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被元初宮祖師選中的少年，纔是最有可能的。”
男子以元神交流，平靜叮囑女子和隨行者，
“這次我們的目的，就是尋一個合適機會，將那秦姓少年請回神殿。”
紅裙女子啞然，什麼請不請的，強行擄走就強行擄走，師伯還是放不開。
不過也是，同爲超脫門庭，還是要裝裝樣子的。
“那秦姓少年出現的時間，與祖師傳訊回來，似乎對不上啊。”紅裙女子暗中道。
男子搖頭：“這傳訊本就沒個準，晚到也是正常。”
紅裙女子依舊保持懷疑道：“但祖師怎麼可能被元初宮那位搶了先？”
男子一時無言。
這確實說不通，以他們萬神殿祖師的霸道，元初宮那位敢伸手，祖師就敢剁下去。
“許是大道烙印留存的緣故。”男子緩緩道，“我等也沒想到，界海北部的幽界，居然是昔年幽府的殘骸，門庭已經派人前往調查祖師遺留烙印的情況了。”
“幽府……”女子心中呢喃，竟是有些失神。
這時。
“可是萬神殿的諸位道友？有失遠迎了。”
烏天代表元初宮迎了上來，皮笑肉不笑，看着這幾位不請自來，甚至連門都不敲，就直接闖入其中的惡客。
紅髮紅裙的女子笑靨如花道：“萬神殿與元初宮同氣連枝，何分彼此？前輩這麼說，就有些疏遠了，晚輩來元初宮，就像回了家一樣。”
烏天眼角抽搐了下，果然還是這般厚顏無恥。
萬神殿是爲數不多，在祖師遠行後，沒有選擇隱世不出的超脫門庭之一。
行事風格更是完美繼承了那位紅胭祖師，一貫霸道，且厚顏無恥，將不要臉發揮到了極致。
今天元初宮敢承認兩家同氣連枝，保不準哪天，萬神殿就來“拉”元初宮回家了，美名其曰入夥，實則是吞併。
烏天之所以這麼篤定，是因爲歷史上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不要臉加上能打，難纏啊……
烏天心道，也不知道萬神殿這次而來，抱着什麼心。
正當烏天開口，卻是戛然而止，回首望去。
在場衆人，半數注意着這邊的動向，不乏有人認出了萬神殿的代表，剩下半數則都在“觀禮”，目睹一位天君的誕生。
而此刻，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元初宮深處。
轟隆隆！
大道之音響徹天地，原本明淨、神聖的領域，突兀間，變得異常晦暗，有血雨墜落長空。
這驚人的轉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天降血雨，宛如一場……
“天哭？”
紅裙女子眼中掠過異色，笑道：“烏天前輩，元初宮的這位師弟似乎”
烏天神色凝重無比地看向季驚秋所在之處，心中驚悸。
突破的好好的，這麼會突然有這等變故？
突破天君時出現天哭，這可不是好徵兆……
“唔，不是簡單的天哭。”女子忽然輕咦一聲，饒有興致道，“這位師弟到底是什麼來路，【真實界】居然從神聖轉爲染血，是殺業太重，還是魔根深種？元初宮培養了個魔胎？”
烏天也怔然在那。
似元初宮這等勢力，倒也沒什麼正邪之分，祖師當年被喚爲“吞界者”，就是因爲肆無忌憚地吞噬界海中的界域！
只是……看不出啊，是他看走眼了？
烏天很快醒轉，季驚秋真實品性如何，事後再議即可。
“萬神殿的幾位道友，請隨我來。”
烏天在前方領路，目前抵達的真正超脫門庭，加上萬神殿已有三家，自然不會安置在這裡。
被安置在這裡的，皆是元初宮早年的麾下擁躉，如今需要好好敲打一二。
紅裙女子興致盎然道：“沒想到元初宮避世已久，還這麼與時俱進，這個時代門中還有天君誕生。這位師弟叫什麼？不如喚來見一見，我指點他幾手。”
烏天微笑道：“不急，路上應當能看到他。”
……
……
季驚秋放下一卷竹卷書冊，神色平和。
原以爲還需要一段時日的打磨，方能突破到天王巔峰。
只是秦師叔扔給他一冊祖師手稿，在這份手稿的推動下，季驚秋順勢將早有了腹稿的開天神通，向前邁出了紮實的一步，同時一身道業也跨入了天王巔峰。
季驚秋神色感慨。
獰祖師雖然在天王領域不太行，但後續境界卻走的極遠，尤其是對大道的闡述，對他來說，不亞於振聾發聵。
此刻，他如沐浴在一片混沌光暈中，道韻流轉間，流光斑駁生滅，其中映現出無窮宇宙、諸世。
季驚秋以【一真法界】爲基，打造了自身的開天神通。
但此刻以他爲中心所展現的，卻不是開天神通，也非是【一真法界】，而是【人世間】。
或者說【真實界】。
季驚秋心中思量，他還沒突破極境纔對，只是完成了開天神通的第一步，正常到了天王頂峰。
但【真實界】不虛，這是邁入天君的標誌領域。
季驚秋打量着自身的【真實界】，他之前見過戚天的【真實界】，兩者有明顯的差異。
如他的【真實界】，就映現出萬法萬道，諸世生滅的景象，最深處還可在朦朧中得見一座光海，流動着神聖的道韻。
立身其中，他就像是晉升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特殊狀態中，足以完全睥睨天王領域。
“這座【真實界】……確實太‘脆’了。”
季驚秋感悟了片刻，認可了戚兄的說法。
這座【真實界】籠罩範圍內，萬法皆寂，足以碾壓任何非天君的天王，且其中蘊含了一股神秘的力量，但卻太過脆弱，恢復性也遠不如【一真法界】。
一旦受創，就是道傷。
果然是近乎雞肋。
說起來，五大支柱聯手開闢的大羅天，另一個名字也是【真實界】，不知道是單純撞名，還是有共同的深意。
季驚秋心念起伏，就像冥冥中的感應一樣，【真實界】隨他的心意突然發生了改變。
原本神聖、朦朧、明淨的【真實界】，被血色侵染，宛如一滴墨水落入了水中。
這血色來得毫無徵兆，猩紅彷彿自虛無中滲出，起初只是最上方落下的一點，卻很快化作千絲萬縷，最後竟如決堤之洪，浩浩湯湯漫過整片天地！
季驚秋皺着眉，耐心等待【真實界】突如其來的變化。
很快，他的神色變了。
這血雨竟給他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他猛地往內景天地裡看了一眼，尤其看了眼天上。
血雨紛飛，落在菩提樹的樹冠上，由枝葉收集，層層下流，最終滴落到功德池時，已經是無比澄澈。
“這是……苦海投影？”
季驚秋早年就能觀想苦海，引動苦海之水淬鍊體魄與心神，這些年的閉關苦修時，也有堅持。
“我的【真實界】，被苦海取代了？”
季驚秋喃喃着，有些不能確定。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座真實界徹底被血色覆蓋，天地間僅剩下悽豔的血色，掀起腥風血雨，夾雜着鬼哭神嚎，令見者脊背冒寒氣，季驚秋看的都有些不適，覺得太過詭異了。
而在血色最深處，隱約可見一座山的輪廓，十分模糊。
就連這座【真實界】的主人，季驚秋自己一時間也看不真切，各種嘗試下，依舊只能看到一座模糊的輪廓。
“【真實界】會隨着境界的提升而逐步擴大和完善……”
季驚秋回憶戚兄的說法，覺得可能找到了答案，這座山怕是本身就是模糊的，根本沒有成型。“苦海中的山……難道是無妄山？”
季驚秋心中琢磨着，若真是無妄山，一切就可以解釋了，他自己觀想中的無妄山就是不全的。
他看向內景天地深處，那座已經淋了幾十年的巍峨山體，相較最初確實清晰了不少，就像得到了補全，可整體上來，還差的太遠。
若要補全，可能需要耗費萬年，十萬年，乃至更久的光陰。
“日後有機會，我要再前往一次無妄山，一窺究竟……”
暫時捋順了【真實界】的變化根本後，季驚秋心念一轉，想嘗試將恢復原貌。
出乎意料的是，他這座【真實界】就像是一體兩面，在他的意向下，直接恢復了原本神聖的樣貌，金色光海中，神瀾起伏，浩浩蕩蕩，恍如無數日月沉墜的歸宿。
兩面的變化，就像是一面神一面魔。
不知除自己外，歷史上的各家天君，是否也有類似的情況發生。
隨着【真實界】重歸本貌，季驚秋擡首，雙眼看到了天地間沸騰如火的氣運。
隨着他躋身天王巔峰，無限接近天尊領域，原本虛無縹緲的氣運，在他眼中有了真實的顯化。
元初宮上空，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整體氣運正在源源不斷地高漲，節節攀升。
能直觀看見氣運，也就意味着開始接觸命運長河。
命運與光陰，一直被視爲位格極高的兩種大道。
什麼是命運？以他的位業來說，還有些爲時過早了，哪怕是姬帥本人，也未必敢說自己瞭然徹悟命運的本質。
但什麼是氣運，季驚秋隱隱有了新的感悟。
他望向元初宮深處，氣運如火如荼，其根源處，卻有人心起伏，元初宮上下所有弟子，皆是這氣運的一部分。
他聽聞過幽界的大道發展，最初的求道者，師法於天地，師法於神靈，神靈也在萬靈的身上，發現了前所未見的力量。
譬如生死，譬如氣運。
想到這裡，季驚秋詢問拉醬，神道與氣運間的關係。
四魔當中，唯有她與太一從一開始就走的是神靈之道，不像吾週二人半路出家。
“你想問的是，何謂氣運吧？”
海拉一眼就洞穿了季驚秋的所求，以及當下所處的某種境地。
她淡淡道：
“天地間的有情衆生聚集在一起，就會誕生包含人心氣運在內的諸般神異。”
“同樣，氣運的背面，是因果劫數，這也是到了天尊後就需要面臨大劫，哪怕是真聖都躲避不了。”
到了天尊，可借用命運長河的力量，心念一起，天地順其意，萬物遂其心，所願皆成，所惡難存。
而這份“瀟灑”的背後，就是會劫數的源源不斷累積。
“你問我氣運和神道的關係——人心所向，即爲衆生信願，而一切的總和，就是氣運，或者……命運。”
季驚秋反覆咀嚼着海拉的話語，心頭間有新的明悟源源不斷生出。
突破結束，他緩緩從天上落下，重回秦師叔的“道院”。
其他三帥不知如今是何境況，但秦師叔這邊卻絕對讓自己都羨慕不已。
如今身爲元初宮的祖師親傳，秦師叔直接搬進了獰祖師的個人道場，一應珍藏隨他翻閱。
這哪裡是親傳，分明是親子的待遇。
季驚秋也跟着混了進來，這才能翻遍各種道藏奠基，其中不少都是獰祖師親手批註的。
……
等到萬神殿的衆人，在烏天帶領下向元初宮核心地走去時，那天上的突破異象也隨之結束了。
“這麼快就結束了？倒是少見。”紅裙女子點評道，“別是出了什麼問題，我昔年的突破持續了數月之久，烏天師叔，還是讓這位師弟來見我下吧，也好給他些指點。”
烏天充耳不聞，只道：“青霞師侄，這邊請。”
天地間的諸般紛呈異象奇景在此刻散去，原本血色的天地異景也重歸神聖超然，這更讓紅裙女子，青霞心生好奇。
同爲天君，她還沒聽聞過這【真實界】能有兩種形態的。
只要與【真實界】有關，她就誓要探查到底。
只因在大部分天君眼中形同雞肋的【真實界】，在祖師給出的評價中，卻是這個領域最重要的東西，未來的成道之基……
青霞眸中泛着異彩，動用了一門眸術神通，試圖洞徹遠處異象環繞的季驚秋的【真實界】。
但直到諸般奇景徹底散去，只留下一條通天徹地的道路，她依舊沒看出任何神異。
下一刻。
一名男子沿着通天接地的道路，雙手攏袖，緩緩走下，身披一身象徵着元初宮嫡系身份的金色道袍。
大道奇景已經散去，但宛如淨土的【真實界】卻依舊展開在他身周，無數星系旋轉生滅，其中塵沙般的星辰渺小如一粒粒珠子，飛旋在他的身側。
他立身於【真實界】中，從天上走下，整個天地都像是失了顏色。
шωш. тTk Λn. c○ 如此氣度神姿，怎麼會是大奸大惡之輩……烏天心道，微微頷首，定是有什麼誤會。
青霞愣了半晌，恢復了下心境，重新露出微笑道：
“這位師弟的樣貌倒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打起來是什麼手感。”
一旁被其稱爲師伯的男子瞥了眼青霞，說這話前，先擦擦嘴角吧。
青霞擡手間，一隻由神光化作的彩蝶停留在她的指尖，如剎那芳華，綻放出了璀璨絢爛的光芒。
彩蝶忽然振翅，掠空而去，飛向季驚秋的方向。
烏天皺了皺眉，想要阻止，卻聽青霞開口道：
“烏天前輩，還是讓我與這位小師弟交流一下吧，元初宮避世這麼久，總要讓我們這些盟友看看，元初宮的刀，朽了沒有。”
烏天眸光幽邃，他們留下季驚秋，任由他隨秦小師叔在祖師的道場中駐紮，就是想將天王戰場交給他。
但季驚秋如今剛入天君，烏天想給他爭取一些時間。
烏天一時不語。
衆人便目睹着那隻神光所化的彩蝶飛向了季驚秋。
這是萬神殿師承祖師的一式元神神通，算是青霞的“問好”。
即爲天君，接下這一招還是沒什麼大問題的，就算是猝不及防下，也頂多吃點小虧。
彩蝶掠空而去，很快來到了季驚秋身邊。
而季驚秋仍舊毫無察覺的姿態，明顯出神了，類似於神遊的狀態，看的烏天心中一緊。
可不能剛開始就吃虧啊。
在衆人眼中，接近季驚秋身側的彩蝶，突兀地停落在了季驚秋的肩頭。
“嗯？”青霞身側的男子神色動容，看了眼青霞。
那隻彩蝶在瞬間變幻了氣息，就像從青霞的手下脫困，換了個主人。
可這彩蝶是青霞的元神分化而成，怎麼可能出現易主的局面！
青霞瞳孔驟然放大。
她感覺自己失去了對彩蝶的掌控！
季驚秋微微仰頭，彩蝶翩翩，圍繞着他溫馴起舞。
他就像心有所感，看了過來，對着烏天師兄點頭，打了個招呼。
至於烏天身後那緊緊盯着他，彷彿要將他吞下的紅髮紅裙女子，不過是一介天王罷了，不值得他投注視線。
烏天心中一動，莫名有了幾分把握，旋即笑着朗聲道：
“季師弟，萬神殿的道友遠道而來，想與你切磋一二，你可有餘暇？”
季驚秋搖頭，信念強大到引發了天地共鳴，他的氣息，他的話語，他的意志，都在此刻化作實質一般。
“天王領域，我的對手只剩下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