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在這個本應該忙翻了手腳的日子裡，陳魚卻閒閒地坐在小花園裡擡頭望天。
清明節大祭，陳魚這個當家主母因爲身懷有孕而不能進祠堂，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感覺自己被歧視了。後來聽碧竹解釋纔有些明白，原來孕期的忌諱還挺多，什麼不能見新婦，什麼不能見孕婦，什麼不能出殯，什麼不能祭拜，連小孩子的滿月都不許出現，總之是一切婚喪嫁娶都不能出席的人。
說是怕被衝了喜……到如今陳魚也沒弄明白，這跟沖喜歡有什麼關係？沖喜不是給將死的兒子娶房媳婦，期望能壓過晦氣嘛？這跟有孕存在什麼關係呢？陳魚想破了頭也不得其解。
今兒是清明節，陳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們都聚到了老太爺的正院裡，進行着空前隆重的祭祖儀式，只有她這個閒人，無聊地趴在小石桌上曬着午後驕陽。
這一方石桌和四張石凳是不久前才添置上的，花園花園的嘛，沒個看觀景兒賞花的地兒，怎麼擔得起這個名字呢？
碧竹看着沒有坐象的小姐，無奈的扁扁嘴，心知說了也不頂用，卻還是開口勸慰着，“小姐，您若累了咱回屋裡子歇着吧，您……這般……讓人看了去，會招人口實的……”
陳魚半眯着眼睛，動都沒動一下，沐浴在陽光下，美其名曰：補鈣。對丫頭的話從左耳進在耳廓轉半圈就不知溜到了什麼地方，本來嘛，現在這個主院裡，除了她的人，哪還有什麼能讓她分心的人存在？如果這樣還會出現什麼讓她心生煩亂的事情，那絕對是她這個做主子的問題了。
本來陳魚是坐在屋子裡翻帳本的，坐得時間久了，感覺身子有些發澀，碧竹又體貼地勸着她出門走走，這主僕二人才坐於小花園中曬太陽。
兩天前，陳總管將陳府莊子上的帳目調上來交到主母手上時，陳魚這回並沒有推辭，總歸是要溜一遍的，趕早不趕晚，趁現在精神還好，身子還沒有什麼明顯變化，先看過了再說。只是看流水帳實在是太費力了，要死死地盯着每一列，生怕看串了行，帳房先生還似是炫耀他的蠅頭小楷般，把字寫得又小又密，用不了多時，本來明朗的頭腦就會混沌起來，所以，陳魚這兩天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了……
“小魚……”
聽着清洌如甘泉的聲音，看着沐浴在明豔陽光中的那抹盈盈而站的身影，陳魚不禁茫茫然起來。
“小姐……”碧竹看着自家小姐一副神遊不知何方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提醒。
陳魚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伸手理着額際的碎髮，邊將一臉的貪戀收斂整齊，回眸間已然又恢復了往日的從容不驚，淺淺笑着對來人說道：“二爺到訪怎的沒個人通稟？看來我這院子是要整治了……”
陳淼輕彎脣角，左邊的梨渦若隱若現……明烈的光線打到他瓷白的面上，將整張臉映稱得如珠光般，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過於粗糙，怎麼看怎麼讓陳魚開始懷疑他其實是爲爭家產，被無良的孃親逼着女扮男裝的苦命女子。
想到此，陳魚不禁失笑出聲，自己這臆想也太天馬行空了，人們明明是一奶同胞的兩兄弟，哪可能存在着爭家產的事兒啊。
將不着邊際的胡思亂想摒棄，陳魚並未起身，只是對着來人微揚了揚下巴，說道：“坐……正院那邊忙完了？”
陳淼點着頭邊撩衣坐於石凳之上，邊將一直託在手裡的小盒子交給碧竹，低聲吩咐着要小心收好，回過臉來對着陳魚說道：“這一趟出去的時間可是不短，昨兒纔回來，都沒正經過來看看，祖祠裡纔剛剛散了，爺爺就催過我來，說今天這樣的大日子讓你一個人在院子裡太冷清了，若不是爺爺身子有些不適，他老人家也一同過來了。”
聞聽老太爺身子不適，陳魚一眼瞪向碧竹，問道：“老太爺身子有恙，怎的沒人報給我知？”
還不等碧竹回話，陳淼拎過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笑叱着，“你衝丫頭質問什麼？爺爺那明交待給錄事了，誰敢把他身子不爽的消息傳給大奶奶，就等着被送去官衙，有了這話誰還敢亂說？”
陳魚扁扁嘴，繼續又趴回到石桌上，自憐地道：“我怎麼感覺被你們忽視了呢。”
陳淼好笑地看着軟了骨頭般的人兒，“這不是爺爺在偏疼你嘛？怎的還不知好歹起來了？”
陳魚橫他一眼，決定不再進行這一話題，遂探頭看了看碧竹捧在手裡的盒子，問道：“什麼啊？”
陳淼小口抿着茶，待嘴裡的香茗滑下喉嚨，才盈盈笑道：“去廣西走了趟，知道你愛上了桂香茶，特意去名家那裡求來的，只是時間不對，若是等秋天時節，現採現炒香味會更濃些，不過這些也算是上品，比一般市面上的口感更豐富些。”
陳魚興趣缺缺地點着頭表示知曉，現在她又開始喜歡上海棠蜜餞泡水，桂花甜茶早已被她拋棄到塵土中了。想來也是，陳淼這一趟門出了有半個月，對於孕婦時新日異的口味變化來說，算得上是很久了，不過，總歸是人千里迢迢帶回的心意，總不好表現出嫌閒，只能面帶着微笑，連聲稱謝。
陳淼眼盯着池中的錦鯉遊得歡快，一雙明澈的眸迷失在水面上。
陳魚端起自己的蜜餞水，小口的吸吮着。陳淼心中所想，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個心思是不能共享的，他不好問出口，她也就權當不知道裝着糊塗。
對陳焱，她也許是做得過份了些。明知道自己是無法將他請出主院的，才設了那樣一個局：知道陳焱會找上門來質問，也料到他會隨手砸東西泄恨，於是請來陳總管親臨，最後讓陳總管將陳焱毀壞的所有東西，造價成冊照單賠償。這樣陳焱定會氣極而搬出主院，而她，將永遠地關閉主院的大門，任誰都都不可能再回來。
只因……陳家還有條有趣的祖訓：連砸三件以上物件時，就可以按照主母或家主的要求賠償。這是陳魚無意間翻到的，感覺好玩就記了下來，沒想到頭一次就收到了想要的結果。還將自己塑造成了受傷者，那種讓她心疼的眼光又出現在了老太爺的眸中，她忍了又忍，才壓下將一切說出的想法，誰想……如今又要面對陳淼的欲言又止……
陳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在大宋是夠寫上幾回休書了，可是她還是堅持着自己的想法，這不止是因爲她是穿越而來的現代人，要爲前人完善好一切，更因爲她不想跟陳焱那個男人有什麼過多的瓜葛。電視中常常演出，兩個相見互厭總是不停吵鬧的冤家，終是會被編劇寫成大團圓的結局，那些個雷人的劇集，真的讓她很怕。她怕有一天，她會成爲誰的幾分之幾，那時……她要怎麼面對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所以……既然不可能，那還是遠離吧，揹負惡名至少要比身心皆失要來得灑脫，她何樂而不爲？
對於感情，陳魚並沒有過多的經歷過，現代的男友也只是個溫文儒雅的人，兩人沒有激情迸發的蕩氣迴腸，只有涓涓流淌的細水長流，被室友笑稱爲暖情的感情，讓她既窩心又幸福，也許，她只是個渴望被溫暖的人吧，愛……似乎離她好遠……
感覺自己想得有些遠，氣氛也有些沉悶，陳魚忙調整好心情，將一直存在心裡的想法略作整理，開口說道：“二爺……最近手頭上可有事在忙？能不能騰出手來幫着我做些個事情？”
陳淼聽到召喚纔回過神兒，反應了半晌才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回道：“沒什麼大事兒，只是給大哥打打下手，跑跑腿什麼的，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吧，哪用着得這般相問呢？”
陳魚微微一笑，也深知是自己矯情了，以他們的交情，這般的客套，的確有些牙磣，於是繼續說道：“我想找家鋪子開個醫堂，想請你幫着張羅張羅，不用在繁華的地段，只是想要連着宅子的鋪子，不行的話找處郊外的莊子也是可以的，但要屋子多些的。”
陳淼聞言不禁皺了眉，“鋪子不用在繁華的地方嘛？這是哪家營生的法子？再說，醫堂是什麼地方，我聽過醫館，聽過藥堂，這醫堂是醫館和藥堂連在一起辦嘛？”
陳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對着碧竹使了個眼色，要她去角門守着，看着丫頭在遠處衝她點頭，才又說道：“我只是想要個地方給我的兩個大夫試新藥，前陣子聽安總管說，現在上了年紀的人常常患了閉證脫證，風邪入體會就會四支無力，失語，偏巧我孃家請來的兩位大夫似是有所研究，想請他們找些人來試試新藥呢。對了，做這樣的事情是不是還要同衙門打過招呼啊？還要不要上報什麼的啊？”
陳淼原本清澄的眸光聞言深沉了幾分，若有所思地流連在她的身上，看着陳魚有些發毛，正想找個話題扯開他的注意力，卻聽得他說：“你……在擔心爺爺吧……”
陳魚心中一暖，自知瞞不過了，也就大方的承認了，“前天與爺爺吃飯，無意間見着他老人家在嘴角有口水，問過天揚，說是偶爾會這樣，我有些擔心爺爺的身體，畢竟年歲大了……有些事咱們阻止不了，但是可以做足了準備，才能在有突發事件時不至於慌了手腳。”
“好……一切交給我來辦吧。”陳淼堅定且鄭重的應承。
緩了炙烈的光線，柔柔地鋪了他一身，蔓延至她的眸底，展現出另一番的美好，溫着他，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