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火舌舔舐着壁爐中的木柴,爆出一聲輕響。
背對着的男子緩緩從前方的壁畫上收回目光。
他轉過身來。
昏黃的火光終於照亮了他的面容。
這是一個身高近兩米的魁梧男子,灰白的髮絲下,一雙同樣灰白的眼眸深陷在眼窩中。
下巴上灰白的胡茬像是覆了一層霜,左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從眉骨斜貫至下頜,如同一條蜈蚣盤踞在蒼白的皮膚上。
他身着一襲銀色貼身皮甲,壁爐的火光在他身上跳動,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宛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白熊。
——咕嚕!
看到這一幕,查特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頭顱更低了一些,幾乎不敢與其直視。
“你是說”
伊雷德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
“那個埃魯,在被嚴刑拷打餓了三天過後,又被綁在火刑柱上、手腳都被麻繩捆住的情況下,殺死了羅克和四個經受訓練過的民兵?”
他的灰白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查特,目光陰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這些進行火刑儀式的人,都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
因此,他自然知道對方口中的那人是誰。
一個剛剛成年,營養不良的小傢伙。
體型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這樣的泥腿子,怎麼可能殺死羅克。
羅克雖然只是他手下的一條狗,根本無法與他相比。
但也有見習騎士的實力,一般情況下,一人對付三四個成年男子都不是問題。
更別提還有四位民兵在身旁了。
這種情況竟然被對方全殺了。
如果不是眼前的查特是跟隨他很久的老人,知道對方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在耍自己玩。
查特用袖口擦了擦面上不斷滲出的冷汗。
“這事情,千真萬確,伊雷德大人,當時在場的村民都看見了。
那些屍體已經運了過來,就在外面。”
伊雷德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
“帶我去看看。”
五具屍體整齊地排列在地上。
伊雷德單膝跪地,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撫過羅克脖子的那血肉外翻的可怖傷口。
隨後,目光掃過一側剩下的四具民兵屍體。
四具屍體分別是下顎被撕裂,胸口被貫穿,脖子穿透,頭顱被砍去的死法。
死狀很悽慘。
讓一旁圍着的一些村民以及民兵都有些面色發白。
對於四周人的表現。
伊雷德沒有多管。
目光看着地上的這幾具屍體。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些人的死狀各不相同。
不過,都存在着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每個人都是被一擊必殺。
想要做到這一步。
對於出手之人力量與角度的把握要求很高。
就算是他這位聯邦認證的正式騎士,想要做到這一點也極其困難。
畢竟,騎士說白了,也不過是經過鍛鍊的普通人罷了。
除非是那些將技藝淬鍊到巔峰,擁有人類巔峰體魄的大騎士纔有可能做到。
但這又怎麼可能。
每一個大騎士都是千錘百煉,經過長時間訓練而出的。
相比於對方是大騎士。
伊雷德更加傾向於另外一個可能。
想到這裡。
他撐着膝蓋站起身來,目光掃過周圍沉默的村民。
“查特。”
他的聲音低沉。
“將這四位勇士厚葬,每家撫卹三枚銀獅,願諸神安撫他們的靈魂。”
至於其中羅克,其本人無親無故,算是幫他節約了一筆撫卹金。
“是,仁慈的伊雷德大人!”
查特目光一動,連忙大聲道。
“仁慈的伊雷德大人!”
四周村民也跟着附和,目光望向伊雷德的目光都帶着一絲敬仰。
要知道,村民們的一年下來總收入加起來可能只有半枚銀獅罷了。
所以,三枚銀獅並不少,節約一些,足夠一家子什麼也不幹,生活六七年。
對於這一幕。
伊雷德自然也收入了眼中。
他之所以願意給這些人撫卹金。
自然不是因爲他是什麼爛好人。
而是這麼做可以起到一定的收買人心的作用。
如果沒有一點好處,全部依仗手下對於自身的畏懼,誰會真心實意爲自己賣命。
死人的撫卹金,說到底,是買活人的忠誠。
走到一半。
似是想起了什麼。
伊雷德步伐一頓。
轉頭看向一旁的查特道。
“給我搜尋一下四周,一旦找到埃魯的蹤跡,立刻通知我!”
“是,伊雷德大人!”
查特身體一震,連忙應道。
做完這一切。
伊雷德徑直回到了屋內。
只不過在衆人沒有看到的情況下。
回到屋內後,將門關上的一瞬間。
伊雷德的面色已經陰沉如水。
作爲一名治安官兼三個村莊的村長。
他所知道的信息,遠不是那些普通村民可以瞭解到的。
他知曉這個世界上存着一種很詭異強大的一羣人。
而他,也在一次意外的機會下,成爲了其中的一員。
也正因如此。
他對於這種人羣的強大印象深刻。
“這個埃魯……難不成也是一名職業者?”
他口中低語。
這個可能性並不小。
如果是一般的騎士或者是大騎士這種普通人通過淬鍊體魄與記憶達到的境界。
絕對不可能像是外表那般瘦弱。
除非對方也是一位職業者。
只是,讓他想不通的一點是。
如果對方真的是職業者。
爲什麼會躲在灰葉村中,其目的是什麼。
之前被抓的時候爲什麼不動手?非得等快被執行火刑的時候才反抗。
想到之前查特所說。
對方雖然殺死幾位民兵。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傷勢。
由此可以判斷,對方就算真的是一名職業者。
實力也絕對不會強到哪裡去。
最多隻是剛入序列。
甚至,還在序列之外徘徊也不無可能。
思及此。
伊雷德眼中閃過一抹冷光。
這次自己的舉動肯定與其交惡。
若是能夠找到,最好是直接殺了。
想到這這裡。
他看向一側的壁爐。
下一秒。
詭異的情況發生了。
壁爐中的火焰如同加入了燃料一般,似乎猛然暴漲了一些。
在他灰白的瞳孔內。
不知是倒影的緣故還是其他原因,其中竟然燃燒起一團不斷跳躍的火苗。
……
在吩咐幾個民兵青壯將那幾具屍體掩埋,順帶將撫卹金髮放給這幾個民兵的家人後。
又發動民兵和一些村民尋找了一圈,結果並未找到。
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畢竟對方不可能做下那種事,還留在村子裡。
將消息向着伊雷德彙報完後。
時間已經臨近深夜。
查特拋了拋手中的布袋。
幾十枚銅釘在其中叮噹作響。
這些是那幾方死者家屬非塞給他的。
畢竟,他也不能白忙活。
只是其中一家給他的數量有些少。
這讓他心中升起些許不滿。
對此,他並不着急。
因爲只要他想,有的是辦法對付這些泥腿子。思及此。
他打開家門。
結果就發現家裡很安靜。
要知道以往這個時候。
那個比他小上十幾歲的情婦會唱着歌,燉着菜等他回家。
對方總愛光着腳丫在粗木地板上跳舞,亞麻襯衣下小麥色的肌膚隨着燭光搖曳,別樣的誘人。
不過。
對此,他也沒有在意。
只是以爲是時間太晚,對方睡着了。
想到這裡,他小腹不由升起一絲熱意。
準備給對方來個突然襲擊。
結果剛走兩步,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
差點沒一下摔倒在地。
“嗚嗚……”
這時。
一道聲音響起。
這聲音他並不陌生。
正是他那個情婦的聲音。
對方聲音就像是畫眉鳥一般,很有辨識度。
他不會認錯。
只是,對方怎麼會在地上。
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
一柄泛着的寒光匕首不知從何處伸來,直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
夜漸漸深了。
白熊村再度變得安靜下來。
這個時間段,是人一天中最困的時候。
除去偶爾能夠聽到的犬吠聲外,其餘的寂靜一片。
忽然。
夜幕下的村莊,有一絲火苗忽然竄起。
很快,又有幾處位置,接二連三出現了火焰。
起初只是微弱的火苗,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轉瞬間,火舌便貪婪地舔舐起乾燥的茅草屋頂。
緊接着,第二處、第三處
數點火光幾乎同時竄起,猶如潛伏多時的猛獸終於亮出了獠牙。
時值深秋,久旱無雨。
村中屋舍多爲木質結構,茅草覆頂,此刻都成了絕佳的引火之物。
火勢蔓延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轉眼間,熊熊烈焰便吞噬了整排房屋,熾熱的火浪扭曲了夜空,滾滾濃煙直衝雲霄,將皎潔的月光都染成了暗紅色。
熟睡中的村民被濃煙嗆醒,驚慌失措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
“嗯?”
就在村民們的驚呼聲劃破夜空的剎那,熟睡中的伊雷德猛然睜開雙眼。
他一個挺身從牀上坐起,動作利落地翻身下地。
手指剛觸到掛在牆上的皮甲,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
伊雷德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前,一把拉開木門。
只見留着兩撇小鬍子的查特跌跌撞撞地衝進院子,跑到一半被地上的石塊絆了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伊雷德大人!不好了,村子.村子失火了!”
這句話在伊雷德看來純屬是多餘。
因爲他已經看到夜空中的濃煙與火焰。
見此,他眉頭緊鎖。
深秋時節天乾物燥,失火倒不算稀奇。
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未免太巧了
難不成是那人做的?
想到這裡。
他眼中冷光一閃。
就準備回屋穿戴皮甲,拿上武器。
然而。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
一股死亡的危機感頓時讓他渾身汗毛倒立。
來不及多想。
伊雷德本身向着一側躲開。
但可惜,還是太慢了。
噗!
血肉連同骨骼被撕裂的聲響響起。
右臂一痛!
下一秒。
一隻粗壯手臂高高飛起,血水噴灑而出。
空氣中頓時瀰漫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兒。
——啊!
伊雷德口中發出一聲慘叫。
身影一個驢打滾。
進入屋內。
然而剛纔出手襲擊之人並沒有放過他。
空氣撕裂的聲響響起。
一柄染血的匕首如同一道閃電徑直襲向了他的面門。
轟!
下一秒。
一道火光轟然炸開。
直接逼退了襲來的黑影。
“查特,你竟然敢背叛我!”
火光中。
伊雷德擡頭看去。
出手之人不是別人。
正是查特這個年過半百,走路都會摔跤的老東西。
“有趣!沒有想到一個村長也能夠掌握這種力量!”
相比伊雷德的憤怒。
‘查特’神色平靜。
絲毫看不出之前那一副謙卑的模樣。
反而是目光饒有興致打量着伊雷德。
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隻猴子。
這種目光令伊雷德極其不適。
不過,相比於這一點。
他在意是其他的東西。
“你不是查特?你是什麼人!”
他目光如刀,死死釘在眼前之人身上。
此刻的查特雖然外貌依舊,但那骨子裡透出的氣質,以及說話時陌生的腔調,分明已不是查特本人。
面對伊雷德的質問
胡奇對此置若罔聞。
他的視線牢牢鎖定伊雷德。
此刻的壁爐中涌出一條條火線蜿蜒而出,在他周身盤旋纏繞,奇異無比。
剛纔阻擋他的便是這些火焰。
胡奇神色平靜的看了一下握着匕首的右臂,袖口化作了灰燼。
皮膚表面都泛着一抹焦黑之色,手中匕首都因爲高溫的緣故,變得有些滾燙。
這時,對面伊雷德口中悶哼一聲。
身體晃了晃。
“你竟然還在匕首上抹了毒?”
伊雷德驚怒的聲音響起。
此刻,他那個斷掉的手臂傷口已經變得有些發紫。
“給我去死!”
他面色扭曲,擡起僅剩的左手向前一抓。
嗤!
原本圍繞他周身的火線瞬間動了,向着胡奇激射而來。
面對這種情景。
胡奇的手腕驟然一抖,匕首化作一道銀色閃電破空而出。
與之同時。
他的身體順勢前傾,前腳掌碾地,五趾如鉤緊扣地面,膝關節微曲蓄力。
——砰!
一圈氣爆聲在腳下炸開。
他整個人如同出膛的炮彈般激射而出。
肌肉纖維像是壓縮的彈簧驟然釋放。
在地面留下兩道清晰的蹬踏痕跡,碎石和塵土在反作用力下呈放射狀飛濺。
胡奇整個人幾乎化作一道殘影,激射而出的匕首在火線交織的網中撕開一道裂口,火星迸濺的剎那。
胡奇一拳擊出,正向伊雷德的咽喉!
——嘭!
咔嚓!
滲人的骨骼聲炸響。
伊雷德踉蹌後退,撞在牆壁才停下。
而他僅剩下的左臂呈現不規則扭曲耷拉在一側。
下一秒。
胡奇就出現在了身前。
一記低掃腿直接讓伊雷德失衡跪地。
然後手掌按住他的後腦,猛地向下一砸!
砰!砰!砰!
一連三下。
木質地板在撞擊下碎裂,伊雷德的面門鮮血迸濺,身上火焰徹底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