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衝擊,雖不是第一次了。
卻沒有哪一天如今天這般凌人,容不得停。
勢不可擋的殺戮,夾擊在兩人對視的中央。
目光接着目光。
毫無遮掩,天子腳下撕裂這層薄薄的紙。
“錚。”
站在褚肆身側的人拔出了長劍,側守在前面,眼神冷冰冰地盯着前方的一舉一動。
仿若那邊的姬無舟有異動,他們就會如海嘯一般捲過去,將其消滅在劍下。
姬無舟身邊的人亦然。
最後一根弦,緊緊繃着。
舒錦意箍緊了雙手,站在最安全的方位,眼睜睜的看着。
從不像現在這樣激烈的兩人,也不知因爲什麼,突然就點燃了那條火線。
“噗”的一聲,就狂燃了起來。
“啪。”
鄭判使的是邊軍殺人功夫,一招一式,皆是死招。
誰來碰,誰倒。
割菜一樣的把式。
鄭判或許是沒想到,褚肆訓出來的人,也不懶。
能有這能耐養暗衛的,豈會那麼容易應付。
即使你是邊關殺出來的將軍,在圍攻下,亦不是對手。
“讓本將來取你性命!”
鄭判殺開一條路,直擊褚肆面門。
“當”一聲,有人隔開了褚肆面前一寸的血劍。
鄭判驚愕,那人已經挑開了他的劍,照面間,兩人便來回交起了幾回手。
鄭判驚訝發現對方使的也是邊軍的功夫,一時駭然道:“何人!”
對方悶不吭聲的挑他錯漏處,一點一點的逼退他。
鄭判到底是落了下乘。
“將軍,”鄭判的手下將人帶回後面,陰煞煞盯着那名黑衣人。
褚肆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處,對於突然多出來的黑衣人,並不予以理會。
“啪!”
微弱的聲響落下,眼前人影一花。
姬無舟俊眉微蹙,再不容多想,抽劍間推開攔在前面的人,掃向褚肆。
兩道尊貴的身影,剎那間交爍。
依稀間,舒錦意又聞蕭蕭馬聲長嘶。
凜凜蒼穹下,萬丈烽火楚歌慼慼,塞外長風乍嘯,掀翻血色紅袍,凌然如刃。
凝在槍尖腥羶血珠滾滴,落在她臉頰上,滑進灰銀色的甲內,滲透入骨。
涼。
徹骨的涼。
呼吸。
是滾燙的沸。
目及之處,鮮紅一片。
舒錦意微擰起了眉,壓着一口濁氣。
告誡自己,這是天子腳下。
瞳孔的最深處,有劍尖閃動的一點星光。
舒錦意張了張脣,曾斬釘截鐵切金裂玉的聲音,再也發不出。
褚肆在堪堪取那人性命之際,倏然回身。
深邃的眼,豁然朝她望來。
越過沉沉殺戮,他的眼波清冽而冷撤,所有的情壓都壓抑在那樣濃郁的深暗中,彷彿凝了一層脆弱的波紋。
他撤劍,姬無舟取他要害。
舒錦意瞳孔一縮。
“褚肆,你幹什麼,你到底在幹什麼!”舒錦意清喝,用盡她的力氣喊出來,“你死,我走!”
深暗眼底處,一點星光跳動。
眼前一片亂影中,褚肆甩劍反手斬開掃在他背部的劍芒。
“嘶。”
側背,還是被姬無舟給劃傷了。
褚肆被一擊,虎口一麻,劍幾乎是要被掃掉。
堪堪落地退後幾步,定住。
“住手。”
舒錦意沉住臉,急步上來,大喝。
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穿越血泊,朝他奔去。
褚肆看得直冒冷汗,心臟哆嗦的抖着。
“錦意。”
聲啞,手抖。
姬無舟手一擡,衆人撤後。
“不是讓你……”褚肆怒吼還沒全放出來,就被舒錦意一巴掌打了過來。
落在臉上的巴掌,有些火辣辣。
舒錦意這巴掌沒少用力,褚肆衝口而出的話瞬間被打了回去,眼神黯然。
他沒傷姬無舟。
他怎麼敢傷姬無舟。
褚肆的心疼得流血。
一巴掌,拍得大家懵了。
姬無舟看着褚肆這個大膽的妻子,眼中攏上層沉淡之色。
“還請褚相將刺客交由本王處置。”
褚肆餘光深深冷冷睇來,主意力卻全部傾注在眼前面露怒火的女子上。
“錦意……”
舒錦意深吸一口氣,轉過來,站到褚肆的身邊,看向姬無舟。
“譽王爺,到底這裡是皇城,這樣行事,傳到皇上耳朵裡,恐怕不太好。想必王爺也不想在皇上面前落得個不好印象,刺客由誰處置,還是交由皇上決定吧。不知這樣,譽王爺可還覺得滿意。”
姬無舟眯了眯眼,“你膽子很大。”
膽子大,是要付出代價的。
褚肆高大的身形往前一側站,擋開了兩人的視線。
“爲一刺客大動干戈,實在不是你我之意,譽王,請。”
褚肆直接請人走。
“褚肆,你好大的狗膽,王爺面前也敢放肆。”
姬無舟和褚肆冷冰冰的眼,慢慢看過來。
鄭判一張臉憋得僵白。
姬無舟幽深往舒錦意身上掃過,轉身:“回。”
手下連忙退到了後面。
鄭判不可置信,就這麼放過了?
譽王難道還怕了褚肆不成?
鄭判鐵青了臉。
姬無舟去得非常快,連場面都不處理,交給了褚肆就退。
不用褚肆下令,現場的狼藉立即有人清除。
刺客被帶走,至於那名黑衣人早已經消失不見。
察覺到兩人間的氣氛不對,沒人敢留在左右,小部分隱到了暗處,大部分人清理完後就直接消失。
鄭判氣得差點吐血。
好不容易被鄭府的人拉回去,這纔沒有衝動的去找死。
褚肆梗着脖子走。
舒錦意小步跟在後面,他腿長,幾步就邁開了一段距離。
舒錦意眼見着他越走越快,天色又漸漸暗了,腳下路況有些模糊不清。
索性,她停下了腳步。
這裡已經離鄭府很遠了。
因爲走的是後面的路,非常的僻靜。
路上除了他們一前一後的身影外,再無其他人。
舒錦意看得非常清楚,那一劍,他可以取姬無舟的要害。
就算是不死,也會讓姬無舟重傷。
可他中途硬生生劃開。
他不敢傷姬無舟,絕對不是因爲對方的身份。
在這裡,就沒有他褚肆不敢做的。
回首的那眼,舒錦意分明是看見了。
很清楚。
“站住。”
舒錦意叫他。
褚肆梗着脖子走得更快,沒有等她的意思。
舒錦意:“……”
舒錦意拿起一塊石子朝他扔去,砸到他的腳後跟,他仍沒停。
舒錦意鬱悶極了。
該生氣的是她!
“罷了,”舒錦意揉了揉額頭,乾脆坐到旁邊的樹底下的小石塊上,不走了! wωw◆ тт kǎn◆ ℃o
算起來自己回到這裡,已經有大半年光景了。
舒錦意的身份,越來越適應了。
褚肆的感情,她也琢磨個所以然來了……只是……
舒錦意朝前面看去,冷不防前面就站着條頎長的黑影。
人低着頭,此時天色暗淡,陰影處瞧不清他的神情。
“你不是走了?”
“……”幾步遠的人不吭聲。
“知道我爲什麼給你一巴掌嗎?”舒錦意聲音有點微抖,眼睛微眯了起來。
想起他將後背對着姬無舟的那幕,她的心勒得快要窒氣。
他到底想幹什麼。
就因爲她和姬無舟曾是好友?
所以不敢動?
“他是你的敵人……你爲什麼要放過他?”舒錦意即使是猜到那個答案,仍舊忍不住要問。
“……”低着頭的人還是沒有開口。
舒錦意道:“你剛纔就差點死在他手裡,你知不知道。”
他太把自己的命當兒戲了。
“不會。”
悶吭聲的人終於開口了。
姬無舟是你在乎的人,我怎麼敢在你面前殺了他,而我,又怎麼能死在你的眼前。
在你面前,我只是個膽小鬼。
褚肆走上來,將舒錦意拉了起來。
舒錦意卻拉住他,“讓我看看你的傷。”
褚肆的傷在腰後側的位置,只是一點皮肉傷。
“不礙事。”
“坐下,我看看,”舒錦意哪裡容他,拉着他坐好。
褚肆道:“只是皮外傷,再說,此處黑燈瞎火,也瞧不清。”
“我瞧得清,”舒錦意堅持要脫他的衣裳。
褚肆窘:“別在這裡。”
“扭捏着什麼呢?”舒錦意不由好笑,“我不脫,就看一眼。”
褚肆這才轉過來,讓舒錦意看。
傷口處只有一點紅跡,血流得不多,在這樣幽暗的光線下,還是能辨別得清。
舒錦意放心了,卻追問:“剛纔打算丟我在這裡不理我了?”
“……”冷不防又被質問的褚肆,說不出話來。
他並非鬧彆扭,只是害怕。
在感情裡,先愛上的那人,在那人面前,什麼都輸了。
他不敢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想殺死姬無舟。
但那時,她看到了。
即使她說喜歡“傻子”,他仍舊剋制不住,害怕聽見她維護姬無舟的話。
他早就告誡過自己,不能太貪心。
回頭來卻發現,他根本就不能避免貪婪。
舒錦意踢了踢他的腳。
褚肆抓着她的手,啞聲說:“夜了,回府吧。”
“褚肆,我知道,”舒錦意擡着頭,凝視着他,重複:“我都知道。”
“什麼,”褚肆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溶溶月色下垂眸相視,眼色深沉。
“我說我都知道了,”舒錦意拿住他的手,將腦袋仰得更高。
褚肆的心,狠狠被勒緊。
她什麼都知道了!
夜風在他們之間不斷的迴旋,有點涼意。
在漫長的沉默裡,害怕越來越濃,佔據他全部的神經,腦子空白。
腦海裡,只有她那一句:“我都知道了。”
他身子從僵冷到豁出去的決然,慢慢鬆放。
僅是一個瞬間,褚肆卻像是過了漫長的時間。
他慢慢開了口:“在我最後一念裡,慶幸你來到了我的身邊。你不知道,當我收到那個消息……多想就這麼隨着一起去。我從來不敢想會有那麼一天……我很後悔。”
後悔沒有選擇和你站在一起,沒有做你的左右臂,沒有好好保護好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眸中有藏不住的癡和痛,彷彿一張撒開的巨網,將舒錦意緊緊罩住。 •тt kān •co
“別人都說我用盡手段,到底我還是沒把這等狠辣手段用在上邊,我不敢試。”
“我不敢試”幾字,壓到舒錦意的心底裡,竟那樣的沉重,那樣的叫人心疼。
在褚肆的眼裡,沒有什麼不敢試的。
唯獨感情。
他可以默默堅守,卻不敢抱着打碎的想法去試。
樹梢上,明月不知何時悄悄斜掛,照映在他深邃俊美的臉容,將他薄薄的脣映出一層淡淡的清澤。
半邊臉沒入皎潔的月光裡,微微閃着光亮,眉峰與眼色,鼻樑與下頜,劃出驚人的銳利和絕麗的驚心魂魄!
舒錦意一時被攝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那道美麗的弧線壓下來,親暱的溫度落在額間,鼻息,曖昧的交纏。
“阿緘!”
沉磁性感的嗓音,從喉嚨裡小心翼翼地發出。
舒錦意眼皮輕輕撩動,脣抿得緊,心跳加速……拖着一道驚蟄的餘悸!
從前,叫她“阿緘”的人不知凡幾,卻不曾像他這樣撩動着她的心湖,直蕩進心海深處。
餘音繾綣!
“阿緘!”這聲,低啞的從前面撲來。
等着她道盡身份時決然推他轉身離開,聽到他對她的感情,不屑嘲弄或唾棄。
一個男人被另個一個男人愛慕,是那樣的噁心,他的阿緘怎麼能受得住。
推開他,或者甩給他幾巴掌。
“阿緘……”
“住嘴。”
她羞赧的粗聲粗氣從牙關擠出兩字。
他果然不再叫她。
像是等着死神的宣判,褚肆漆黑的眼近距離望着她。
舒錦意一陣煩躁,又是一陣的甜蜜。
煩他這樣放低自己,這樣卑微着。
他明明比誰都出色,他是一國丞相,最年輕的丞相……
卻這樣卑微的愛着她,舒錦意煩躁卻又甜蜜,這個人,全心全意的愛她。
默默的在背後愛着她。
而她卻不曾發現……
“阿緘,”褚肆眼底一圈黑色涌來,倏地將脣壓了下來,再也禁不住情感的襲捲。
他正等待着她的憤怒……
等來的,卻是她的迴應。
褚肆驀地睜開眼!
“砰。”
褚肆眼前的視線傾倒,後背着地,是一片柔軟的草窩,聲響卻沒有半點的疼痛。
舒錦意坐到他的身上,頭埋在一片陰影裡。
褚肆直直盯着她,不敢動。
“阿緘,”嘴裡念着她的名,情意切切!
“褚肆。”
舒錦意聲音沉沉,似有什麼壓抑不得發。
正仰目凝望着她的人又被莫名甩了一個巴掌,並不厲害的巴掌落下來,又打懵了褚肆。
“混蛋!”
捱了打的混蛋不敢出聲,反而緊張地看着她的手,生怕將她的手給打疼了。
他還是記得現在的墨緘是個女子,手嫩得很,跟個易碎娃娃似的脆弱,不像他有武功護體。
褚肆張了張嘴,想說讓舒錦意拿棍子敲打他,也不能用她自己的手。
金貴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