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陳昊話音落下，柳森知道，這一場較量，已經進入了死局。
或者說，至少在華夏內部，已經是死局。
對方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柳家這頭巨獸轟然倒塌後，便立刻像禿鷲一樣撲上來分屍自己的屍體，而自己卻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爲自己的命運做了最後一次努力：
“如果我說，我們可以放棄所有實際控制權，讓柳家的產業全部國有化，那麼柳家，能夠活下來嗎？”
聽到這話，陳昊再次笑出聲來，他開口答道：
“我們不需要。”
“說實話，我們並不想讓事情變得複雜，你看，相比起接管你們的產業，從頭到尾淨化人員，再去修改和優化組織制度、文化以及規則，直接打碎重來反而更加簡單。”
“我知道你想說那幾十萬的就業人口——但產業沒有消失，不是嗎？”
“也許伱已經知道了，花碩很快就會在大陸大規模建廠，你們留下來的空缺，會有人補上的。”
柳森沉重地點頭，沒有再說話。
大局已定。
其實在一開始，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是絕對沒有與官方對抗的能力的，一系列的努力，只不過是想稍稍扭轉局面，盡最大努力保住一顆火種。
但現在的情況來看，官方不僅僅是沒打算留給他們火種，甚至連火星子都不會留。
到底是什麼，讓他們的態度堅定到如此程度？
這顯然不是一個最優的選擇，按照他的推斷，官方無法是想剔除柳家在華夏的影響力，無非是要扶植出一些能力更強、更聽話的企業，可這並不意味着，柳家就一定要死。
苟活着，做一個半死不活的納稅工具人，纔是利益最大化的解法。
想到這裡，他繼續問道：
“我們是踩到紅線了嗎？”
“你們是踩到紅線了嗎？”
陳昊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柳森的話，隨後反問道：
“你不會要告訴我，你連你們集團踩到了什麼紅線都不知道吧？”
“……我確實不知道。”
“那就慢慢去想吧，反正你馬上要退休了，有的是時間去思考。”
說吧，陳昊站起身，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柳森見狀也不再糾纏，客氣地點了點頭後，便轉身離開了國資委辦公室。
這一趟行程，他無功而返，而註定的結果，則正一步一步地逼近。
……
兩週之後，柳家集團宣佈由於市場大幅度萎縮、材料成本上升等原因，暫停新產品開發項目，同時，集團內部也開始人心浮動。
畢竟，以前一向按時發放的工資，現在已經延遲足足一週了。
某省柳家分公司的財務辦公室裡，兩名員工正湊在一起，看着電腦上的報表竊竊私語。
戴眼鏡的女孩指着只有她有權限查看的ERP總賬報表說道：
“公司賬上是真沒錢了，這次工資發完，下一次估計要拖延一個月以上了。”
“怎麼樣，你找好下家了沒有？沒找好的話趕緊找吧，別在這耗着了。”
對面的西裝男點了點頭，回答道：
“我找的差不多了，這個月領完工資就準備撤，你呢？啥時候撤？”
“我下個月中。哎，我這還有好幾筆報銷都沒報呢，也不知道最後還能不能報下來……”
“我也是啊！”
西裝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你起碼還是平臺港，要報銷的錢應該不多吧？我天天跑客戶，現在手裡還有六萬多發票沒報，本來打算今天來找你提的，現在看來，估計提了也沒用了……”
眼鏡女同情地看了對方一眼，開口說道：
“那倒也不一定，你還是儘快拿過來，我想辦法幫你走快速通道處理，說不定趕在這次發工資之前提上去，這錢你還能拿回來。”
“錯過了這一次的話，那就是真的夠嗆了……”
西裝男點點頭，旋即又有些疑惑地問道：
“真的那麼快嗎？那麼大的公司，就只能再堅持一個月了？”
眼鏡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知道我們公司的負債率有多高嗎？就是負債比資產的比率。”
“20%？好像有點低……40%左右吧？”
眼鏡女冷笑了一聲，伸出一隻手放在男人面前，男人看了一眼說道：
“30啊？那好像也不算太高嘛……”
“30？你想得美！我比的這是90！”
“90%的負債率？”
男人大驚失色，他一直負責的是業務線，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所在公司的負債會高到這種程度。
“90%還是保守估計了，那是因爲我們的資產還沒做公允價值重述，如果這次真的倒了，在破產清算的時候，這些樓啊車啊設備啊的價值肯定是會有相應貶值的，總而言之，完全就是資不抵債。”
“所以我跟你說，你一定要在這個月內提報銷……下個月，銀行貸款就續不上了。”
“被抽貸了？”
“不是抽貸，是徹底斷貸。現在公司在國內各大行的額度都已經清空了，醜國那邊也不敢參與，除非柳家人把自己的家底掏出來維持，否則的話，下個月大筆長期貸款的到期日，就是公司倒閉的日子！”
聽完女孩的話，西裝男的臉色越發沉重，猶豫了片刻之後，他開口問道：
“其他人知道這些信息嗎？”
女孩先是搖頭，隨後又點頭。
“這麼詳細的信息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大家也都不傻……你自己去外面看看，咱們一個省區的分公司，兩百多人的工位，都已經空了一小半了。”
“你想想，得有多少人跑路了？”
“誰也不想被連累，再加上花碩那邊放出來的風聲，他們寧願提前辭職在家休息兩個月，也不願意再留在公司冒被牽連調查的風險了。”
“小職員，能有什麼風險？而且又沒有合規問題，最多就是經營不善罷了。”
“那可不一定……上層做的髒事有多少，我們怎麼會知道？反正我也要走，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打開賬務系統了，今天以後，我絕對不會接觸這家公司的任何商業信息了。”
聽到這裡，男人點了點頭，他站起身說道：
“好吧，今天多虧跟你聊了，要不然我還真沒想到事情居然都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走吧，一起出去吃個飯？”
“去吧，慶祝一下！”
“慶祝？慶祝什麼？”
男人疑惑地問道。
“慶祝這公司倒閉啊！被壓榨了那麼久，你不會真的對這公司有感情吧？”
“哈哈哈哈哈……那是得好好慶祝，不過現在還是不能說得那麼直白……”
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中，兩人走出了電梯，又走出代表處的大樓，此時正是下午五點，往日裡人流如織的大樓門口，卻是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