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聲,求饒聲,藤編抽打的聲音,這裡就是地獄嗎?慕容語芙知道,她這種跟仇人在一起的女人,是上不了天堂的。
慕容語芙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看地獄什麼樣子,她緩緩擡起眼皮,光線刺眼,映入眼簾的是粉色帳幔。
這裡是......
梅苑......
手腕處陣陣疼痛,她竟然沒死。
慕容語芙不知爲何老天爺不收她,是因爲她可恥,所以懲罰她嗎?
原來地獄是這個樣子。
苑裡的哀嚎聲陣陣傳入耳中,慕容語芙掙扎着起來,拖着虛弱的身體慢慢往外走去。
庭院裡,崔嬤嬤手拿鞭子抽打着那些奴僕,她們跪在地上哭啼,求饒,有人已經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百里玄策悠閒地坐在大廳看着那些被打的人,彷彿事不關己。
慕容語芙走過去跌坐在百里玄策旁邊,虛弱地問道:“爲什麼要打她們。”
百里玄策朝慕容語芙看來,他擡手勾住她的的下巴,雖然這幾日他都用他的血來餵養她,希望補足她的陽氣,但此時她的臉還是很慘淡。
她竟然敢尋死......
他要給她點厲害嚐嚐.
百里玄策冷聲開口道:“你不是想死嗎?我每天都把她們拉出來打一遍,打死了去給你陪葬。”
慕容語芙憶起不久前府裡還在討論三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心狠手辣。
今日她果真是見識到了。
慕容府從來不打罵下人,少時她爹曾對她說沒有人生來就是丫鬟。
他果然知道她的弱點在哪裡。
“你把她們打死了,誰來給我做飯吃。”慕容語芙向他服軟道。
真是可憐了這些人,因爲她糟了罪,她的罪孽得有多深重。
百里玄策擡起手,示意崔嬤嬤停下。
看着那些傷痕累累的奴僕,慕容語芙又道:“給她們請個大夫。”
說完這句話,慕容語芙又望着百里玄策道:“我想給孩子積點德,讓他再次投胎投個好人家。”
她的這句話實打實地打在百里玄策的心上,他那攥緊的拳頭青筋曝氣,臉上雖是面無表情,眼底卻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悲傷。以前他想着和她生兒育女,起碼他可以用孩子綁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如今孩子沒有了。
百里玄策想:若賀蘭巖畫不姓賀蘭該多好,若不是因爲她的母妃是賀蘭家人,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滅了賀蘭巖畫全府。
他的眼神真的很冷。慕容語芙想他大概並不希望這個孩子留下,畢竟他利用完自己就要捨棄的。
慕容語芙手抻在地上蹣跚的站起來,許是有些用力,傷口竟疼得厲害。
“啊......”
她輕叫出聲。
血稍稍染紅了紗布。
這聲“啊”讓百里玄策揪了心,他連忙起身抱起她回到臥房。
牀沿邊,百里玄策輕輕地吹着慕容語芙的傷口給她換藥。他想,她一定很疼。那日看到她割腕自殺他的心像被千把刀來回刺,她竟然恨他到寧願死也不願和他在一起。
慕容語芙覺得人是有兩面的,比如此時的百里玄策跟剛纔那個悠閒地看着那些傷痕累累的下人完全是兩個人,現在的他對自己她溫柔,溫柔到她以爲他是真的愛她,當初她不就是陷入這種溫柔不可自拔嗎?
慕容語芙趕緊搖搖頭,她不知他的這份溫柔來源於什麼。瞧着他的手腕上也纏着紗布:他也受傷了嗎?
慕容語芙想去關心他,但是又告訴自己不可以,她不能再和他有什麼瓜葛。
百里玄策幫慕容語芙包紮好傷口就離開了,期間未有隻言片語,走時也未留下隻言片語。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把她看的緊,她至少還可以到院子裡坐坐,吸收新鮮空氣。
慕容語芙不再那麼愛吃,常常把自己喝的醉熏熏的,然後倒頭就睡。這樣她就不會再想那些糟心事。
自從那日走後,百里玄策白天便沒有再來過梅苑,秀春告訴慕容語芙:“王爺每天晚上都來梅苑,會在次日清晨早早離開。”
慕容語芙知道,有幾次半夜醒來她發現自己都被他抱在懷裡,所以她習慣了背對外面睡,有時她會眼睜睜的瞅着牆瞅一夜,等他走後再睡去。她也知他的策王府有幾位夫人,許是過了新鮮勁吧。有時她會想什麼時候他會厭棄她。
慕容語芙不許秀春再在她面前提起百里玄策。
往事只能回味,物是人非事事休。
慕容語芙消月了。
這日她又把自己喝的醉熏熏的睡下,待她從醉酒中醒來已是後半夜,看着身旁熟睡的男人,慕容語芙心裡不禁感嘆:真好看,這麼好看的男人爲什麼心這麼狠。
慕容語芙着實想不通。
她拿掉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躡手躡腳的下牀。
拿壇梅花釀走到院裡,慕容語芙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冬去春會來,她都記不清她被困在這梅苑多久了。
擡頭望向星空,慕容語芙飛身一躍上到屋頂,看着外面的路,想着只要輕輕縱身跳下去她就可以逃離這裡了,就解脫了。那些下人和她有什麼關係,打死就打死了。
思慮了很久,慕容語芙終是沒有跳下去,她在心裡對自己說:慕容語芙,你一定可以憑自己的力量逃出去的。她朝慕容府的方向撒去酒,又猛地灌自己大大一口,今夜的酒勁似乎要比以往大些,沒多久她就躺在房頂渾渾睡去。
底下,百里玄策看着躺在房頂的人慢慢睡去,一躍上去把她抱回房裡,他坐在牀榻側靜靜的看着她熟睡的臉,眼眸深遂暗沉,他剛纔真怕她會跳下去,他知道她想離開這裡,只是他不知她沒有跳下去的理由裡有沒有他的一席位置。他不知道還能把她留在身邊多久。
次日慕容語芙醒來已是下午,秀春高興的跑過來對她說:“夫人,王爺走時說如果夫人好好吃飯,不再酗酒,開春後就讓夫人回慕容府祭拜。”
慕容語芙當下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
“秀春,我要吃肉,還有魚。”
事關休慼已成空,萬里相思一夜中。
慕容語芙第一次一個人過新年,沒有爹孃,沒有弟弟,沒有師兄師弟,沒有詩音。
等啊等,等啊等,春來也,飄柳萬絛綠如海。
“秀春,我想離開這裡。”
看着庭院裡飄揚的柳絲條,慕容語芙突然開口對站在身後的秀春說道。
秀春愣了愣,轉身走回到慕容語芙的房間拿來披肩披到她的身上,悄悄對她說:“夫人,隔牆有耳。”
慕容語芙微微一怔,不再說話。
起風了,她轉身走回到房內,看着鏡臺裡自己日益恢復的臉,不再蒼白,慕容語芙選了一對月季花耳飾帶上,她近日來喜愛上了月季花。
月季花,無論春夏秋冬,長開不厭。
她不再喜愛梅花。
秀春端着調補身體的藥進來,遞到慕容語芙的手上,她端着藥碗一飲而盡,她希望她的身體能達到最好的狀態。
慕容語芙苦笑着,她竟喜歡上了吃藥。
秀春一邊幫慕容語芙整理秀髮一邊問道:“夫人想怎麼做?”
慕容語芙看着鏡臺裡的幫她梳理秀髮的女子,她沒想到秀春會幫忙。
自從慕容語芙知道百里玄策就是三殿下後,她不再稱呼他“公子”,而稱他“王爺”。
“我需要一個鞭子。”她說:“秀春,到時候只你和我去,我會把你打昏,有些疼,你忍着點,我把你打暈了王爺就不會找你麻煩了。”
慕容語芙告訴秀春街東十里處有家打鐵鋪,可以買到六節鞭,她曾在那裡爲千厥詩音打過一把匕首。她記得從慕容府逃出來那夜九節鞭在手裡拿着,但醒來後卻沒有再見到過,她想大概是她昏迷時丟了它。
六節鞭雖沒她的九節鞭用着順手,但自保足夠了。
次日,秀春以慕容語芙要吃醉仙樓的燒鵝爲由出了梅苑。
慕容語芙懷着忐忑的心在梅苑等着秀春。
秀春回來的有些晚,她告訴慕容語芙她怕被人跟蹤所以繞了些路,慕容語芙喜歡這個聰明又機靈的女子。
醉仙樓的燒鵝是慕容語芙最喜歡的,今夜她又多喝了些酒,晚飯後,她再次站到了那顆梅花樹下,深吸一口氣,張着雙臂擁抱着花香,她想這大概是她最後聞它了。
今夜的慕容語芙躺在牀上久久未睡去,她在等待那個傷她很深她卻很愛的男人,她想和他告別。
百里玄策再次踏着月光來到了梅苑,來到了他們的臥房,看着牀上那個背對着他裝睡的女人,他的心又一陣生疼,他知道明日她要離開了,今日他的人一直跟着秀春,他知道秀春都去了哪裡,買了什麼。
上牀從後摟着她,百里玄策在心裡問道:慕容語芙,你還是決定要離開我嗎?
藉着酒勁,慕容語芙翻過身去抱住了百里玄策,她把腦袋埋在他懷裡,想要留存這片刻最後的溫柔。她知道她以後再也不會愛一個人了。她在心裡對他道別:公子,再見了。
這夜,慕容語芙睡的極好。
次日醒來已是中午,鏡臺前慕容語芙精心打扮着自己,她想要讓她爹孃看到她過的很好。
入了夜,慕容語芙告訴梅苑守着她的那些侍衛,他們身上殺氣太重,會擾了慕容府亡靈的清夢。於是,她只帶着秀春一人朝慕容府走去。
秀春帶了酒,吃食,銀錢,當然還有六節鞭藏在籃子底下。
慕容語芙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慕容府走去,越快到慕容府她就越難過,越心痛,她害怕看到那空落落的慕容府。
慕容府外
擡頭看着那匾額上慕容府三個大字,慕容語芙淚水止不住往下流,她靜靜地立在那裡,不敢進去。
許久之後,慕容語芙顫抖着雙手推開了慕容府大門,風呼呼刮過,悽慘的呼喊救命聲迴盪在她耳邊,她癱倒在地,放聲大哭着。
秀春拿出籃子裡的吃食擺放在院裡,慕容語芙一張紙錢一張的燒着:爹爹,孃親,芙兒來看你們了,我很好,弟弟也很好,你們好嗎?爹孃,芙兒很想你們,芙兒一定會爲你們報仇的。
慕容府大門口,千厥詩音怔怔地看着院裡那個因哭泣而顫抖的身影,這些時日她滿京城的找她(慕容語芙),今夜終於讓她等到了。
“小六......”
這聲呼喚讓慕容語芙猛地怔住了,許久沒有人這樣叫她了,她知道這個聲音,陪她走過十幾年的聲音。她又驚又喜,她很開心她的詩音回來了,可是她不能把她的這些情緒表達出來。
慕容語芙拿出籃子裡的六節鞭,轉過身去,看着面前的女子,平靜道:“詩音,你回來了。”
話音剛落,慕容語芙的鞭子就朝千厥詩音揮了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千厥詩音是沒有料到的,她避之不及,鞭子重重的打在了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小六......”
千厥詩音驚愕地看着慕容語芙,不敢相信她會對她出鞭。
“千厥詩音,拔劍吧!”
慕容語芙說着又是一鞭子揮過去。
千厥詩音身子朝後退去,一直退到了慕容府外。
慕容語芙的鞭子去的凌厲,隱隱帶起了空空的聲響,千厥詩音卻只是防守,並未拔劍。
千厥詩音想如果能讓她的小六發泄心中的怨氣,讓她多打幾下也好。
千厥詩音不再避讓。
慕容語芙沒想到千厥詩音會突然立在那裡讓她打,鞭子一出,來不及收手,又重重打在了千厥詩音的身上。
“你爲什麼不躲開? ”
慕容語芙朝千厥詩音大聲問道。
千厥詩音平靜地回道:“如果這樣能讓你的怨氣發泄出來,我願意讓你打。”
慕容語芙:“你走吧,千厥詩音。”
千厥詩音:“爲什麼?小六,爲什麼?”
慕容語芙大吼道:“不要再叫我小六了,這個世上沒有三清無憂觀的小六了,只有揹負血海深仇的慕容語芙。”
千厥詩音:“我不知道會這樣,小六,如果我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絕不會離開你身邊的。”
慕容語芙冷笑了一聲,道:“你不知道,千厥詩音,你說你不知道,你千厥府搬離京城的半個月後慕容府就被屠了,你爹商賈大戶,在京城認識多少豪門貴族,如果沒有聽到什麼風聲爲什麼突然搬離了住了幾十年的京城?”頓了頓,她繼續說道:“你說你半年後就回來找我,帶我去遊歷江湖,我等着你,等着你來救我,但是你在哪裡,在哪裡?你說你會保護我,不會讓我見血,但是我的雙手已經沾滿鮮血了。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但他卻是我的仇人。我活成了讓自己討厭的樣子。我自殺,可是我沒有死。詩音,我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 ”
“我找了你,可是....”
千厥詩音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是徒勞,她終是來晚了。
慕容語芙:“可是什麼?可是你沒有找到我是嗎?”
千厥詩音:“小六,我帶你走。”
慕容語芙:“不用了,千厥詩音,我曾經把你當成我的靠山,有你在我什麼都不用怕,但是,我錯了,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並不在我身邊。現在我只有我自己了。”
千厥詩音:“小六,要怎麼做你纔會原諒我。”
“我要報仇,我要整個賀蘭府爲慕容府陪葬,你敢嗎?你敢去嗎?賀蘭敏之,三殿下的舅舅,三殿下你知道是誰嗎?就是傳聞中那個心狠手辣的策王爺。而你呢?你有什麼?你有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兄弟姐妹,還有整個千厥府幾十人。” 慕容語芙擡起手,指着手腕上的串珠繼續說道:“千厥詩音,十幾年了,這串珠子戴在我的手腕十幾年了。”
曾經她們約定,她們在一起的每年都各自在珠串上加顆珠子,她們在一起幾年,就有幾顆珠子。
曾經,呵,曾經多麼美好,卻回不來了。
嘀嗒...嘀嗒...
慕容語芙用力撤掉手腕上的串珠,珠子一顆一顆散落在地上,她揮出鞭子一掃,那些珠子向四面八方散去,再也找不回來。
千厥詩音看着那散落在地的珠子,撲跪過去,大喊着:“不要。”她的心痛極了,她不知道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千厥詩音,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慕容語芙說完這句話,顫抖着轉過身拔腳離去。在她轉身的那剎那,她在心裡對千厥詩音說:詩音,你要幸福。
磅礴大雨瘋狂的從天而降,似乎老天爺也在可惜這段友情。
秀春默默地跟在慕容語芙身後,此時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她的話。
慕容語芙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世界這麼大,竟然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她苦笑着癱倒在地,嚎嚎大哭。
身後的秀春見狀,驚呼一聲“夫人”連忙走到她身旁,想要去扶起她。
這聲“夫人”讓慕容語芙擡起頭來,她看着眼前的女了,緩緩開口道:“秀春,我要離開了,有些疼,你忍着。”
說完這句話,慕容語芙擡起一隻手朝秀春的肩膀狠狠的劈去,看着秀春暈了過去,她這才蹣跚的站起來,繼續往前走,她要去到她弟弟住的那個村莊,把他帶走。
雨越下越大,慕容語芙漸漸感到體力不支,胸口悶悶的,透不過氣來,走着走着,竟倒了下去。
遠遠跟着慕容語芙的百里玄策見狀,急速來到她身邊,抱起暈過去的她朝梅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