,根本不是想解釋的樣子。
陳梓萱被他這幾句話冷了心,也沒了繼續問下去的欲·望,長長地“哦”了一聲,就無力地掛斷了電話。
那個蘇曼容的包包,她是一萬個不想去送。但是當時,她還深愛着秦紹齊,本來他就不喜歡她,要是她再忤逆他的意思,他會
不會更討厭她了?
現在想想,陳梓萱真不能回到過去,把那時候的自己給罵醒。
那個時候,她就是那樣糊塗,明知道這是那對狗男女有意羞辱她,也還是打車去了秦氏公司,爲蘇曼容去取包。
當時,秦紹齊不重視她,整個秦氏公司的人也都知道。
雖然她是秦紹齊正式的太太,但是來到公司裡,所有人都對她毫無尊重的意思。
前臺攔住她,問她來意,那樣屈辱的理由,她一時說不出口,就被前臺擋住說:“秦太太,對不起,秦總吩咐過,沒有他的命令,外人不能進入公司。”
陳梓萱問:“難道我也是外人?”
前臺小姐勾脣一笑,彷彿在嘲弄她的自取其辱。
她不是外人是什麼?
這一笑讓她倍覺尷尬,一咬牙,終於決定實話實說:“放心吧,就是你們秦總叫我來的。他叫我來,替蘇小姐拿包包。”
一聽蘇小姐,前臺小姑娘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她熱情地說:“原來是辦蘇小姐的事,太太您怎麼不早說?快請進吧,到了八樓,有人會幫您開辦公室的門。”
陳梓萱心裡木木的,連屈辱都感覺不到了。
她像個機器人,麻木地到辦公室去,從秦紹齊專用的休息間裡找到了蘇曼容的包。
小小的一個LV提包,此時提在手裡,彷彿有千斤重。陳梓萱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拿着那包包上了車,往秦紹齊吩咐的那間服裝店裡走去。
大概真正好到極處的店子,都不會張揚在鬧市裡,而是把店址選在幽靜的地方。
這樣既顯得雅緻有格調,又能讓人覺得酒香不怕巷子深,地址再偏僻,也總有人想方設法尋了來。
好的東西,不怕藏。
第一次來到這浣巷館的門口,陳梓萱望了望那塊巨大的招牌,一進門,就被夥計攔住了,問她有沒有會員卡。
她搖搖頭說沒有,咬咬牙,不情不願說是來找秦紹齊的。
那夥計立刻會意,說:“是給秦太太送包的吧?那請進請進。”
秦太太?
陳梓萱皺了皺眉,立刻反應過來這夥計口中的秦太太就是蘇曼容。肯定是兩人行跡親密,才讓不知情的人這樣誤會。
那夥計怎麼會知道,真正的秦太太就立在他面前。
陳梓萱心裡發苦,但是也沒有解釋,只是任由那個夥計帶着他進了店裡。
一進去,琳琅滿目的布匹上花色繁複,就如同一個春天一樣,盛開在她的眼睛裡。
她覺得眼前亂,心裡更亂,還沒想好怎麼和秦紹齊開口,就聽蘇曼容笑着說:“哎呦,你總算來了,等你半天了。”
陳梓萱咬咬牙,把包包遞給她,居然還說了一句:“對不起。”
蘇曼容接過包包,當着她的面拍打了兩下,好像怕那包被她弄髒了似的。
陳梓萱略有尷尬,沒想到她又把包打開,一樣一樣檢查裡面的東西,那樣子,分明是把陳梓萱當了賊一樣防着。
秦紹齊就立在一邊看着她動作,好像根本沒注意到陳梓萱紅的快要滴血的臉色。
終於,蘇曼容把包裡的東西仔細翻檢了一遍,這才收好了包包,擡起頭,笑着說:“對不起呀梓萱,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是這包裡的東西太要緊,我實在怕丟了壞了。”
陳梓萱木着一張臉,沒有接她的話。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手執化妝鏡來,裝模作樣照了兩下,又說:“喏,你看這個鏡子,就是紹齊親自買給我的。你說貴重不貴重?”
陳梓萱還是不理她,只擡頭望住了秦紹齊。
這店堂裡不算敞闊,東西又多,顯得有些暗。
秦紹齊半邊臉就藏在黑暗裡,側臉的線條分割着光線,明暗交錯間,有種讓人不可接近的冷酷漠然。
陳梓萱滿心指望他能解釋兩句什麼,可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就對蘇曼容說:“好了,店裡有妝容鏡,別照那個了。”
蘇曼容嘟起嘴吧對他撒嬌:“不嘛!這個是你送的,照起來當然不一樣。”
秦紹齊居然也會開玩笑,勾起嘴角問她:“怎麼?我送的鏡子,能把你照的特別美?”
蘇曼容又把臉一扭,裝出嬌羞的樣子,嗔怪地說:“就會取笑人家!”
把秦紹齊逗得哈哈直笑,說:“怎麼是取笑你?你本來就是特別美。”
這兩個人在陳梓萱面前,就這樣毫無顧忌地打情罵俏,完全把她當成了透明人。
陳梓萱握緊了拳頭,短短的指甲都陷阱了皮肉裡,掐出深深的血痕來。可她也絲毫感覺不到痛意。
那一天,她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的屈辱都受盡了。
秦紹齊和蘇曼容,在她面前秀了一整天的恩愛,彼此幫着對方挑衣服,幫對方付錢。店裡的人,從老闆到夥計,都把蘇曼容當成秦太太看待。
而她這個真正的秦太太,就只是個送包拎包的。
在蘇曼容試衣服的時候,會把包包和脫下來的衣服讓她拿着,還會特意叮囑她:“包裡的東西小心,是紹齊親自給我挑的呢!”
或者是,“這件衣服小心,和紹齊的那一件是一套的呢!”
陳梓萱都不知道,那天是怎麼從浣巷館裡走出來的。
現在過去這麼久,身邊的人早不是秦紹齊,而那個蘇曼容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可她再次站在浣巷館前,那些屈辱的記憶卻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午後的太陽明晃晃的,照的人眼暈。
陸禹南發現了她臉色不對,關切地問:“怎麼了?不舒服?”
這溫柔的,和秦紹齊完全不同的嗓音,終於把陳梓萱從回憶里拉回了現在。
她猛地回過神來,對他勉強一笑,說:“沒事,我沒事。”
從回憶裡逃出來後,她慘白的臉色也逐漸恢復了紅潤。
陸禹南放了心,指了指門內,問她說:“那我們進去?”
剛剛只是立在門口,就已經覺得不堪回憶的負重。要是進去的話,看着熟悉的一切,也不知道到底受不受得了。
陳梓萱一時猶豫,陸禹南又懇求說:“梓萱,我前幾天剛好做了一套西裝,你去幫我看看,到底合適不合適。”
“這個,”陳梓萱還是猶豫,“我看你品位很好啊。”
陸禹南臉上遮不住失望的神色,說:“梓萱,你就當幫幫我,進去看看也不行?”
這麼長時間,陸禹南對她一直是掏心掏肺,可是從來沒有向她要求過什麼。現在他懇切的眼神,讓她覺得格外不忍心。
本來對他就是心存愧疚,指望着他能提出一些要求來,好讓自己安心一些。現在既然他終於有了要求,她雖然爲難,但也答應下來:“那好吧。”
她一答應,陸禹南立刻就展顏笑道:“那咱們快進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