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初升，晨霧在破敗的鋼筋森林裡流淌。
變異榕樹的枝條穿透十幾層樓高的機翼殘骸，像無數血管在鐵灰色的骨骼間搏動。
走過被浮土覆蓋的地面時，陳劍聽到腳下傳來空洞的迴響。
這架被榕樹根系纏繞了三個世紀的鋼鐵巨獸，仍在發出垂死的呻吟。
“輻射指數207。“
雷傑手裡的蓋革計數器亮起紅燈，他看向不遠處如同猙獰疤痕一般的機艙裂口，繼續開口說道：
“輻射源就是這玩意兒的發動機。”
“四發設計，跟圖-119一樣。”
“但很明顯，這架飛機的發動機結構是全新的——很奇怪，如果說迫降的時候飛機已經起火，爲什麼在這裡我們看不到明顯的灼燒痕跡？”
“起火的發動機已經被拋棄了。”
陳劍指着不遠處的環山說道：
“那裡纔是真正的輻射中心，這樣的環山有兩處，也就是說，在迫降之前，它已經拋棄了兩臺發動機。”
“這架飛機-——這個飛行編隊一定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緊急情況，才被迫在這裡迫降。”
一邊說着，陳劍一邊打亮戰術手電。
明亮的光柱穿透潮溼的空氣，映出飛機內壁上褪色的八一軍徽。
某種藤蔓的熒光孢子順着裂口飄散，在艙內聚成飄渺的星河。
陳劍已經戴上了空呼，防護服簡陋的面罩上凝出白霧。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了艙壁上成排的蜂巢式掛架。
每個六邊形艙室的大小都足以容納一輛體型龐大的主戰坦克，此時艙門雖然已經風化鏽蝕得如同斑駁的浮雕一般，卻仍然保持着冷硬牢固的姿態。
當手電掃過機艙中部龐大的發動機艙時，陳劍看到的是兩個透向地面的空洞，以及散落在機艙裡結晶化的核燃料棒碎片。
零星的碎片泛着詭譎的翠光，毫不掩飾地釋放着它那足以殺死一切有機生物的威能。
但很顯然，300年的時間過去，它所蘊含的能量早已不復當初。
陳劍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在繞着這架龐然大物走完一圈後，纔再次開口說道：
“這是一架超大型運輸機，有武器配置，但沒有攜帶核武器。”
“跟我們在其他位置發現的四架轟炸機一樣，它們攜帶的全部都是常規武器。”
“很顯然，這是一次轉場飛行任務，而不是緊急作戰任務。”
“所有飛機都屬於空十師，當時他們試圖把這五架飛機調往其他機場，決策過程應該極爲倉促，所以纔沒有派出戰鬥機護航。”
陳劍的話說完，一旁的雷傑搖頭道：
“也不一定。”
“四架轟炸機任務是轉場飛行沒錯，但這架運輸機不好說。”
“它明顯是滿載重飛行的，所有的艙室都有東西。”
“這就說明，它確實是要把這些東西運往別處，而且這些東西一定很重要。”
“在這種情況下，它不可能沒有戰鬥機護航。”
“只不過有可能，戰鬥機沒有遇到意外、沒有墜毀，或者沒有跟這五架飛機一起迫降在這裡。”
“有道理。”
陳劍微微點頭，捏緊防護服的面罩用內置的絨毛擦乾淨護目鏡後，繼續說道：
“但現在問題就來了。”
“如果是運輸任務的話，它運的是什麼？”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雷傑擡腳就順着艙室裂口處的藤蔓向上爬去，陳劍緊跟其後，而謝柳則是幾個縱躍跳入了艙室，嘴裡喊道：
“我先看看，你們等等！”
雷傑的動作頓了一頓，等到謝柳觀察完一圈，確認內部沒有危險後，幾人才依次進入了艙室。
從內部看去，這架飛機的艙內空間更是大得驚人。
地面上鋪設着用於裝卸貨物的軌道，艙頂上的機械臂則低低垂下，如同巨大的觸手。
“這絕對是一架戰略運輸機——所以代號應該是什麼？運-40？”
雷傑的話音落下，陳劍搖頭道：
“搞不好是運-100。”
“這東西屬於極端化的遠程戰略投送工具了，超大載重量，超高航程和超高續航能力，我甚至想象不出它的作戰場景應該是什麼樣的。”
“最違和的是核動力發動機——轟炸機需要長時續航形成三位一體威懾，戰略運輸機要長時續航做什麼？”
“貨物從A點到B點就那麼一段距離，裝卸貨物的過程中就能完成加油整備了，核動力的意義完全不存在吧？”
“確實不存在。”
雷傑若有所思地點頭，隨即說道：
“所以這其實不是一架運輸機。”
話音落下，陳劍恍然點頭。
“所以，這是一架空中母艦原型機或者說是實驗型號？”
“大概率是這樣。”
雷傑指向艙壁上的六邊形艙室，緊接着說道：
“兩側總共24個艙室，從大小上來看是容納不下一架中型以上戰鬥機的。”
“但是，容納無人機是綽綽有餘了。”
“這玩意兒的主要作戰用途一定是空中預警，兼具空中指揮、戰略運輸、無人機投送的戰略支援作用。”
“這麼一想就很合理了——等等，扯太遠了。”
“這艙室怎麼打開？”
“炸開。”
陳劍果斷說道：
“裡面的東西已經沒用了，時間過去太久，早就腐蝕乾淨了。”
“重點是看看裡面有什麼，不需要完好保存。”
“把主要閉鎖結構炸開，自重應該能把艙門壓下來。”
“明白。”
雷傑立刻上前開始部署爆破藥，陳劍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預警道：
“輻射數值240，我們一小時後必須撤離。”
“收到！”
雷傑立刻加快了動作，幾分鐘後，爆破藥全部部署完畢。
幾人退到艙外，伴隨着連綿不斷的爆炸響聲，更加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也同時響起。
六邊形掛艙的艙門重重砸落，軌道與艙底軌道連接，形成一條條錯綜複雜的路徑。
煙霧散去之後，陳劍迫不及待地進入機艙中，而他所看到的場景，卻讓他不由得一愣。
“不是作戰裝備。”
沒有坦克，沒有步戰車，沒有無人機。
他所見到的，是一個個被硬生生塞進標準化運輸箱的簡易包裝。
那些木製和工程塑料包裝早已破損開裂-——當然，也有可能是在打包裝載時它們就沒有被妥善對待。
內容物暴露在外，陳劍示意季星上前拉開包裝箱的蓋板，當300年的積塵散去時，衆人終於看清了裡面的東西。
但這一刻，卻沒有任何人能當場說出這東西的名字。
“這是啥玩意兒.瓦片？”
雷傑拿起一塊他所說的瓦片，輕輕敲擊後說道：
“像是某種金屬材料，表面是經過拋光的。”
“這是防彈插板，還是什麼新型裝甲？”
聽到他的話，陳劍也順手拿起一塊在手裡掂了掂，隨後說道：
“重量不算太重，應該不是純金屬的。”
“像是某種陶瓷複合材料-——真的很像防彈插板，寬度也差不多。”
“這應該是30X30cm的吧？如果是防彈插板的話，爲什麼要設計成正方形？”
“那就說明不是插板，有可能是模塊化裝甲的組成部分。”
雷傑放下瓦片，在包裝箱中翻找一陣後說道：
“這一箱全是這種東西，每一片都是獨立包裝的，只不過外包裝已經腐蝕了。”
“鏡面打磨的裝甲反激光裝甲？”
“有可能。先看下一個。”
陳劍轉頭看向第二個掉落的包裝箱，不用他開口，季星已經撬開了蓋板，而裡面的東西，則讓幾人更加摸不着頭腦。
一箱子的水管。
一箱子完全沒有鏽蝕痕跡的、不鏽鋼材質的蛇形水管。
“冷卻裝置。”
“這應該是水冷管，但不是黃銅材質的，反而是不鏽鋼。”
“用來幹什麼的？廢那麼大勁兒就運點這個？”
陳劍一頭霧水的嘗試拿起一截水管，仔細查看後搖頭道：
“頂部有小口，應該是高壓冷卻液或者冷卻氣體的出口。”
“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標準的冷卻管設計。”
“雷傑，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我還不就這麼看。”
雷傑無奈攤手，徑直走向了第三個包裝箱。
而在第三個包裝箱裡裝的，則全是包括螺栓、螺帽在內的各種連接件，完全沒有出奇之處。
不過這一輪看下來，他們也基本能夠確定，這架飛機運輸的是某種裝置的零件。
從現有的線索來判斷，有可能是某種防護裝置，或者是某種未經組裝的武器。
那其他箱子裡的東西，就成了解開謎題的關鍵。
沒有絲毫猶豫，陳劍立刻指揮季星把剩餘的箱子全部撬開。
這些箱子裡的大部分東西都相當“零散”，顯然是未經組裝的原始狀態。
幾人發現了更多尺寸近似、但材料顯然不同的裝甲板，還有大量光纖和分束器。
隨着一個個箱子被揭開，陳劍、雷傑兩人的心裡隱隱浮現出了一種猜測。
而在最後一個箱子打開，看到厚厚包裹下的那個密封箱時，儘管還沒有開箱，但兩人心裡卻都已經有了答案。
“開嗎？”
雷傑問道。
“開吧。”
陳劍點點頭，隨後伸手扭動密封箱的保險栓，打開了密封箱。
並排在密封箱內的六顆小小的玻璃球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這是.”
一旁的謝柳好奇地看着箱子裡的玻璃球，試探着問道：
“這是某種.藥劑？”
“不。”
陳劍搖頭道：
“這是靶丸。”
“靶丸？是什麼？”
“慣性約束核聚變的燃料。”
陳劍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隨後語氣沉重地說道：
“這架飛機運的，是一整套慣性核聚變裝置！”
“不，不應該說是整套。”
“這裡只有激光驅動系統和靶室、靶丸系統。”
“它運的是從包括第一壁在內的主部件，其他能源輸出系統並不包括在內。”
“但哪怕只有這些，也足夠驚人了。”
“這套裝置的體積算是小型聚變堆？”
“是微型。”
雷傑開口道：
“如果全部組裝起來，整套系統總佔地不會超過100平，高度應該在五到六米左右。”
“相比起我們那時候的聚變裝置，真的是小得不可思議。”
“老美的INF裝置有多大來着？幾十米高？”
“倒沒有那麼高，但是國內的神光二，反正是不小的。”
陳劍拿起密封箱裡的靶丸，仔細觀察後說道：
“這居然還能用，但是要往裡面填充燃料應該不容易.”
“不是不容易，是根本不可能。”
雷傑搖頭道：
“我們根本沒能力製造出氘氚氣體，就算能找到，填充步驟也不是我們的技術水平能操作的。”
“說實話，能認識這玩意兒就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
“想要把它組裝起來啓用.比我左腳踩右腳飛到月亮上還難。”
話音落下，陳劍也是不由得失望嘆息。
但隨即他又開口說道：
“沒關係，至少線索我們是拿到了。”
“這架飛機確實是在執行某項運輸任務，而這個任務，就是要把存放在空十師基地裡的聚變裝置運往某地。”
“你覺得，他們的目的地會是哪裡？”
“從路線上來看，毫無疑問，是金陵。”
雷傑毫不猶豫地說道：
“大災變發生之後，金陵一定是有大動作的。”
“我之前一直覺得，他們所做的災備動作雖然完善，但總歸不夠統一。”
“就好像所有部門都在各自爲戰，都只是爲了做好自己的那一部分工作。”
“這跟我熟悉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都到那種時候了，他們怎麼可能會那麼.消極？”
“他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乾點大事的。”
“金陵，可能就是這件大事的落腳點。”
“是的，我也這麼想。”
陳劍再次看了一眼手錶，隨後說道：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撤！”
“其他東西帶不走，把密封箱拎上！”
“明白！”
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迅速收拾好裝備退出機艙。
沒有過多停留，陳劍毫不留戀地帶隊撤離。
而當背後的巨型運輸機的身影漸漸消失時，他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個疑問。
這個聚變反應堆，難道就是所謂的“伏羲”裝置嗎？
不，這不可能。
伏羲項目是由096牽頭的，他們可不是搞核聚變的。
很可能，這是伏羲項目、伏羲裝置的能量源。
這只是伏羲的心臟。
那它的主體.在金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