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能在朝堂混的，或者說但凡在朝堂混得時間長一點的，對於朝堂上的官員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瞭解的。
尤其是那些聰明人！
他們不僅會關注上下級、同事，還會關注其他衙門裡的人。
因爲他們知道，自己指不定哪天就得調職呢。
而且，他們不僅盯着那些其他衙門裡的聰明人，因爲這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他們還格外關注張力元這類人。
因爲這類人，固然不會處理人際關係、固然老實巴交，可有一點他們卻是獨一無二的。
那就是他們這類人，或者說在胡大老爺的眼中稱之爲‘技術官僚’的人，他們手裡有活兒啊！
無論是六部哪個衙門，實際上都是具有自己的專業壁壘的。
尤其是戶部這種的，你不精於算術、不精於財會，你就是搞不定的這種。
那就更需要張力元這種人了。
他再不會處理人際關係又能如何？
沒有這類人，你連衙門都沒法運轉。
所以，別看張力元上朝這麼些年屁都沒放過幾個，基本就是隨大溜。
可實際上，不少人對於他早已默默觀察許久了。
也正因爲如此，當張力元今日裡‘一鳴驚人’時，纔會顯得愈發的驚人了。
這尼瑪是張力元？
難不成平日裡這張力元都是假裝的？
可一般人怎麼可能裝得那麼像？
要知道，張力元當侍郎可都是六年前的事兒了。
更別說他在戶部十幾年了！
真就是眼睜睜的看着不少同科進士以及同齡人早早的走在了前方，提前升遷了。
甚至在戶部內部，他明明是侍郎，可實際上卻只管着一個清吏司，幹着最繁雜最辛苦的活兒。
人權、財權等等權利，他壓根邊都不沾。
結果人家甘之若飴的一路幹到了今天。
甚至要不是今天這一遭，或許這人會一直幹到致仕也說不定。
這表現，要說一直都是僞裝，那這僞裝未免有些太過驚人了啊。
朱元璋看着階下的張力元雙眸微微眯了眯，而後又不由自主的咂了咂嘴。
這逼味兒怎麼這麼熟悉呢？
尤其是這股子只想着往後縮的狗裡狗氣的作風，怎麼就這麼像某個人呢？
朱元璋斜眼看了眼宋利，宋利會意走過來趕緊在朱元璋耳邊輕聲的介紹了下張力元的來龍去脈。
然後朱元璋就恍然大悟了。
娘希匹，果然是胡惟庸這廝教出來的。
“張力元啊！”
“罪臣在！”
“嘖，咱方纔纔想起來，你不愧是惟庸的學生啊！”
“瞧瞧你這平日裡不聲不響，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做派，這不就是惟庸之前的搞法麼？”
“是他的事兒，他給咱做得漂漂亮亮，可不是他的事兒，他看都懶得看一眼。”
“你呢？”
“之前在戶部的時候，你裝聾做啞反正啥也不知道，如今到了咱要論罪的時候，你着急了，立馬蹦出來要幹活了。”
“唉，是不是等咱答應你將功贖罪之後，你把事兒一辦完就要上摺子說自己罪不可赦，需要辭官回家反省？”
“畢竟你是惟庸那廝的學生，你這一步，咱不用你說都能想到了！”
“啊？”
張力元人都傻了。
他是胡大老爺的學生沒錯，他想將功贖罪也沒錯。
可他沒想辭官啊。
甚至，他還想繼續在戶部幹下去呢！
因爲別看同一級別的官員年俸都是一樣的，可實際上各個衙門都有自己的小金庫和福利來着！
而戶部，作爲掌管天下錢糧的衙門，那自然不能虧待了自己。
因此，哪怕張力元沒幹什麼貪贓枉法的事兒，更沒有什麼勾結商賈之類的活計，僅僅憑着俸祿以及戶部給出的福利，他就能讓一大家子過上不錯的日子了。
這等好差事，他怎麼捨得辭了！
他可跟他那狗裡狗氣的老師不一樣，他老師家裡還有田畝、商鋪啥的，這麼些年更是沒少接受宮裡的賞賜，那底子簡直不要太厚實。
可他呢？
他真就是靠着朝廷發的錢過日子來着。
所以，若不是萬不得已，他絕對不會辭職。
他就弄不懂了，陛下到底是怎麼得出這麼個‘自己要辭官’的結論的？
張力元一臉懵逼和驚駭的表情，落在朱元璋眼中卻是心事被自己叫破的驚訝。
這讓朱元璋得意了不少。
“哼，既然你那心思都被咱發現了，那這種好事兒你就別想了。”
“你老師能辭官逍遙可你不行！”
“你先老老實實給咱把戶部這些年的賬目重新審覈一遍，錦衣衛以及戶部眼下剩下的人都會配合你。”
“等這件事兒辦完了，你也別想着走了，這輩子就在戶部老老實實給咱當一輩子侍郎吧！”
“既無升職也無調任，你就老老實實給咱幹活就行了！”
“這便是咱給你的懲罰！”
張力元可謂是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在自己大腿上使勁兒揪了好幾下，這才讓自己沒有當場笑出聲。
笑死！
不準辭職，只能當侍郎？
老子簡直不要太開心！
還不能升職不能調任？
簡直不要太好！
傻子纔要調任，纔要升職呢。
老師早就有教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麼在其位就要謀其政了。
自己就是個只會埋頭幹活的，哪裡幹得了尚書這等統管一部衙門的活兒？
所以啊，這專門幹活的侍郎就是最適合自己的。
而且，有了今天這一幕之後，以後甭管誰當戶部尚書，還能真看輕了自己這個侍郎不成？
想到這兒，張力元又趕緊掐了自己一下，以免自己笑出聲。
而後才規規矩矩卻又平平淡淡的行禮：“罪臣領旨謝恩！”
朱元璋這下爽了。
尤其是看到張力元那‘不甘不願’的模樣，簡直有一種把胡惟庸按在地上摩擦的快感。
哼，惟庸啊，咱收拾不了你，還收拾不了你的徒子徒孫？
你不給咱幹活，沒關係，咱讓你的學生給咱當牛做馬去！
哼哼，你事後知道了也沒辦法吧！
這一刻，君臣二人都在心中高呼了一句。
“這把，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