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椴仙子抱起商王子玉的骸骨,默默起身,將他放在鴞舟上。
當年災變發生得太快,大商的仙人反而是第一個抵擋不住的,不由自主便發生邪變,修爲越強,道行越高深,邪變的速度便越快。
在小椴仙子破碎小世界自封之前,已經有不少大商仙人邪變,化作災厄,屠殺蒼生。剩下的仙人見勢不妙,破碎合道的天地,自我封印。
此乃無奈之舉。
玄鳥天庭的祖先神去迎戰這些邪化的仙人,祖先神也是死傷慘重。
這個時候,朝堂之中,所有高手消失,剩下的只是一些修爲低微的煉氣士,羣龍無首。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在末日降臨時挺身而出。
從前替他遮風擋雨的人,他所能依仗的兄長姐姐,父母親朋,都不存在了。他只能把自己當做一個大人,與天鬥,與地鬥,與邪祟鬥,與自然拼殺,救族人於危難之間。
他戰鬥了很多年,爲大商延續氣運,讓民衆可以存活下來。
他終究還是老了,英雄遲暮,修爲雖在,但身體大不如從前,終於戰死在這裡。
“他們在阻擋什麼?”
小椴仙子喃喃道,“是邪化的仙人,還是其他什麼危險?爲何要打這麼久?”
陳實仰望這座青銅長城:“翻越這座長城,就知道了。”
兩人正欲登上城牆,突然陳實停下腳步,看着牆角。牆角除了巫祭道紋外,還有一幅畫,畫得很是粗糙,畫中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很是英俊,但模樣與陳棠有些像!
那女子滿面笑容,靠在男子的肩膀上。
兩人腦袋大,身子小,臉上掛着誇張的笑容。
“這個人,應該是爺爺!爺爺身邊的女人是誰?誰畫在牆上的?”
陳實錯愕萬分,仔細打量,在陳寅都的腰間,看到了一個布偶娃娃,布偶娃娃露出一張笑臉。
造物小五的臉。
“爺爺來過這裡?”陳實更加錯愕。
小椴仙子飛身向上,陳實收拾異樣的心思,連忙跟上她。
兩人很快來到城牆上,陳實還在想着爺爺身邊的女子是誰,向前看去,不由怔住。
只見城牆的對面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座座仙山飄浮在雲海與霞光之間,仙山上有着仙閣仙宮,宛如人間仙境。
在仙境與城牆之間,還有着一道由無數巫祭道紋共同構建而成大道之牆,將仙境與黑暗隔開,宛如兩個世界。
陳實和小椴仙子呆呆的看着這一幕,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們本以爲商王子玉率領大商強者與邪惡作戰,但是從兩邊的對比來看,好像商王這一邊,纔是邪惡的一方。
小椴仙子怔怔看着對面,喃喃道:“我不明白……”
這時,陳實身軀微震,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遠處。
那是一片飄浮在半空中的祭臺,比陳實從前見過的任何一個祭臺都要龐大,彷彿是由整座山體切割而成,祭臺的頂端極爲平整。
下方分爲九重,象徵九重天。
每一重天上,皆有一尊尊形態各異的神人銅像,有數丈之高。
其中有些銅像,分明是鬼族形態!
確切地說,應該是商人中的神官的形態!
這座祭臺複雜無比,每一層還有戈狀的旗杆,懸掛着奇特的大幡,幡面長達四五丈,下方掛着流蘇,迎風飄展。
而在祭臺的四周,飄浮着一面面巨型銅鏡,環繞祭臺,銅鏡中映照出瑰麗山河。
陳實匆匆一瞥,不由怔住,看到很多熟悉的地理。
四年來,他東奔西走,四處復生華夏神祇,對西牛新洲的地理不敢說了如指掌,卻也極爲熟悉,一眼便看出,這些銅鏡映照的是西牛新洲陰陽兩界的地理!
陰陽兩界,被分爲一百零四大區,銅鏡共有一百零四面,將陰陽兩界幾乎所有地理悉數囊括其中!
除了一百零四面銅鏡之外,還有其他更爲奇特宏大的佈置,如祭臺下有三尊青銅玄鳥,背部馱起這座祭臺,環繞祭臺,還有圍繞祭臺飛行的霧狀物,穿插交錯。
但是,最吸引陳實目光的不是這座祭壇上的各種奇異佈置,而是祭臺上的幾個身影。
其中一個身影是個腦門光亮的道人,寬袍大袖,頂着大肚子,不修邊幅,他腦袋前面沒有任何頭髮,只在耳後到後腦勺長了一圈頭髮,偏偏又很講究的紮起來。
此刻這道人在祭臺中央,腳踏禹步,步罡踏斗,在另一個年輕男子的幫助下,周身層層疊疊的符籙四面八方散開,與九層祭臺上的那一尊尊大商青銅神像相對應!
羅天大醮,一千二百尊神祇。
周天大醮,兩千四百尊神祇。
普天大醮,三千六百尊神祇!
祭臺九重,每一重有四百尊大商青銅神像,共計三千六百尊神像,與三千六百尊神祇相對應!
這二人所施展的符籙,恰恰三千六百種,與這些神像相對應!
其中兩千四百種符籙陳實都見過,但是在這個禿道人的手中,符籙的具體構造發生了一些細微改變。
而另外一千兩百種符籙,陳實雖未見過,但可看出這些符籙尚顯青澀,應該是剛剛領悟,沒有來得及打磨。
“爺爺!禿頭道人,是我爺爺!”
陳實激動莫名,擡手指向對面仙境中的幾個身影,興奮得有些口吃,結結巴巴道,“小椴,我爺爺在那裡!那個幫他的人,一定是小五伯伯!那個女子,應該是沙婆婆!”
他興奮之情難以言表,恨不得立刻飛過去。
“還有三個人,那個抖腿的一定是青羊叔!畏畏縮縮的必然是胡叔叔!那個一臉無所謂的,必是我杜伯伯!”
他激動難耐,向前衝去,試圖破開大道之牆。小椴仙子急忙探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扯住,道:“這面大道之牆是仙人所布,這尊仙人的修爲實力,勝過我不知凡幾,不要輕舉妄動!”
陳實聞言冷靜下來,站在這堵大道之牆前。
巫祭道紋在空中熠熠生輝,不同的道紋相互勾連,變得複雜無比,組成一面不知多高,不知多遠的隔絕之牆,擋住青銅城牆後的邪氣與黑暗!
他仔細打量這些道紋,各種道紋組成不同的小陣勢,小陣勢組成大陣勢,大陣勢與更多的大陣勢組成籠罩方圓數千裡的巨陣。而巨陣與巨陣也有聯繫!
牽一髮而動全身。
只要觸碰到其中任意一條巫祭道紋,便會激發小陣勢,附近的小陣勢也會被啓動,觸碰者只怕頃刻間便會灰飛煙滅!
“誰佈下的這面大道之牆?”陳實心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肯定不是商王子玉。
商王子玉處於守勢,所以打造青銅長城,鎮守這裡,抵擋外敵入侵。
而大道之牆卻更像是一種封印。
殺了對手之後,將這片被污染的土地封印,免得邪氣傳到這片淨土。
又或者是幹了傷天害理的醜事,要把醜事封印起來,維繫自己光鮮的面目。
但是,這座大道之牆,明明是巫祭道紋組成的封印之牆,按理來說佈下這面牆的人只能是商人。佈下此牆的人不可能是商王子玉,那麼只可能是對面的人了。
也就是說,對面佈下大道之牆的那人,是商人!
“對面是什麼地方?佈下大道之牆的人是誰?爺爺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陳實心中一百個不解,遙遙相望,只見陳寅都、造物小五已經將三千六百道符籙一一對應上三千六百尊神像,而沙婆婆等人則在飛速檢查符籙與神像的構造是否相同。
過了片刻,他們紛紛回到祭臺,點頭示意。
陳寅都身軀一晃,身後現出元神,長出千百條手臂,各自掐着不同印法印訣,將這些符籙催動。
三千六百道符籙,與神像逐一相併,九重祭臺上,神像紛紛亮起。
神像表面的巫祭道紋,閃爍光芒,飛速點亮周身的道紋,一尊尊銅像宛如神祇復甦,氣勢越來越強,彷彿玄鳥天庭重現人世!
諸神誦唸,震耳欲聾,哪怕是隔着大道之牆,也清晰無比的傳入陳實和小椴仙子的耳中!
普天大醮,啓動了。
陳寅都元神揮舞千百條手臂,隔空嚮明鏡中抓去。
他連連虛抓,突然縱身而起,捲起衆人,飛出祭臺,呼嘯向大道之牆飛來。
幹陽山,嚴羨之正在田間勞作,突然像是感應到什麼,仰起頭向上空看去,只見前兩天陳棠陳實父子從遠處挪來,懸掛在幹陽山四周的那幾顆太陽,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引動,突然從太陽中涌出一道長長的光流,向虛空涌去!
一道道火焰如此灼熱,無比明亮,將四周的幹陽羣山紛紛照亮!
陳棠、巫輕妤等人也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兒,仰望天空,只見懸掛在空中的太陽光芒逐漸黯淡下來。
而在更遠處,幾輪月亮中也有銀白色的光芒射出,同樣是注入虛空。
更遠的地方,大蛇玄山和莊婆婆也在仰頭看着空中的異象。
拱州紅山堂,玉天城與其他香主仰頭看着天空,天空中太陽精氣正在飛速流逝。
青州,李天青飛身而起,祭起元神,試圖阻攔太陽精氣流失,卻發現根本擋不住。
泉州,浴都,濱海,北盟,桔州,盤古,欄花,北來等等諸省,同樣的事情在各地發生,界上界崩塌,爲各地留下了一輪輪太陽月亮,此刻正在飛速變得黯淡。
像是有無形的巨獸,貪婪的吞噬着日月光輝,將這些日月吃掉!
一股絕望感,撲面而來,將所有人籠罩其間。
而在青銅城牆上,陳實和小椴仙子卻看到無邊無際的力量化作光芒的洪流,從一百零四面銅鏡中涌出,注入祭臺。
祭臺之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自祭臺內部復甦,瀟瀟神光從最頂層祭臺的表面滲透出來,在天空中勾連組合,形成一隻無比龐大的玄鳥。
玄鳥的本質是黑色,此刻卻在流火,火光形成尾翼,形成外在的光暈,籠罩範圍越來越廣。
天空轟隆震動,在陳實和小椴仙子的注視下,天空緩緩裂開,天外真神,頭一次無比清晰的出現在天外,距離竟是如此之近,可以清晰的看到真神的面容!
小椴仙子身軀搖晃一下,面色蒼白,呆呆地看着天外真神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