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嘩啦啦。
月光皎皎,茸茸青草鑽出土地,又被踏入塵埃。
寺廟內僧人們往來不歇,各自抓一根大勺往池子裡攪拌,冰塊磕碰作響,呼喊成羣,每一次叫喊,便有小沙彌拎大桶往來。
“快快快,不夠不夠,再摻些冰水,再摻些冰水來!記得切成小塊的,融的快!”
“呼,一百斤月泉,兌一萬斤的玉泉水,真是累人,今天要送到哪家哪戶,搞清楚了沒有?”
“搞清楚搞清楚,是巴依老爺、央金拉姆老爺,還有旺吉老爺家,幾家夫人明天晚上要拿來泡澡,好十日後參加上師的殊勝日,催的厲害,那邊大獒已經安排上,只等師父們稀釋好。”
咣噹。
雜音刺耳。
衆人停手,見一個木桶倒地,裡頭的白雪如糖灑開,小沙彌從地上爬起。
“你這蠢物,說多少次,我要冰水!我要冰水!你怎麼拿雪來?冰淨,無塵,雪不淨,有塵!你是誰家的格策?”
僧人拉住起身沙彌的耳朵,破口大罵,用力之猛,幾乎撕開半邊,血珠大滴大滴的落下。
一旁僧人放下木勺: “好了好了,你一個格隆,同一個格策置什麼氣,讓上師看到你犯了大惡口,定要將你喝罵,小心把血珠滴到池子裡,這一萬斤的玉泉可就全廢了。”
“去換冰水來!別沾到你的污血!”
拽耳朵的僧人鬆手,止住嗔怒,一腳把小沙彌踹開,小沙彌不敢抱怨,忍住眼淚,捂着耳朵離開,豆大鮮血順沿指縫滴下,沿葉尖滲入黑土。
月色寂寥。
高原遼闊。
蝙蝠低空盤旋,掠過頭頂。
屋檐之上,白玉蛙一五一十地將談話內容轉告。
查清亦可翻譯,無奈他的實力太低,無法準確聽出幾人在院中說了什麼,但比起白玉蛙,他的優勢是作爲人族,加之有意打探,對雪山寺廟文化方面更爲了解。
二者正好能夠互補。
白玉蛙轉譯完,查清開口解釋: “大人,所謂格策,便是受十戒的小沙彌,格隆更高一等,是受具足戒的僧人,也就是真正的和尚。
至於上師,有兩種解釋,一來可指寺廟裡的住持,二來可指高德大師,月泉寺是小寺,這上師便是將要過生日的月泉寺住持,實力不容小覷,爲狩虎圓滿,差一縷長氣晉升臻象。”
“狩虎圓滿?也不強啊。”樑渠納悶,他一拳能把整個月泉寺打爆。
查清欲言又止,最後無言。
誰強誰有理。
整個月泉寺不夠樑渠麾下幾頭水獸霍霍的。
很難反駁。
樑渠再指院中方池,整個水液如牛乳一般,瑩瑩發光。
“這月泉水還可以稀釋麼?”
“呱,可以的可以的。”白玉蛙開口,後頭還跟有幾個小蛙,打算來蹭吃蹭喝,“我問過我蛙爹,月泉寺的寒冰泉裡子夜冒出來的便是月泉水,這時的水是頂頂好的,有好多作用。
能滌塵養顏,喝下或者泡一下能煥發光澤,珍珠一般;能鎮痛,溫養身體;還可以冰晶保鮮,泡在裡頭,東西起碼七天不腐,外頭好多人要,供不應求,月泉寺的和尚會稀釋了賣。”
好一頭伶俐大蛙!
擔心翻譯工作被搶的查清緊忙補充:“大人,月泉寺在藍湖對岸,下官在瀚臺府的市場上常有聽聞。
月泉水的大頭是上頭的大寺拿走,剩下部分,一半月泉寺自用,另一半會賣出,換做其它物資。
因需求量的緣故,賣出的月泉水會有相當一部分被稀釋成玉泉,來供應給月泉寺參拜的達官貴人們享用。
東西多是給貴夫人保養肌膚用,價值不菲,一瓶玉泉水能價值一兩銀子,月泉更不知凡幾,聽說,用了這玉泉水便不能斷,故而根本不愁賣。”
“哦。”樑渠驚訝, “有這種事?不能斷,怎和五石散一樣?”
“呱,五石散是什麼?”
“一種會讓人上癮的東西,吃了就離不開,渾身發癢,抓的皮潰肉爛。”
“呱,這種東西的話,沒有那麼誇張啦。”白玉蛙揮揮爪蹼, “只是稀釋後的玉泉水和月泉水不一樣,效力差。
月泉水長期用是有效果保留的,雖然少,玉泉水真只是表面作用好,一停用,超過三月,馬上會原形畢露,同沒用前一樣,那些夫人肯定不願意啊,只能一直買。”
真是持久的好生意。
無副作用高端化妝品,永遠十八歲。
大房夫人尚且不礙事,靠的是婆家勢力,對那些年歲漸長的小妾絕對是剛需。
樑渠望一眼龍娥英,嬉皮笑臉: “如此一看,到底我家夫人勤儉持家,天生麗質,膚如白玉珍珠,不知省下多少銀子。”
龍娥英不吃這套: “現在動手麼?”
“等等,不必急切,諸位有沒有什麼辦法,勾出矛盾?”樑渠再度問策羣雄。
屋檐之上。
龍人、懷空、查清、蛤蟆,諸多水獸全圍坐其中,爲水幕遮掩,夜色掩護,堂而皇之的商量怎麼對付下面的月泉寺。
冰輪菩提寺自己不出面,找了自己下面的兩個寺廟,彼此之間的衝突就少了很多。
平白無故出手滅掉月泉,目的性無疑太強。
樑渠本來不是針對這種小寺廟,誰讓他正好聽說有個殊勝日。
那麼多副腸子,能讓和尚安穩用上?
他就是來鬧事的,自不會怕事,何況都撞眼前來了。
奈何整個事件因果錯雜,需師出有名。
屋頂。
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
“大人,咱們故意從那兩個僧人面前晃過,二人見到,定會忍不住窺探,以他多看了兩眼爲由,大開殺戒?”龍延瑞提議。
衆人側目。
龍延瑞生出幾分尷尬,咳嗽兩聲閉嘴。
獺獺開揪住頭頂毛髮,陷入苦想。
別人瞅一眼,居然不能作爲大開殺戒的理由麼?
白玉蛙撓撓肚子,出來喝這月泉水真費勁,虧它帶了不少族蛙,沒想到還要動蛙腦子,說好帶路就能泡上喝上的呢?
良久。
刺蝟故作猶豫,晃晃尖刺,自衆人面前展示一下存在。
“大人大人,小蝟倒有一連環計,不知可也不可。”
“哦?連環計?”
樑渠和下頭的金毛虎齊齊側目。
小蜃龍暗道不妙。
“什麼連環計?說說看。”
刺蝟抖幾枚果子,挨個分發給衆人,小爪子指向下頭的月泉水: “咱們不妨就從這月泉水做文章?把事情全串聯起來?”
“如何串聯?”
刺蝟醞釀片刻,打好腹稿,娓娓道來。
“月泉寺月泉水多爲貴婦人用,近來爲過殊勝日,更是拿出先前存量,賣出許多,廣發邀請帖作爲禮物,轟轟烈烈,兩者只隔開一個藍湖,白家中的部分夫人定會受到邀請。
白家爲息事寧人,又替白星文給龍夫人賠禮道歉,恰將市場上火熱萬分,未稀釋的月泉水選中,作爲諸多賠禮之一,合情合理,畢竟女人皆愛此物,何人不愛美,送給夫人更是合理。
哪料夫人用過之後,發現此月泉水有毒,不僅沒法啊養顏,更是毀容!如此豈不是最大的由頭!
此時,大人又可以同月泉寺兩位僧人來瀚臺府打聽之事相關聯,以此爲證,分明是早有預謀的故意坑害!目的是月泉寺爲挑撥白家和大人關係!激化矛盾,罪不容誅!”
龍娥英: “……”
刺蝟急忙擺爪找補: “不是真毀,不是真毀,咱們污了這一整批賣出去月泉水便是,到時有其它人作證即可夫人無需真用的。”
龍延瑞不覺得這個提議比他的好,提出質疑: “朝廷尚且要明罰暗褒,安撫白家,白家怎會主動賠禮道歉?”
“倒不是不行。”樑渠摸索下巴,“給娥英賠禮道歉,和對我積攢怨氣不衝突。該認錯的認錯,該找面子的找面子,分成兩碼事看就是,自白家角度,明面上的以退爲進。”
刺蝟眼前一亮: “對對對,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以退爲進!大人慧眼!
小的認爲,此舉有不少好處,一來是爲找事,加劇矛盾;二來是爲讓白家衆人厭惡雪山寺廟,讓年輕人重倒戈向大順;三來計劃彼此呼應,環環相扣,順理成章,難惹人生疑,冰輪菩提寺找到月泉寺,本身亦是一個巧合。
此外,要行污染也十分簡單,先前僧人不是說,那月泉和玉泉不能被污染麼,連雪水、冰水都有區別。
何況適才僧人斥責沙彌一幕人人皆知,月泉寺自查,也多半會懷疑是今夜操作時出了差池。”
樑渠看向白玉蛙。
白玉蛙爲喝上月泉水連連點頭: “雖不知道爲何,確只能用冰水,緩緩融化稀釋,不得有其餘雜質。”
“師伯,污染一批,此舉,恐有傷天和。”懷空勸誡。
數月來,所見所聞駭人,那些需要此物的年長夫人或許不無辜,大口吞吃民脂民膏,然萬一有那麼一個兩個呢?
事事不可斷言。
“不必是什麼厲害毒素,挑個短期內起效,長期能恢復且無害的即可,懷空你要不放心,交給你來辦便是,你應當懂藥理吧。”
“阿彌陀佛,交給小僧。”
身爲懸空寺傑出弟子,懷空自然樣樣精通。
再不濟尤有藥師佛。
雖下作了些,不知能否通過此舉,將瀚臺居民,改向中原佛教?
刺蝟大爲驚喜,擺頭藏在陰影裡,暗暗竊喜,見到了步步高昇的未來。
可惡!
這等陰險卑鄙的計謀,只有陰險卑鄙的小獸才能想出來!
小蜃龍抓住龍角苦惱,在龍娥英肩膀上難受翻滾。
要怪只怪自己太單純,不如刺蝟狡詐陰險,也不如肥鮎魚阿諛奉承。
圍牆下的金毛虎暗暗吃驚,自己過去單以爲刺蝟是個果盤,未料竟有如此天賦。
又是沒有發覺獸才的一天,自己的王者之路,任重道遠!
“走,懷空,你先配藥!需要什麼,讓查清他們帶你們去買;三王子,你找機會去尋白明哲,注意隱蔽,暗中商議此事,他當不會拒絕,也是一個信號釋放,讓他明白點東西;炳麟,你可以去街上碰一碰那兩個月泉寺僧侶,故意留下幾個印象深刻的點。”
“是!”
事情一一發布。
各自領命。
衆人落到地面之上,金毛虎和野豬承載衆人奔行高原,落到甲板,再橫穿小半藍湖,回到瀚臺。
月泉寺裡的和尚仍吭哧吭哧地攪拌,用冰塊稀釋月泉水,殊不知幾人在屋頂上商議好了如何對他們進行“屠宰”。
澤鼎震顫。
【溺業觸發】
【溺業積累:二】
虎背上,樑渠掃一眼澤鼎信息。
“凌旋的統計仍不全面,雪山域比之瀚臺府,會漲一點麼……”
配藥、聯絡、偶遇,箇中安排非一日之功,需尋找機會。
樑渠吩咐完畢,抓緊時間趕個趟,回到平陽府,完成一件本職工作。
“上牲!”
【祭祀淮江,河流眷顧度+1.1147】
【河流統治度:0.1(眷顧度:17.0046)】
春去夏來。
江淮大澤一覽無餘,江風浩渺,衣衫獵獵。
樑渠同蛟龍你追我趕,全集中於根本之上———實力。
餘者皆無法分其神半分。
正要下臺。
【統治淮江,攫取眷顧0.1】
【河流統治度:0.1(眷顧度:17.1046)】
咦?
“水哥,河神祭我頭一次操辦弄的咋樣?”林松寶興沖沖跑過來。
“不錯!”樑渠回過神來,豎起大拇指, “辦的不比陳鄉老差,再辦兩場,肯定比陳鄉老更好,回頭我批張條子,你自己去領兩條寶魚。”
“這,不好吧。”“有什麼問題?河泊所司管水事,義興鄉民祭祀河神,亦是水事之一,辦得好,百姓安居樂業,該賞!”
“得嘞!”
林松寶也不是薄臉皮的主。
春去秋來。
上回陳兆安以年歲漸長,精力不濟請辭,特意安排了林松寶接手今年自是林松寶負責操辦,陳兆安爲輔。
一個小小的河神祭,看似簡單,實則規矩門道極多。
好在當年能記住義興市全部人名和人臉的青年,本就對各項事宜不陌生,操辦祭祀來,輕車熟路。
“對了,水哥,還想來問問,多是陳鄉老幫忙,是不是該給陳鄉老多分些肉?”
樑渠想了想: “肉仍照鄉老的份額分,但今後每次辦,你額外給一條三斤往上的青背龍鯉,以前難碰,現在河泊所月月出船,這等寶魚不難尋,還是我批條子,你一塊去拿。”
“成!我這便去安排。”
不消片刻,陳兆安拄着柺杖前來道謝。
“樑大人何必破費……”
樑渠沒有於此事上客套,單目光落下: “如何,陳鄉老,這手杖用的可還順手?”
“自是順手又威風,便是沉了些。”陳兆安笑,敲了敲掌中柺杖, “一根黃花梨,又嵌了黃金,平日裡真不太敢用。”
“哈哈哈。”樑渠大笑,“大日子有大日子的用法,小日子有小日子的用法,平日裡陳鄉老用不慣,仍用那根檵木的便是。”
陳兆安去年八月辦八十大壽,他自沒有忘記,尋劉全福打了一根黃花梨的柺杖當做壽禮。
說到柺杖,劉全福這位昔日爲樑渠造船的木匠,於船廠之中學習數年,也早已經成了哪怕府城內亦排得上名次的好木匠。
日新月異,所有人的生活都在變。
“0.1的統治度,攥取0.1的眷顧……”
忙碌一陣,樑渠躺在家中,查看澤鼎消息,默默思索。
他一直沒搞明白統治度的作用,說水中增幅,和眷顧度沒有拉開差異,其它的又一直沒有顯現,直到今天,祭祀之後,又忽然冒出一個0.1,此前祭祀有個八年,可謂小十年都沒這狀況。
“莫非一年攥取一次眷顧?數額和統治度相等?我能憑空製造眷顧?”
樑渠大膽猜測。
統治出現是去年,老和尚開講經法會,到今年,正好滿一年。
再加上統治度出現後,眷顧度能夠隨意賜予……
“這眷顧是憑空製造?”樑渠口乾舌燥,彷彿發現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眼下是0.1一年攥取0.1.
若是10、20呢?
每年穩定收入?
然如此一來又有一個矛盾,假使爲十,第十一年,豈非有共計一百一十的眷顧?
江淮的君位位果又是怎麼回事?
“單人單獸上限爲一百,人數不限?位果數額不限?還是有什麼其它條件?”
樑渠頭疼。
自己瞭解的仍然太少。
統治度沒有提升辦法,亦不知蛟龍什麼個情況,此外還有老龍君到底死沒死,沒死在幹什麼?轉世重修,潛伏幕後,無形的大手?蜃龍和龍君,是不是某種水君的差異路線?
畢竟大江有靈而生龍,消失二甲子必定在現,偏偏蜃龍在時,漫長時光裡,皆未曾聽聞有龍君消息。
淮江龍君爲熔爐,絕不會默默無聞。
歷史太久遠,好多典籍記載全模糊不清,尚不知蜃龍死後,老龍君的具體出現時日,此外蜃龍似乎不是即死,時間難以印證。
“好不容易回家。”樑渠壓下思緒,喊話竈房,“張大娘,今天做個油爆鱔絲面。”
“好嘞!”
樑渠期待美食。
瀚臺府內,龍延瑞同兩位月泉寺僧侶擦肩而過。
興義伯身邊有龍人不是新鮮事,體格無比巨大,兩位僧人早早打聽到,陡然發現要找的目標,下意識望了兩眼,瞬間被同樣修行《眼識法》的龍延瑞捕捉到,猛地回頭。
“你瞅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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