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的垂柳,陶醉在夕陽懶散的餘暉裡,黑色的影子不情願的被漸漸拉長。橙色的光芒透過敞開的窗戶,散進屋來。打在熟睡的洵陽身上,看樣子他是真的累了,洛雪回到了洛水居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他就一直這樣的閉着雙眼,期間小喜半迷糊的醒來,洛雪擔心會吵到他,就推搡着把小喜“轟”了出去。
屋子裡很靜,靜到聽得清洵陽熟睡時一起一伏的呼吸聲,洛雪走到梳妝檯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精巧的銀色質地的盒子,打開,馨香四處瀰漫。不可否認,卜天的話說到了藏在她心底深處的東西,多年來,每當她覺得恐懼時,就會拿出迷蝶香看看、聞聞。她搖搖頭,狠狠的咬着嘴脣,警告的問着自己:洛雪,你在動搖麼?
收起盒子,托腮凝視着窗櫺,一隻淺藍色的夜光蝶停在上面,緩慢的搖曳着散發着淡淡光芒的翅膀,好似孃親顧盼深思的目光。如煙的故事說的很好,倘若拋開她的年紀,洛雪定會以爲她是自己的族人,如果說有錯,那只有一點。
回憶輕輕蕩進洛雪腦海,洛裳一出生就成爲了衆位長老施壓的藉口,爹雖然沒有對娘說什麼,但孃的心裡是清楚的。一年後,娘又有喜了,可累虧的身體沒有保住那個未知的孩子,那一次,爹哭了。爹握着躺在牀上的孃的手,哭了,他說:“我們不要什麼孩子了,我只要你。”
“別傻了。”孃的臉蒼白如紙。
“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再娶的。”
爹信誓旦旦的堅定,和娘眼角溢出的淚,是洛雪腦海裡最初的關於爹和娘溫馨的記憶。
爹常常告訴洛雪,要多陪陪娘,也要多讓讓妹妹,裳兒和娘很像,都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屋子裡,爹說,他們心底都有一座城,城裡的世界很美,所以怕外人進去擾亂美好。
洛雪知道娘是喜歡有人陪着她的,哪怕不說話,很多時候洛雪便在孃的屋子裡看看書,或者靜靜的看着深思的娘,娘心底的城門,總能輕易的被洛雪叩開,那是一座安靜的城,城裡是一灣靜靜的湖,溫煦的陽光在無波無瀾的湖面上映出光亮的倒影,沒有風吹,沒有草動。可裳兒心底的城是怎樣的一番風景呢?體弱的洛裳,不是躺在牀上,就是坐在牀邊發呆。儘管洛雪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帶給她,可她的表情只有淡淡的微笑,看不出喜歡或者不喜歡。假如她對自己說:“姐姐,我想要這個,姐姐,我想要那個。”會不會能看起來不叫人這麼心疼?幼小的年紀,沒有慾望,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娘,請您保佑裳兒平安。五年來爲洛裳祈禱已經成爲了洛雪的習慣。她睜開眼睛,放下合十的手,腦海裡映出洵陽滿臉憔悴的模樣。卜天你當真算出了洵陽是我的歸宿麼?她看了眼洵陽,拿起桌子上的小刀,緩緩的向着牀邊走去。明晃晃的刀刃,閃着幽幽光芒,平穩的朝着洵陽漸漸行進,生怕動作太快,驚擾了牀上熟睡的人。
……
幾天後。
一輛裹着墨藍色流蘇的馬車,停在了古剎前,華貴不奢華的樣式,不過是大戶人家常用的車子罷了。最先跳下車子的是一個書童模樣的男孩,他懶懶的伸了個懶腰,“終於到了,小……”
“小喜,這裡可沒有你們家小姐,要是再喊小姐,小心我要了你的小命!”撥開車幔,一位男子下了車,朝着書童的頭頂敲了一敲,棱角分明的臉龐假意嗔怒,配合左側面頰上一寸來長的血痂,叫人望而生畏。
不過小喜倒是不怕,她弩起嘴,“我記得某人可是告訴過小喜,無論怎麼樣都不會要小喜的命的!”
“你是爭不過她這張嘴的!”又一名男子,伴着細柔的聲音把身子探出車來,洵陽伸手扶着他下了馬車,此人正是洛雪。
“爭不過,我可以打爛她的嘴。”洵陽揚起嘴角,扯動了臉側的血痂,一絲紅色滲了出來。
“報應來了吧?纔剛剛癒合的傷,又裂開了。”洛雪作出掏手帕樣,才察覺自己現在身着男裝,沒有手帕。
洵陽笑的更開了,“那還不是拜你----我的好夫人所賜!”
“切,洵陽哥哥,你犯規了!才叫我說不許喊小姐,你倒是喊的不亦樂乎!”小喜見縫插針的對洵陽“以牙還牙”。
主僕三人,古寺門前,一言一語,氣氛快樂融洽。
看着小喜和洵陽鬥來鬥去的,洛雪在一旁微笑着,目光不經意間掠過洵陽滲出血的傷處,想:他連睡覺都是警覺的,活着真辛苦。
那日,持刀的洛雪,走到牀邊,準備爲洵陽刮掉胡茬,刀子馬上快碰到臉上了,洵陽忽然睜開眼睛,擡手用力把洛雪推開了,而洛雪手中的刀在洵陽的臉上留下來一道長長的血痕。毫無防備的洛雪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看他。
“你想幹什麼?”洵陽摸摸臉上的血。
“給……給你刮鬍子……”洛雪吃痛的站起身子,走到牀邊,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洵陽臉上的血,責備自己:“都怪我不好,萬一落下疤痕怎麼辦?”
洵陽放下戒備,“留下疤,也無所謂的,幫我刮鬍子吧!”
“可是你的傷口!萬一處理不好就會……”
“不要管它了,幫我刮鬍子吧!”
……
燒過香,拜過佛,走出寺院時,已是中午,碩大的太陽頂在頭頂,渙發着毒辣的炙熱。馬車在路上奔馳行着,隨着山路顛顛簸簸,車內悶熱,小喜不喜歡自己被汗水打溼,自告奮勇的去幫車伕駕車,不知道是駕車還是搗亂,車子顛的反倒厲害了,一個不小心,洛雪就倒過去,。“我們一會去馥香樓吧?”
“馥香樓?”洵陽的話音裡帶着疑惑。
“早就聽說馥香樓了,只是礙於自己女兒身,纔不敢進去,難得今天一身男裝,不進去看看倒覺虧的慌。”洛雪平緩的說着,心裡卻七上八下,這麼蹩腳的理由他會信麼?希望他沒有察覺到我在說謊。
“好,依你!”洵陽又加了一句,“上回的戲碼還沒有聽夠呢,剛好可以去欣賞。”
……
地處於繁華地段的馥香樓,建築爲木構兩層樓、懸山頂、斗拱突於檐下雕刻精細,菜餚口味屬京城最佳,而菜品價格也屬京城最貴,卻不能影響食客絲毫。往來不絕鬧市街衢,十個過往的人中必會有一個要進去的,多是文人抑或是官宦。官宦想找出爲己所用的文人,文人想找到可以依附富達的官宦,最大的漁翁便是馥香樓的老闆了,這個鬼魅的女子,見過她的人寥寥無幾,很難叫人確定她是否真實存在。
選了個可以全覽街市的位置,坐下。洵陽端起小二剛沏的毛尖,細細品嚼。“這裡不過就是些俗人和自喻爲雅客的人,爲何要選這裡?”
沒有料到洵陽會直白的問自己,洛雪楞了一下子,“你不是喜歡聽戲麼?上回在王府都叫那碗茶掃了興致。”
洵陽放下茶杯,挑起洛雪的下巴,嘴角呈現一道圓滑的弧度,“就算明知道你騙我,我也願意陪你玩下去。”
“爲什麼?”還是瞞不過他。
“權當是補償你成爲那碗茶的替罪羊吧。”一邊說,一邊靠向洛雪,漆黑有神的眸子裡滿是她的影子。
衆目睽睽之下,兩個男人舉動曖昧,公然詮釋斷袖,惹來看客耐人尋味的目光。洛雪趕忙甩開洵陽的手,白了他一眼就把頭別向了街角。
“小二,今天可有如煙姑娘的戲?”身後洵陽問着小二。
“客官,您趕的不巧,如煙姑娘剛剛表演完,現在正在後院歇息呢。”店小二如實講着。
在後院?真是絕佳的機會。洛雪轉過頭,對着店小二問:“小兄弟,我有些內急,可否領我去下茅廁?”
小二看看男子裝束的洛雪,眼中透出些許不屑,但在捕捉到洵陽臉上的怒色後,就換上笑容,恭敬的做出一個請的動作:“好,請隨我來。”
洛雪跟在小二後面,揣測着小二的心理,她很想問問店小二,一個細皮嫩肉、白皙水靈的男人和一個官胄在一起能叫人想到什麼!可僅僅想想而已,自己雖然生氣剛剛小二的神情,但把人置於尷尬境地後又能怎樣呢?
“公子,到了。”小二說,“前廳裡還有事情,就不陪公子了。”
“嗯。”
倘若自己是洵陽,店小二會不會像個哈巴狗似的對着自己搖尾乞憐呢?洛雪暗自嘲笑着。多半是想的太投入了,完全沒有理會身邊,直到自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纔回過神來。
“啊!”洛雪發出一個語氣詞,滾燙的熱水濺到手上,嬌柔的皮膚上立即紅了起來。
“啊……啊……”一位身穿麻衣摞着補丁衣服的老嫗,支支吾吾的啊了半天。
“老人家,對不起,是我不好。”忍着痛,洛雪極力緩解着老嫗的不安。
聽聞洛雪的話,老嫗擡起頭,滿眼感激,眼珠在眼睛裡微微轉動,然後停在了洛雪眉心間的紅色處,表情變得複雜,“你……”
“是以前燙的,就跟今天差不多是燙的。”洛雪擡起手,在老嫗面前揮了揮。
“啊。”老嫗看看洛雪,眼底閃過一道失望,疼惜般的托起洛雪燙傷的手,放在嘴前愛憐般的吹着。
洛雪不介意老嫗的動作,默默接受着。
“啞婆,你做什麼呢?”一道粉色身影走到她們面前,是如煙。
老嫗悻悻的放下手,拎起地上的水壺,弓着腰退了下去。
洛雪沒有解釋什麼,眼下最重要的是接近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