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寺大食堂。
飯香菜美,熱氣騰騰。
樑渠一開腔,其餘師兄便知打的什麼主意,全放下筷子,想聽聽怎麼忽,咳,怎麼勸動佛門佛子。
“闖闖?”
“對,闖闖,咱們要入世修行!從羣衆中來,到羣衆中去,所謂‘如是佈施,不住於相,福德如是,不可思量’。”樑渠道上一句現學的《金剛經》,“佛不是在強調,讓弟子去行動、去佈施麼?做和尚,尤其做有抱負的和尚,不要老打坐空想。”
“入世修行,自古懸空寺弟子皆有行之,廟中三年,廟外三年。大江南北,鄉野村鎮,名山叢林,去到寺廟外的時日,不比寺廟中少。”懷空婉拒。
“誒,中原溜達一圈哪夠!三年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你有慧根,入世修行,要去便去遠的,一步到位!”
“樑師兄,何處入世可一步到位?”
“元?”樑渠擡頭,“竈房裡頓悟完了?一上午沒見你人。”
幾個餐盤依次放下。
霜白素面蓋一圈素澆頭,素雞肥厚,油花之中,幾粒青豆點綴。
正是其餘真統酆英、元一行人。
一個長桌可對稱容納二十人,勉強能坐下。
更往外的其它門派弟子端着盤子從過道里行經,顯然想靠近又不太好意思,生怕自己“討好過甚”,磨磨蹭蹭,最終去到其它桌上。
平日裡全住底下伏龍寺,講經了,好不容易能來上頭一趟,似乎仍有一層可悲的厚屏障。
嘩啦嘩啦吸麪條。
“適才出關,託樑師兄的福,性命修爲略有增長,小有所得,感激不盡,唯恐無法報答。”
“不必客氣,真要感激,佛門有舍利,洞天庭有養劍葫蘆,你們樓觀臺有沒有什麼好寶貝,拿兩件出來便是。”
從小當道士,元自也不會被幾句調侃言語難住。
臉皮薄不出家。
“小子手頭的東西,於旁人有個三斤,於師兄您手裡不過半兩,哪能幫得到臻象,倒有幾枚平安符,來時從樓觀臺的玉樹上請下來的,表表心意。”
他從懷裡掏出一串紅繩,每個紅繩下掛一個小錦囊,錦囊裡有張硃砂小符。
樑渠接過紅繩,翻來覆去,沒從上面感受到什麼獨特。
“有什麼用?”
“祈福保平安。”
懷空介紹:“樓觀臺玉樹,枝白如玉,葉碧如翡,高百餘丈,亭亭如蓋,常有香火客人春節後來寫一祈福符,讓稚童拋到枝丫之上,求生活如意。”
聽明白了。
字面意義上的祈福。
樑渠手上這一串,有寫“平步青雲”,有寫“升官發財”,有寫“健康平安”,五花八門,質樸而美好。
“向師兄,一人一份!”
“來了。”
向長鬆擡手接過,解開總繩。 ωwш✿тTk Λn✿C○
“有沒有發大財的,發大財的給我。”徐子帥開口。
“武運亨通的給我。”
“我要長命千歲!”
龍娥英挑撿一個,食指和拇指牽住紅繩,交相纏繞,打個蝴蝶結,把健康平安符繫到樑渠腰帶上,和腰牌掛到一起,順手將疊起來的腰帶理平。
“師兄尚未說,何處入世修行可一步到位。”元拉扯回話題。
酆英、曲昭雪、計醉波全豎起耳朵。
“此事乃朝廷機密,不可言,不可說,說了就要跟我一塊走了,不想走的擡擡腿,挪挪屁股。”
朝廷機密,一句話給衆人的好奇心堵塞住。
“行吧。”
四人識趣,端上餐盤去到隔壁桌。
沒了外人,樑渠同懷空耳語幾句,不等“便宜師侄”回答,率先攬住他的肩膀搖晃。
“如何?去也不去?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皆是佛,卻截然不同,搞明白這個,你說是不是一步到位?
經書上又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如此迥異的生長,不亦爲‘相’之關鍵?緣何會有如此‘相’,要不要聽聽我的看法?”
懷空稍作思索,伸手請教。
“師伯請說。”
“無他,便是因地理。”
“地理?”
樑渠筷子沾水,自桌面上劃出一條蜿蜒曲線。
“爲何南方的口音雜而亂,辨出數目遠勝於北方?只因南方雨多、水多,河多,縱橫交錯,渡河難,地理上把人分割開來,不便於村落交流。”
懷空撥動佛珠。
“我舉這個例子,想說所有東西的出現,俱不是毫無由來,俱是因爲物質現實,哪怕族羣性格。
無論大雪山,亦或北庭的長生天,歸根結底,是人口和資源矛盾尖銳,自然環境極端惡劣,導致‘神明’存在感強烈。
神強故而人弱,以爲天地偉力不可抗衡,精神土壤催生大樹,牢不可撼,你說,這何嘗不是一種‘相’,不單單可破‘相’,更可明悟緣何會有此般‘相’……”
樑渠點到爲止,留出三分留給懷空自己去想。
他所說的詞彙不新,只是組合起來有點獨特。
懷空能充分理解,心中驚奇。
好生獨特的理解!
“怎麼樣?師侄去也不去?”樑渠再晃一晃肩膀,把自己的素雞夾放到懷空碗裡,端是親切的長輩。
懷空認真道:“勞煩師伯留些時日與我斟酌。”
“小事,師侄好好想,慢慢想,你有慧根!對了,別忘了午休時候給我治一治啊,剛說了,還有點喘。”
“師伯放心。”
快速吃完碗中面,懷空端盤離去。
“你真把懸空寺佛子帶走,沒問題吧?”徐子帥再去添一碗麪,摞一摞素雞,夾起一塊咬開,油花從肥厚的豆製品縫隙裡擠出。
“問題不大!”樑渠從徐子帥碗裡搶一塊,“懷空自己不說懸空寺會有入世修行麼,在哪入不是入?在哪突破不是破?既爲佛子,該不畏艱險,西天取經,朝廷需要這樣的人才發光發熱!”
……
“舒坦。”
瑩瑩綠光消散。
樑渠泡在藥桶裡,身下藥液起伏,渾身筋骨舒張。
算上今日,整整三日。
身體內殘餘的武聖意志被意火燒個精光,肉體之傷於藥師佛的治療下基本痊癒,再養上幾天,多睡幾覺,六魔試煉的疲憊徹底消除,精氣神又重回巔峰!
西行路上多一個藥師佛,自己能省下多少白花花的銀子?
“養好傷,該定個日子了……三王子!”
“來了來了,老大什麼事?”
小蜃龍從竈房內鑽出,滿嘴油光,留有不少沒擦乾淨的碎渣,渾身的土豆味。
“造夢,這回來個空曠平地,再來兩個臻象陪練!氣候要幹,少水。”
“得令!”
白霧噴吐。
夢境再造!
尚有半個時辰開始講經下午場,先嚐試斬蛟意火融合先!
“等等,有情況!”
噴到一半的小蜃龍及時剎車,捂住嘴巴咕嘟一聲把霧氣吞回,縷縷白氣從鼻孔噴出。
樑渠神色有異,他控幹水份,從桶中一躍而起。
派小星來信了!
半晌。
“炳麟,速將此信送往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