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祖孫倆離去,陳魚都沉浸在內心的激盪中,久久回不過神來。爲什麼?也許別人不知道,她並非以前那個被花轎擡進府的陳魚了,她只是來自千年後的一縷幽魂,雖生在小康之家,卻是肩挑着一家的幸福,過早地將家的責任擔在了身上,早已淡忘了被人呵護的滋味,習慣了用堅強用能力將自己武裝起來,習慣了帶着官方笑意地面具,習慣了與設下心防的人打交道,冷不丁地面對這般的真情實意,竟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小姐……您怎麼又穿着中衣吹冷風啊……這樣下去非生病不可,奴婢去讓人熬碗薑湯給您暖暖身子吧,瞧您的身子凍得都成冰塊了。”碧竹絮絮叨叨着,手上卻利落地用錦被將陳魚圍了個密密實實,感覺還不夠暖,又小跑着將窗子和內堂房門全閉緊,又下放了架子牀厚重的帷幔,纔算是感覺踏實了些,重又坐在腳踏上,對着還在發呆的陳魚說道:“小姐,老太爺說了什麼嘛?瞧您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愣神兒,到底是怎麼了?您給奴婢說說嘛?”
風吹拂都沒感覺到冷,圍在錦被中卻結實地打了幾個寒顫,一時對溫暖有些不適應。陳魚看着碧竹小小的臉,尖尖的下巴,水潤潤的眸中一片瀅然,不禁輕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伸手拉了丫頭坐到牀沿,捂着丫頭與自己冰得不相上下的手,說道:“沒什麼事,只是老太爺說,後兒是十五,問我身子如何,要是沒什麼事兒,想讓我去祖祠燒香磕頭,說是要感謝祖先保佑,陳家又有下一代了,我正琢磨着呢,你就進來了。你怎麼了?今兒過來的晚了,有什麼事兒嘛?”
碧竹難爲情地理了理鬢角,“奴婢來時看小姐還在睡着,就跑去小廚房,端陽姐姐正在做大面呢,奴婢想着那是小姐最愛的家鄉小吃,就多嘴了幾句,誰知趕奴婢回到房裡,老太爺與二爺跟小姐正聊着天,奴婢就等在外面,沒敢進來,怕擾了您幾位的說話。”
端陽曾是陳魚姐姐陳雁院子裡的大丫頭,陳雁出嫁前,特地將這個可心的丫頭留給了小妹,只說是端陽燒得一手好菜,陳魚自小嘴就刁,一般人怕是伺候不了。現在看來,精明聰穎的姐姐怕是老早就發現了映雲的不安分,想用自己的調~教好的丫頭換了不好駕馭的,誰知她的前身竟被僞善蒙了眼睛,將映雲當成了貼心人,白白地讓端陽那個伶俐的人兒在自己的院子裡做了一年多的二等丫頭。不過還好……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現在總算是明珠出塵了,以後再慢慢將錯待彌補過來吧。
碧竹忙着幫自己穿衣梳頭的空兒,陳魚又開始想起孩子的事來。只是聽陳淼提過一句,說孩子還不太穩定,到底是什麼情況,她卻不知道,想着還是等着孃家請的大夫來了再細細打聽下吧。先想些安胎的食譜,讓擅廚藝的端陽做來吃,好歹是經了很多年從古流傳下來的經驗,應該不會有錯的。
頭腦中的信息陳魚已經基本上能自由駕馭了,只是有時還會出現同時閃亂的情況,卻是比不知道自己有了這項異能時的慌亂,整齊了不知多少倍,相信只要加以時日,總逃不脫熟能生巧的。現在看來,自己這趟穿越怕是已然成了半仙之體,比那個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仰知天文俯查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個,能掐會算卜先知的孔明不相上下吧?雖說沒有他懂得多,至少是前知五千年後知一千年啊,哈哈……心情大好……
碧竹看着滿臉笑意的陳魚,不禁也跟着輕鬆起來,“小姐想到了什麼?瞧這笑起來的樣子美極了。”
陳魚打量着鏡中的自己,說實話,絕對是與美沾不上邊的。這是一張與自己後世素顏時相象的臉,鵝蛋臉,圓圓的眼睛,雖然不小卻沒有了細長眼型的嫵媚。鼻樑還算是筆挺,脣也還算入眼,總之是一張扔進人堆裡就難再尋出的臉。二十一世紀,有各種各樣的遮瑕手段和用品,能把一臉毫不起眼的臉,精心妝扮成天姿國色。出入職場多年,幾乎每天都帶着妝,現在面對着最真實的自己,竟感到陌生起來。
看着脣紅齒白,豆蔻明豔的碧竹,居然生出一股自愧不如的想法。陳魚感覺一陣好笑,自己這樣一個驕傲自負的人居然也會有在意這些東西的一天,看來生活過於安逸也是沒什麼好處的,除了成天的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沒見幹些什麼正經事情。
突而想到,要不要利用腦中的資訊,弄些什麼化妝品來妝點門面呢?有了自己熟練的手藝再加上能化腐朽爲神奇的化妝品,定是能讓那些因自己長相平凡,而不待見自己的人悔斷了肝腸。纔想到熱血處,轉念又想到,陳家家大業大,早已過了創業的階段,只要現在守好了家業就成了,沒必要再做大了。再說,自己只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婦人,哪有可能真的能做事情,那些美好的想法,也只能是安慰自己罷了。
正當主僕兩各懷着心事,或發呆或出神的時候,丫頭紫鸞進屋稟報,“小姐,大爺屋裡的寶珠姐姐說大爺請您過去議事呢。”
議事?想着那夜那位一副恨不得老死不想往來的樣子,陳魚不禁心生疑惑,繼而又想到,寶珠?莫不是被那位開過臉的丫頭?思到此,一抹冷笑浮上了陳魚的脣邊,原來心思是用在了這上面啊。老太爺才提及要她十五祭祖,那位就傳她議事,其中的利害就不言而諭了。只是,當她是棉花地可不行,憑什麼她就是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態……
陳魚止住了碧竹免髻的手,對着紫鸞說道:“去回了,說我身子不舒服呢,沒法過去,老太爺召見的時候都是遷就着我,來內堂見的,如果不是什麼打緊的事兒,就容我好了再說罷。順道去通院,讓安總管把陳術陳利兩兄弟給我叫來。”
看着紫鸞應聲去回話,碧竹不解地問道:“小姐不舒服嘛?剛怎麼沒跟奴婢提呢?要不要請了大夫來看?”
陳魚搖了搖頭,擡手扯掉腰間的絲絛,邊走向架子牀,語帶不屑地說道:“我這是說給大爺聽的,我沒事……”
看着碧竹依舊如墜雲霧,陳魚解釋道:“老太爺不是說要我拜祖先嘛?大爺啊,準是得了信兒了,想給那幾個房裡的丫頭爭那上不了場面的名份呢,我自然不能送上門去讓任他使喚,看大爺那陣式啊,過不了多久,沒準就衝過咱屋子問罪,那幾個丫頭還真是他的心頭肉啊……”
“啊……小姐,那要不要去請二爺過來,大爺要是氣極了,要是傷了您可怎麼辦啊?”
他?怕是沒那本事……陳魚只撇了撇嘴角,小小地表示了下不屑,“我不是讓紫鸞去叫陳術兄弟了嘛?你啊,別有事沒事的去煩陳淼,好歹是已成年的男子,總得有所顧忌不是?還是……你相中了二爺啊?我可告訴你,陳家的媳婦可不好當……”
話還未說盡,就被羞紅了臉的碧竹一把捂了回去,“小姐,瞧您說的什麼話啊,奴婢哪可能存了那樣的心思,奴婢只盼着您好,小少爺好,奴婢……奴婢就沒別的想法了。”
兩人的矯情還沒完結,就被巨大的踹門聲驚得同時轉向門口,只見一臉怒氣的陳焱,衝進了內堂,衣襬刮蹭得七尺寬的屏風一陣搖擺,幾個大步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運着粗氣瞪着一雙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陳魚。
陳魚並未將他的壞脾氣放在心上,對他的進入所帶來的破壞力也視而不見,慢條絲理地將褙子的貼邊理順,纔對着碧竹吩咐道:“去看看哪個丫頭在外面候着呢,對泡杯去火的茶來,大爺今日看着是肝火正旺呢。”
陳焱的手掌啪地拍在紫檀桌案上,心疼得陳魚倒吸了口冷氣,紫檀木啊,在後世可以當金子論克賣了,卻被這敗家玩意當成板磚劈着玩……
“你什麼意思?我還傳不動你了?”
“唉……”陳魚一聲嘆中竟含了哀怨,嘆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大爺這話說得也太讓人寒心了,我這只不過是身子不舒服呢,爺爺準了的,連上房請安都免了,怎的就被您說成了藐視禮法呢?”
“好……”陳焱壓了壓心頭的火氣,“十五祭祖的時候,你跟爺爺說,給寶珠她們幾個盤了頭。”
憑什麼?你自己舒服樂呵了,讓我做損己利人的事兒?這話陳魚並沒有說出口,只是緩緩地擡起眼,對上了陳焱的眸,“大爺這話說得糊塗,盤不盤頭,自來不是主母了算嘛?怎麼到了我這,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就讓我答應給她們盤頭?品性德行都不知道,讓我如何提及?就算我應了,難道你覺爺爺那關能過得去?”
陳焱冷靜下來,也感覺是自己唐突了,細細品了陳魚的話,深感有理,只是嘴上卻不承認,“我收了房的人,難道還要經過你認可不同?”
陳魚心道:那是當然,不然你也不可能這般氣及敗壞地衝到我房裡不是?眼波流轉間,看到了端陽將午飯帶了進來,開口說道:“您再等等吧,規矩就是規矩,你我都沒那個份量去撼動。我自不是個會難爲她們的人,等我身子好一點,體查了她們幾個的操行,不會真的委屈了她們。爺,我這小廚房做的午飯,您要不要試試?”
陳焱的回答與陳魚想象的一樣,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