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內堂,才轉過屏風,碧竹帶着幾個大丫頭,分立成兩排,候在屋內。陳魚剛剛盤算着怎麼將話得體且盡意地說給陳焱聽,一時也就沒注意到丫頭們到底是出了正堂還是進了內室,乍一見她們,一時錯了神兒。
看着丫頭們一張張望過來的小臉,陳魚感覺自己十分有必要說些什麼,只是……到底要說些什麼呢?無奈思維正在重啓中的某人,心腦一片空白,實在組織不起什麼語言來,只能看着端陽說着無關痛癢的話,“你們幾個人的輪值可曾安排妥當了?不當值時去府外轉轉吧,也見識見識不同於臨安的繁華,只是出門前去跟安總管報備一聲兒,讓他給派兩個小廝,行了,下去吧……”
陳魚身邊只留了端陽,連碧竹都被她喝令去修養了。站在屋中的地毯上,不想挪動身子,雖然近在幾步遠的椅子看上去更舒服些。很累……不同於疲憊,是由心而生的負累,比身體的乏更讓人力竭。怔怔地盯着囫圇在暗淡中的一室黃昏悲涼,陳魚喃喃着,“如果是大姐,會怎麼辦呢……”
忙着幫小姐解着上孺的端陽,聞言手一頓,直了微傾的身子,語帶猶疑地說:“小姐說的是……?”
陳魚看過丫頭一臉詫異,才動手解着腰間的絲絛,將上孺下裙輕輕除卻,只着了月白色絲棉中衣,淡淡地掃了眼還在發愣的端陽,無力地邁着步子,上了架子牀。今兒這一出責罰,陳魚自問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能做的都做了,既給陳焱留了臉面,又把自己受的委屈回饋給了他,本應是身心愉悅耳的事情,怎麼會感到這般的倦意呢?也許……是她這個現代人,缺少了古人與生俱來的心機和鬥意吧……在現代職場,也是存在着爭鬥,可那都是赤~裸~裸地寫在臺面上的明爭,與這內宅的暗鬥有着天壤的區別。初試……竟然生出了這般的身心俱疲……要融入這大環境中,怕是需要一番傷筋動骨的折騰吧……
陳魚本是不屑參與到這一羣女人爲了一個男人的戰爭中,太傷自尊不說,也着實無聊,且不說那個男人值不值得她去做個戰士,就他那垃圾到極至的人性,也是勾不起她半點的興致。試問一個將自己看低到,連夫妻情面都完全不講的男人,如何讓她這個來自千年後講究投桃報李的現代人,生出善待的念頭呢?縱使想到這段不盡人意的婚姻,心會空空地疼着,但陳魚只把它當成消失的記憶在作祟,與心境無關……
陳魚自問已經明明白白地將心意講給了,那幾個想得到陳焱心思的女人聽過,可是爲什麼還有人拿她當成了假想敵?難道非要試試她到底是強是弱,是深是淺不成?
端陽一錯神兒間,就看着小姐落寞的背影,忙斂了心緒走上前,扶着她,慢慢躺下,仔細地將錦緞夾被蓋好,小心地掖好被角,才坐在牀前的腳踏上,修長的指節,在織錦花色上滑動着,語氣很輕很淡,卻是聲聲入耳,“小姐與大小姐的境遇不同,那平江吳家的池水會更深些,大小姐怕是在嫁入伊始就會把當家主母的威給立了起來。不然大姑爺那些小妾,和吳家老爺的一羣姨娘,會生吞了大小姐的。大小姐沒有小姐您這樣視您如己出的老太爺,也沒有和煦親善的叔叔,倒是與您一樣,有着冷然多房的郎君,相比之下,您的日子會較大小姐好過得多,許是您平日裡沒怎麼遇到過今兒這陣式,一下子有些難以接受。可是這些在大戶人家裡都只能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您……不用覺得對不住誰,這是您的身份,是您該有的姿態。”
陳魚微抿着脣,淺淺地笑着,這個可人的丫頭啊……不用說,就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攏了攏她額前的碎髮,心中無比的感激起那個傳說中的姐姐來,捨得將這個貼心的人兒,送到自己身邊,也真是姐妹情深了……
陳魚仔細品了品端陽的話,感覺的確姐姐會更難。那平江吳家,以珠寶玉石和織錦繡坊聞名於江南,吳家網羅了業界的頂尖高手,每年爲吳家賺進令人咂舌的財富。近幾年就連皇上和大臣們的朝服,也都是出自吳家,前年及去年皇子與公主大婚,所有衣飾陪嫁,全都是吳家親力打點的,這依託了皇家的榮耀,更使吳家被冠以皇商的名號,生意愈發的成功起來。姐姐,在那樣的人家中,怕是很辛苦的吧……上有公公婆婆,下有小叔小姑,還有顧全各房姨娘,就連丈夫的小妾都不能掉以輕心,與那樣的日子相比,自己的確是活在了蜜罐裡。
只是陳雁與陳魚一樣,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家庭裡,爹爹只有孃親一人,兩人相濡以沫,鶼鰈情深,同樣沒見過女人心計,又是怎麼能駕馭得了這後院的漩渦呢?只憑着聰慧與精明就可以嘛?從前,陳魚都是自認爲能冷靜地處理各種突發事件,但對於那些女人間的小心眼兒從未涉及過,雖然今天完美的回擊了,可是心頭卻漾滿了不安,這是不同於懼怕,而是由心而生的慌,到底是對與錯,沒有人能給個範本,沒有人能告訴她得不得體,她……從穿越到現在,頭一次感覺到了孤寂,不安……
“小姐,奴婢知道您是心地良善的,奴婢也知道您此刻心裡盛的是什麼,只是……這些事情哪個府裡都會出,您處理的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兒,大爺當時不也在呢嘛?如果有什麼不妥,大爺不會緘聲兒的。”
的確,對紅玉還是心慈手軟了。紅玉一個二等丫頭,犯上傷了碧竹這個大丫頭,要是落到了通院的管事嬤嬤手裡,板子是少不了的,要是細算上碧竹身爲主母身邊的管事大丫頭的身份,送去官衙充了官奴,也是沒理兒可挑的。陳魚當時氣歸氣,但還是留了情面,給映雲也給陳焱,她不想因爲一個使女鬧得不可收場,到時只會讓本就難堪的關係,更加惡劣,那就違背了她想要和諧的初衷。
“小姐,至於大爺說您容不得人,您也別往心裡去,您是什麼樣的人,老太爺和二爺都看看得分明。大爺被那映雲迷了心智,看不到您的好,早晚有天,大爺能見着的,您只要靜靜的等着,會有那麼一天,那個高僧推算出來的貴不可言,會成爲您的幸福的。”
幸福一定會,陳魚堅定地想着。但那卻是靠自己的努力,給自己給孩子的一份幸福,與那個男人無關。對不貴不可言的說法,陳魚自心裡牴觸着,那是看不着摸不到的東西,只憑某人的紅口白牙說出的,她萬萬不會信。雖然對據說可以推算出未來發展的《周易》,懷着崇敬仰望着,並沒有到迷信的程度,所以,陳魚一直只相信自己,對那似是而非的命格,並未放在心上。
看着端陽相蹙的眉心,陳魚也知道是自己過份矯情了,在職場上時,能生猛地面不改色清除對手,也爲了爭取到VIP客戶,不擇手段過。今天怎麼面對嬌弱的女人,只是小懲一番,就這般心生不安呢?難道……離了先前的生活環境,心真的也跟着軟起來了嘛?
這樣不行……陳魚深刻地領會到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一味的退讓,只會讓自己更悲慘,再說就算自己退到角落,也不會得到半點同情,只會讓那些等着看笑話的人更加興奮,那……不是她會做的事兒。看來要尋一路別的路了,既然自己下不去手,整理那些不聽話的人,那麼……假他人之手也未嘗不是個辦法。
打定了主意,心也敝亮了許多。纔想讓端陽去歇着,卻聽到她壓低了聲音說道:“小姐……奴婢聽說件事兒,感覺很奇怪,到底要不要說給您聽,奴婢有些拿不準。”
“什麼事?說吧……”
端陽靜了片刻,才說:“前會兒,廚房裡的僕婦跟我說,碧竹與紅玉吵的時候,她看到了彩雲房裡的紅霞躲在一邊偷着瞧着,等衆人拉開了兩人,那丫頭就跑得不見了人影。奴婢剛剛也差人打聽了,大爺回府後是直接去的彩雲的屋裡……”
丫頭的話沒有說完,可是那隱去的部分,陳魚已經明瞭是什麼。她挑了挑眉尾,感覺出一絲趣味,自己纔剛剛想過要借人之手來調~教不安份的女人,就聽說有人已經開始這麼做了。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來着?如果以這條當代女子的評判標準來看,那彩雲定是缺了大德的……
不過,能無聲無息地挑起兩家的分爭,還能置身事外的彩雲,看來……是個聰明女人,至少是比那個鋒芒畢露的映雲多些道行……只是到底是小聰明還是真的有過人之處,怕是要等時間來檢驗了。
要怎麼來安置彩雲呢?要扶還是要……還需要好好想想,也不急於一時半會,那廂成就了今日的這出鬧劇,想必也會得意幾天,相對地也會安份幾天……也就足夠想出什麼法子來的。
想着,陳魚移動着肩膀,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纔想誇兩句端陽的心思細緻,突然想到上午那個帶着輕蔑的一瞥,心思一動,那個人……於是開口問道:“你知道廚房採買是誰不?”
“只是知道是誰而已,別的都不太清楚……”
陳吟咬着脣,靜思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明兒,讓安總管去打聽打聽,不用盡快回我,只要能儘可能多的探探那人的來歷……”
“是……”
隔岸觀火故然愜意,但也不是那麼容易成就的事兒,那麼……就先做做準備吧,反正……日子過於寡淡,就會失了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