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送烏行(6)

臘月中旬往後幾日,南陽一帶的雪漸漸停止,但風沒有停,而且依舊是封凍三尺。

自臘月十五那一戰之後,黜龍軍與關西軍的動作明顯收斂了……沒辦法,傷亡太嚇人了,誰都後怕!

唯獨問題在於,這等廣闊的迴轉空間,這麼多城池據點,這麼長的補給線,數不清的民夫和軍士在年關前離開家中至此,伴隨着的是無數錢糧物資的消耗,偏偏南陽最核心的區域就在眼前,難道要所有人都窩在城裡一動不動嗎?而且窩在城裡就能避免戰鬥嗎?

於是乎,接下來數日,兩軍逐漸進入到了一種很熱鬧的對峙狀態。

具體來說就是,雙方主力都在淯陽郡境內,大約隔着淯水對峙,雙方最高戰力以及指揮中樞也在這裡,卻都不固定地點,算是動態的調整。而在重兵集團外圍和最高戰力遠端,則頻繁發生規模限定的軍事衝突。

今天黜龍軍處心積慮打了一個伏擊,明日關西軍忽然突襲了一個駐軍村莊。

可即便是規模有限,雙方高層也都不免心驚肉跳,還是那個緣由,眼下這種天氣極大的放大了減員率,雙方都覺得“本不該如此”的傷亡太多了。

誰不比誰心疼?

故此,對峙與軍事衝突的同時,雙方不約而同的加大了對盤踞南陽腹地三萬淮南軍的誘降力度……這使得南陽成爲了威逼、利誘、人情、陰謀與襲殺的重災區。

用聞人尋安的話說,大冬天的,竟比當年淮右盟成立時還熱鬧。

“我跟你說實話,我是怕了,下面兄弟們也怕了。”聞人尋安對上自己外甥到底卸下了僞裝。“那一戰前,怎麼都能談,黜龍軍到這兒,我便降了,關西人先到,我也降了……但臘月十五那一戰,不光是你們怕了,我們也怕了……聽說積雪都被染紅了,蓋上新雪後又凍上了?”

“是。”臉上還裹着紗布以至於看不清表情的郭祝指了指自己臉。“裡面也有我半升血。”

聞人尋安再度看了幾眼這個傷口,然後才點頭:“好在已經有婚姻了……不過,你既也打了那一仗,便該曉得舅舅的意思。”

“曉得。”郭祝嘆了口氣。“見了這麼多血,命就不算命了,尤其是你們算外軍,今日想法子誘降了,明日想起你們的坐地起價耽誤了多少性命,憤恨起來直接砍了也無妨……但是舅舅,你想過沒有,你越是拖延,倆家都越是恨你們!所以不如早降!”

“早降,早降!你與你舅舅裝什麼糊塗?!”聞人尋安氣急拍案。“現在你們倆家一起卡在淯水,我降了一家,然後呢?這個大雪我是能讓這麼多淮南軍都聽我的去學你們拼命,去攔另一家的後路?而若不能動員起大軍參戰,結果又是另一家最後咬住了南陽,便是全軍一起倒黴!還拖延?這是我想拖的嗎?”

郭祝撫面不語。

聞人尋安見狀,言辭不由懇切起來:“關西那邊不好說,但你是我親外甥,務必要把我的難處告訴張首席,告訴他我們沒二心,只是要爲三萬淮南子弟性命做個保護……等雪化,等雪一化,我立即去見張首席,南陽也是你們的。”

“舅舅。”郭祝終於不耐。“你莫以爲我們這邊跟你有些瓜葛,張首席又是個講道理的,就拿捏我們……這事你但凡歪一點心思,都躲不過人家眼睛,到時候誰再想起這雪地裡的血冰來,一發給你算總賬!我直白的說,已經有河北來的騎兵總管大頭領建議,若是你們不能在關西人走之前降,便要當做敵軍,十一抽殺的!”

聞人尋安大驚,瞪着眼睛起身,卻不料對方絲毫不懼,戴着紗布看了回來。

聞人尋安徹底無奈,重新坐下,但還是憤恨,便側身拍案來罵:“狗日的王老九!我當日怎麼着了他的道?!”

郭祝搖頭不止:“舅舅想多了,只怕王代積當日也沒想到這個場景,他明顯只顧着自己那一套亂世手段了,就好像你當時眼裡只有這三萬兵一般……不過張首席也沒忘了他,聽人說,張首席專門在東都南面約見了他,臨陣抽了他巴掌,說下次交戰,一定扒了他的皮!不然舅舅爲什麼以爲我要主動過來,只是爲了求功勳?我是真怕你被王代積帶進溝裡以後又失足滑倒,竟淹死在這水溝裡!”

聞人尋安心下徹底不安起來,偏偏也是無法,最後只能掩面相對:“我是說,當日就不該跟王老九過淮河,不然咱們舅甥早在一起安樂了……你在那邊知道嗎?曹凡都去淯水見張首席了!他憑什麼這麼順暢,穩坐壽春就能趟過這亂世?”

“曹凡、曹汪。”郭祝當然曉得曹凡是老家淮南郡郡守。“加上河北的元寶存,也得看運氣和身段……非要梗着脖子的,神仙也救不了……舅舅,你不能只看着這幾個活下來的,忘了那些死了的郡守、通守、總管、副總管,黜龍軍佔東境入河北殺了多少?前幾年幾十路煙塵的時候殺了多少?”

聞人尋安只是埋怨,心裡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此時聞言,逃避心態更重,乾脆掩面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處在戰團中心的這位淮南軍臨時領袖,方纔想起什麼似的,突然來問:“我不過這幾日而已,都要把頭髮熬白,司馬正這幾年是怎麼過的?”

郭祝這可就不曉得了,他只覺得面頰抽疼。

他也覺得爲難好不好?他也想救自己舅舅,想讓自己老鄉、同袍都少死人好不好?

當然了,煎熬的不只是這對漩渦中的舅甥倆,整個河南地界都陷入在這種冰雪地獄裡,張行半夜都能驚醒,想起那七千減員來,下面人也沒轍,頭領、大頭領、龍頭,誰不心疼自己的兵?

就連負責後勤的人跟地方官吏都焦慮的不得了,因爲這種天氣下的物資轉運,消耗與損失遠超想象,眼看着府庫無數百姓辛苦多年的積存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變空,看着無數民夫凍傷、累病……一會嚴格要求日期與數量,一會嚴厲處決酷吏,後勤線上誰不麻?

從柴孝和往下,哪個不肝顫,哪個能忍住不去想十年前的百萬徵東夷!

而這種情況下,張行也好,下面的人也好,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開會和廊下食,廊下食其實也要說話,也算開會,不停的用這種方式安撫人心、貫徹傳達作戰意圖,弄清楚下面人的擔憂和難處,針對性的解決和安撫,然後一遍遍告訴所有人,對面關西軍的死傷更重!對面家底子更弱,後勤線更難!

堅持下去,就是勝利,勝利也不是隻得區區一個南陽,而是全局對關西人的勝利,是大明統一天下的必然經歷!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當然算實話,白橫秋就是更焦慮,那一戰就是他們死傷更多,而且很多都是被逼着初上戰場的貴族、官宦子弟,是關西人的根基!後勤線上的損耗也明顯更多,武關道那條路一直拉扯到淯水,怎麼可能比河南一馬平川來的輕快?

甚至,理論上此時應該穩坐的司馬正、王代積都在患得患失,整日在關前難安,畢竟,黜龍軍跟關西軍現在對峙的地方是他們之前的地盤,他們也要想着接下來只剩東都一隅怎麼辦?

人心怎麼收拾?拿一座城一個河南郡去告訴天下人與自己人,他們還有機會?

這種情況下,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現了。

司馬正開始調解黜龍軍與關西軍……只能是黜龍軍與關西軍,不能說大明和大英,不然大魏就要出場了,那可就真天下側目了。

不清楚是司馬正還是王代積又或者是李樞、蘇巍、段威的方案,核心思路就一個,天這麼冷,你們損耗這麼大,還沒什麼進展,不如兩家罷兵,把地盤還給東都。

這當然是胡扯蛋!

張行接見了老上司胡彥,請他在武川城外吃了頓餃子,就攆了回去……另一邊去見白橫秋的牛方盛甚至還被白橫秋摸着背喊着賢侄拉攏了一番,邀請他出任南陽郡守,牛方盛只能趕緊逃回去。

如此這般,兩三次之後,臘月廿五左右,東都給出了理論上最合適的價碼,雙方年前撤兵,以淯水爲界,平分南陽,但襄城郡與弘農郡保留給東都,淮南軍則任其去留……如果兩家再不同意,年關的時候,司馬正將親提大軍南下,頂着這個天氣與兩家在淯陽做上一場。

到時候,冰天雪地,死傷累累,各自心安。

坦誠說,這個條件還算公平,而且威脅確實有力量……司馬正和他的東都軍也被逼到了牆角,從心態上來說,從實力來講都有發動這個大家一起糟爛的潛質。

張行本人甚至都有些動搖……他幾乎可以想象,如果河南這裡的二三十個營一起打爛了,會有多大的損失,整個河南的根據地會變成什麼一副模樣……甚至會讓黜龍幫失掉東境根據地的一部分人心!

但是理智告訴他,司馬正不大可能這麼幹,而萬一他真要這麼幹,黜龍軍也不怕。

原因很簡單。

首先,這麼幹,最終得利的可能是黜龍軍,是關西軍,但絕不可能是東都,因爲黜龍軍在河北輪換的部隊尚在,河南這些營頭,本來就是雜牌和後續新編制的多些,打爛了河南,河北照樣能出動主力繼續在春耕後作戰;關西那邊類似,這次出動是貴族與官宦子弟加衛戍軍,雖然這些部隊的崩壞一樣會造成惡劣影響,但關西人的府兵整體尚在,一樣會再度出動;反倒是東都,現在就是這些地盤,就是一個司馬正加寥寥幾名大將加那幾萬兵,一旦失利,很難補充回來,東都主動尋求決戰只會把自己往絕境逼迫。

其次,司馬正這個人說好聽點叫有些貴族風範,說難聽點叫總想求全責備,既要實利又要風度,很難想象他忽然紅了眼。

真紅眼,也是被東西兩家給逼的纔對。

而最後,黜龍幫有堅持下去的理由。

當然,還得開會,先開龍頭級別的會議,重複要求他們不得擅自與下面的大頭領、頭領們討論北地-巫地事宜,然後闡述情況,要求堅守,並做好可能的戰鬥準備,包括撤退路徑、迴旋空間等等。

但說實話,這幾位河南的龍頭面色都不好看。

道理是道理,河南的營頭崩潰了,各行臺動盪了,不妨礙河北主力繼續作戰,也不影響北地突襲的成敗,更不影響黜龍軍奪取天下。

但誰讓自己是代價呢?

偏偏這事還是司馬正挑起來做威脅的,真有個萬一,也算不到其他人頭上……而且就現在這個局面,你還真能因爲他一句話就撤咋地?

退一萬步講,對面伏牛山麓設大本營的白橫秋都沒走,你想走也不可能呀。

埋怨張行一開始就不該來河南出兵?

這更胡扯了,一開始吃淮西六郡的時候怎麼沒見到誰反對?反而是有人爭功,有人擔心迅速打進長安會不會導致頭領數量的分配出現問題呢?

於是乎,會議在一種極爲不安的氣氛中順利進行了……張行說的話沒人反對,就應該這麼做,也只能這麼做,但所有人,全都臉色鐵青。

眼見如此,張行沉思了一會,沒有着急散會,而是忽然來問:“咱們着急,咱們不安,白橫秋沒道理穩如紅山吧?”

這不是廢話嗎?

“他肯定跟我們一樣。”單通海又開始甕聲甕氣的說話了。“不安歸不安,也一定會在南陽這裡釘死的。”

“我的意思是,反正他比我們更難受,爲什麼不能加一把火?”張行認真道。“比如,這不是司馬正要我們議和嗎?我們爲什麼不假裝想議和,繞過司馬正主動與他議和呢?”

“他……”

“反正我們不走,他要是萬一信了,撤了,我們便直接吞取南陽;他要是不信,不撤,也讓他難受一下,讓關西人內裡更糟亂一些……諸位,咱們根底上還是在跟關西人爭天下,爭天下本質上便是他們崩摧了,咱們還活着,倒也未必要學司馬正一定風度翩翩,甲冑鮮明,對不對?”

“我是怕我們議和的消息走漏,咱們內裡軍心生亂,南陽那邊那口氣也繃不住。”牛達誠懇來言。

“無妨,咱們不走正經路子,各方面該如何就如何,萬一下面有傳聞咱們就說是司馬正的計策,反正都要應對司馬正這一次的事情。”張行認真言道,然後稍微一頓。“就是要白橫秋更不好受!”

“首席想如何做?遣誰爲使者?”牛達追問道。

“不用正經使者,也不用正經法子,白橫秋到底是我岳父,遣人送他一盆雞湯便是。”張行儼然是剛纔起主意時便有了想法。“當然,要是還用間諜,讓張金樹去用一下。”

幾位龍頭面面相覷,但有總比沒好,也只能順從。

其實,他們不曉得是,張首席此舉,固然是要直接施壓白橫秋,但更多更直接的是爲了眼前這幾位龍頭能稍作釋放……面對艱難處境,總得搗鼓點什麼,吸引下人的注意力。

果然,當白橫秋看到那一罐子都結冰的雞骨湯時,直接被氣笑了,當場打翻在地。

然後,滿帳之人都親眼看到了裡面那不知道多少隻雞才湊夠的十幾根雞肋骨。

“雞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張世靜幾乎是脫口而出。“他這是要勸我們接受議和?黜龍軍已經準備議和了?”

此言一出,帳中上下,一起聳動,紛紛探頭去看這些雞肋骨。

而白橫秋心中一緊,卻是陡然不安起來……以他的修爲當然第一時間看清楚了這些雞肋,打翻是真的生氣,唯一的問題是,打翻這個罈子之前,他覺得帳中都是自己人,發脾氣也就發脾氣了,可打翻之後,卻又擔心這個信息會帶來不好影響?

到底是自己被時局逼迫的開始疑神疑鬼,還是說時局之下原本最值得信任的人此時也開始動搖了呢?

“議和個屁!”就在這時,昨日才從後方帶援兵趕來的劉揚基忽然跳了出來,大聲喝罵。“這是爭天下呢,不是翁婿商議席面!張三賊明明是要藉此擾亂我們軍心!”

張世靜一愣,旋即肅然:“誠然如此,這雞肋誠然是這個意思……只是劉公,爭天下便要急促不可耐嗎?我們劃淯水爲界,回身休整一二,渡過春耕再來征戰不行嗎?劉公,前線苦戰,子弟損傷難計!”

“後面也在苦挨。”劉揚基收起剛剛的戾氣,肅然相對。“只還是不能撤!張公,你可曾想過,若是我們此時撤了,黜龍賊不撤又如何?”

“那不正好?”張世靜不解道。“司馬正斷然不能忍受黜龍賊全取南陽,不就輪到我們坐灘觀龍鬥嗎?而且我們也不是不打,正好過了年,冰雪化開,再來吃他們的殘兵敗將,南陽還是我們的。”

“不是這樣的。”劉揚基本想說過年後河北又要出擊,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下。“還要考慮張行集中力量,趁着司馬正離開東都一併而勝的可能……”

張世靜還要言語,卻不料白橫秋忽然開口:“這事不要再說了,劉大將軍說的有道理,除此之外,諸位,我們還有一個關礙擺在南陽,切莫忘了,誰要是能得到南陽,打通荊襄,誰就能去支援大江之上……韋元帥與三娘修爲都到了門檻上,氣機相滯,這個時候誰要有像樣的高手過去,便是壞了兩人成大宗師的氣機,也足以分辨勝負了。”

張世靜立即頷首:“原來如此!所以,南陽這裡一定要咬住牙關不放鬆,分毫都不能相讓。”

劉揚基面色不變,心中卻有些疑惑,張世靜這是真的想撤軍又被提醒?還是主動賣破綻爲之前這雞肋找補呢?前線這裡,竟然到了這帳中登堂入室的衆人都不敢信任了嗎?

果然,此事之後,當晚伏牛山大營內便流言四起,原本上下都在說司馬正要做調解,讓兩家議和回家過年,來年再戰,而現在更是添油加醋,說黜龍軍也已經同意,若是自家不同意,便要在年關時一起來攻殺自家。

於是,陛下也同意了。

當夜,就有人打包行李。

白橫秋得到彙報,倒是沒有再度大驚失色,只是讓軍法官嚴肅軍紀,同時派遣心腹張世靜清查泄露消息的將領……然後當夜,這位大宗師竟然有些失眠,而翌日早間的睡夢竟然又做了噩夢,夢見自己昔日爲司馬氏大行臺親衛,夜間戍衛大行臺時,總有肥碩老鼠出沒,因爲不捨得用劍和長戟去戳,便用燭臺去刺,結果刺了一隻又一隻,老鼠沒有刺完,反而燭臺點到紗幔,讓司馬氏那位少主直接燒死了。

司馬氏少主既死,那便沒有司馬氏內鬥,沒有內鬥,曹氏如何上位?曹氏不上位,沒有曹徹這個瘋子,自己如何能成事?

醒來以後,白橫秋滿頭大汗,鬚髮繚亂,心中警醒不已。

若是沖和在此,一定要請此人爲自己占卜一卦,但沒有此人在此,他也能想到,局勢確實已經很糟糕了,不然如何讓自己這等修爲夢魘至此?

“喊劉揚基跟張世靜來。”

想來想去,臘月倉促出兵,能信任的人不多,尤其是還出了昨晚的事情,白橫秋只能喊這二人來。

兩位文武心腹本就疑惑皇帝爲何沒有例行早起,此時匆匆趕來,聞得敘述,不免心驚,繼而憂慮起來。

倒是白橫秋此時已經有些冷靜,而且意圖明確:“你們替我想一想,哪裡有什麼我沒想到的破綻?又或者什麼地方做的不夠好,可能會是破綻?”

張世靜一時沉吟不語,劉揚基倒是乾脆:“我覺得要真有大破綻,未必是眼下,眼下當然重要,但要說直接的敗局還不至於,應該是他處……比如說,黜龍幫會不會想法子說服東部那裡,用金珠收買巫族人再度南下?比如會不會是南面三娘破了桎梏?不過,要說最有可能的,且近在咫尺危機應該是明年開春,黜龍軍河北主力再出,乾脆去打晉陽,咱們怎麼辦?”

白橫秋沉默片刻,點點頭:“那你覺得呢?”

“把府兵按住。”劉揚基肅然道。“不要讓他們支援了,好生過年……折騰也就折騰了,別出來了。”

“也只能如此。”白橫秋點頭。“就在這裡耗着,冰天雪地其實對我們也有利,真打爛了,也就爛了,還有主力可以在關中觀望局勢,應時而動,到時候萬一是巫族人來了,或者巴蜀被破了,也能支援……還有呢?”

“還有一件事。”劉揚基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來說。“我覺得除了黜龍幫早幾年強制築基這件事讓我們低估了他們的軍事外,還有一件事,可能也讓我們低估了人家,反過來高估了自己……這事平時不顯山露水的,可真要是這麼熬下去,就顯出來了。”

“怎麼說?”

“他們喜歡開會。”劉揚基喟然道。“我之前也看不起這個,但現在,從後面過來,就覺得長安人心詭譎,來到這裡,發現軍心混亂,尤其是這些年輕的官宦子弟,剛出來的時候,咱們都知道局勢不好,應該穩住,卻不耽誤他們爭先恐後要建功立業,而轉身一場敗仗,多死了幾個人而已,於大局其實沒有多少動搖,便沮喪失能,畏懼不安……而人家黜龍軍開會,雖然耽誤時間,卻能在敗時安撫、穩定人心,勝時保證賞罰公正,讓爭端消弭在嘴上……”

“你說的對。”白橫秋忽然打斷對方。“但咱們學不來……黜龍幫自己的制度,甚至越過了國家,咱們卻只有一個大英的制度做倚仗,想開會也難……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在軍中多些廊下食罷了。”

劉揚基點點頭,復又搖頭:“怕只怕人心消磨,忽然哪次戰後便撐不住了……陛下,你問我破綻,我便想到這個。”

“確實。”白橫秋仰頭一嘆。“歸根到底,咱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黜龍幫……秋日出兵的時候,咱們上上下下都覺得戰力要明顯優於對面,騎兵也是我們多,府兵更善戰,數量我們不差……結果這裡一點,那裡一點,最後不過一秋一冬,竟是對面反過來在逼迫我們了。”

“不要緊。”張世靜終於開口。“退一萬步說,便是一時落入下風,爭不過,咱們退回到關內,以守待攻,總有一番局面和將來……便是東都,司馬正這麼難啃,咱們也未必不能在關鍵時候再衝出來,做個分明。”

“張公這話雖然喪氣,倒是誠懇之言。”劉揚基也認可。

“道理誠然如此。”白橫秋微微一嘆。“但還是要小心些……天意高遠,如今果真還是當年東西相持的大勢嗎?人心思定,都覺得要儘快弄出來一個天下一統出來,一定要防着一敗而山崩。”

“不管如何,張行真能越過東都去?”張世靜咬牙道。“司馬正這麼難啃,只要他在,咱們跟黜龍幫便是五五相對的大勢!陛下不必過慮。”

“好。”白橫秋強打精神。“正是此意。”

三人態度不一,但都沒有提及如果採取守勢可再過幾年黜龍軍中修行者數量爆發該如何應對?

眼下已經捉襟見肘,心力交瘁好不好?

大宗師都做夢殺老鼠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如果你覺得你在煎熬困苦,那一定是在爲他人負重前行,如果你覺得不夠快樂,一定是其他人在替你快樂。

就在河南三家主力一起士氣低落,軍心沮喪之際,巫地,具體說是東部巫地,已經完成了橫掃千里如卷席的盛舉!

整個東部巫族,在王庭主力一戰而敗,可汗都藍逃竄消失,降者過半、死者過半之後,再加上十萬黜龍軍最後兩萬輔兵成功上岸,整個臘月中下旬,遠征軍都在打快樂仗。

真真是當者披靡,望風而降。

而且賞賜如雲,丁口牛羊,金銀財寶,甲冑戰馬,絲毫不缺,連前期少數留存的新降部落都吃的肚子滾脹,莫說遠征軍了。

等到臘月廿六這一日,李定和剛剛從後方趕來的竇立德一起昂然打馬進入了都藍王庭所在地時,十萬遠征軍加十餘萬僕從軍,幾乎漫山遍野,軍勢之大,震動苦海。

進入堂中,舉行大型廊下食宴會,李定自然也要在開闊地召開宴會。

結果,吃到一半,又開始下雪了……巫地八月即飛雪,臘月是一年最冷的時候,大河都要封凍,誰還能埋怨天氣?反正宴席上的東西大家都看到了,於是衆人各自拾掇,回到各自帳中飲用。

李定佔據了王庭裡都藍可汗的王帳,說是帳,其實已經是一個永久性建築,磚石土木俱全,高大寬闊,裡面還有一把金色的雕花交椅,椅背上立着一對巨大的相互抵角金鹿,兩側則展着爛翅龍翼,正是巫族祖龍血脈象徵。

而李龍頭直接坐了上去,換了金碗金筷子就用。

這一幕看的竇立德眼皮直跳,卻硬是沒有多餘表情和言語,只當沒看見……但說是沒看見,還是有些忍耐不住。

片刻後,其人直接開口,卻是談起了最重要的正事:“李龍頭,我只是來送最後一批輔兵,馬上就要回去,臨行前,能否問一問,如今東部如此迅速平定,你手握二十萬衆,兵強馬壯,什麼時候南下去打長安?現在南下,會不會立下奇功?”

此言一出,剛剛挪回帳中的遠征軍高層全都停下,認真來看如今威望卓著的李龍頭。

李定聞言,也不遮掩,即刻回覆:“我現在不準備去打長安,我要去打中部突利。”

竇立德一時有些茫然,茫然中又帶着一絲警惕,他只能在思索片刻後勉力來問:“爲何要打中部?據我所知,中部和東部之間有一片荒漠,雖不是毒漠,卻足以分割形勢,不然也不至於弄出巫族三部來了……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兵力已經足夠威脅長安了,一旦南下,天下大勢就定了!”

“竇龍頭這話對也不對。”李定本想解釋,但扭頭看到張世昭,便擡手示意。“張公,請你爲竇龍頭做個解釋。”

張世昭聞言,反而搖頭:“這話還得李龍頭親自說纔好。”

李定莫名其妙,但還是認真來與竇立德解釋:“道理很簡單,荒漠到底不是毒漠,還是能通行大軍的,尤其是對巫族本人而言就更是如此,至於我們所謂的二十萬大軍,聚集起來容易,散起來也容易……所以,現在出兵南下最大的麻煩是,如果我們南下,依着這裡的局勢,等我們到毒漠塞口那裡時大英肯定已經知道了消息,如果被他們堵在塞口,而中部的突利又遣主動來東部這裡収降各處部落,這些附庸部落必然會立即倒戈,到時候能戰的不過是那五六萬主力,說不得就會陷入絕境。”

竇立德想了一下,他不懂軍事,當然不曉得是不是一定如此,但最起碼對方給出了一個理由,倒是隻能順着這個說:“所以要先打下中部,讓大軍沒有後顧之憂?順便集結更多兵馬?”

“是。”李定立即點頭。

“但要是這般說,中部一定有了警惕,我們又不熟悉道路,連中部王庭的路怎麼去都不知道,要何時才能打下來中部的突利?若是打到明年、後年,前方勝負已分……或者更麻煩的是勝負不能分,到時候怎麼跟張首席交待?”竇立德追問不及。

而耳朵尖的衆人已經聽懂了這位竇龍頭的潛藏含義,是要李定注意政治。

然而,李四郎聞言反而皺眉:“如何要與他交待?我們這般辛苦作戰,渡海涉雪,還要越過荒漠去作戰,不都是爲他打的嗎?按照時日,過兩年他就要做皇帝了,應該是他要顧忌我們辛苦纔對。”

竇立德張口欲言,一時反而語塞。

堂中不少人,也忍不住去瞥上面那位威望鼎盛的李龍頭。

而李龍頭絲毫不覺,繼續回到正題:“至於說打到明年、後年,那也是胡扯,我李四既然掌軍,當然曉得巫族特徵和兵貴神速的道理,這一仗反而只能打快!竇龍頭,你若回去,未必趕上過年,不如等在這裡,且觀我破敵!”

竇立德依舊無言以對……畢竟,知道的,自然知道你李定只會打仗不懂政治,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要挾持另一位大龍頭,故意拖延,嘗試吞併整個巫地自立呢!

還來不及過年,且覌我破敵?!

我看你過年怎麼破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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