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烯搖了搖頭。只能嘆氣。
北軍到現在都還沒吃飯,這樣子恐怕是沒救了。一會兒要是真打起來,別說是肉搏,就算是端着槍站着也是需要體力的。因爲一旦開槍,所有人的腎上腺素都會開始運轉,但運轉之後就會開始疲勞,接着就是加倍地餓肚子。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那肯定餓得慌。就算是呂布來了,他也得吃飽了之後才能上戰場。
現在開始學黃帝挖坑舂米是不夠數的,因爲黃帝當年舂的根本就不是稻米——最早的五穀裡面也根本沒有稻米,而是黍、稷之類,也就是黃米和高粱。這兩種糧食的雖然顆粒非常小,但種皮與穀粒的結合並不緊密,用石臼之類的東西砸一砸就能很容易地將穀粒從種皮中分離出來。
而大米的脫殼其實非常麻煩,因爲大米的顆粒太大了,單純用錘擊方式很難讓稻穀得到充分的摩擦。比起舂米,更合適的方式是用碾子來研磨,而且不能用太重的石頭碾子,那會把大米直接磨碎,一般用的是木製的,更輕一些的碾子。
就算直接舂米,舂米也是有技巧的。如果用大錘直接對着米來錘擊,這大米可不像高粱這樣細小,很容易直接被錘碎。到時候碎米和穀殼混在一起就很難清理了,最吃的時候恐怕不得不把碎米和穀殼——也就是和米糠一起吃下去。
這種口感,對於現代人來說是相當可怕的。它難以預測,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些東西劃拉着嗓子一路下去。
朱先烯知道那玩意兒有多難吃,因爲他吃過。他自己種出來的稻米,之前也是自己加工的。他把大米放到石磨裡面碾壓之後,把穀殼和米粒一起碾成了碎末,變成了一團碎米和碎殼的混合體。他又不捨得扔,含淚吃了一次,就拿去餵豬了。
這之後他都是買了一臺礱穀機來脫殼——因爲也沒誰規定天子親耕一定要每一步都自己動手。那不是耕禮,那是野外生存,是在考驗天子的手藝活。如果真的這麼嚴格,歷代天子裡面恐怕只有天啓皇帝朱由校能夠搞定,因爲只有他的手藝活達標。
至於眼前這些小子,朱先烯只能給他們解決問題的思路加個分。
至於這個解決問題的方案是否有用,他也就不強求了,因爲問題本身就有些超綱,課程裡確實沒有教過這些。他之前的分數,僅對解題思路給分。至少他們以史爲鑑的思路很好。
當然,這種鼓勵性的加分在真正的正確答案面前是無力的——不過這畢竟只是一次訓練,他們也不是非得分出一個勝負。打輸了打贏了其實都有分數拿,只要兩邊在自己的演練過程中展現出應有的水平就可以。
像先前兩邊蹲在烏龜殼裡就是沒有水平的。而現在開始主動解決問題,那即使是打不起來,朱先烯也不會難爲他們。
只是分數是一方面,能不能接受失敗就是另一方面的問題了。
這種時候分數反而不太重要,國子監的學生其實也不太需要自上而下的認可——他們能夠來國子監本身就是一種認可了。因爲就算是自費生,分數線其實也是相當高的,並非無條件入選。
廕監方面,能夠無條件直接入學的只有公侯一級,這一級的家庭基本不會讓自己的孩子跑到國子監來丟人敗姓,因爲國子監真的會讓他們畢不了業,因爲朱先烯真的在這裡帶課,內閣閣老是這裡的校長。真的不成器的人,完全有其他的選擇可以去,沒必要來朱先烯和文仲兩個人面前晃悠,那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雖然當年是爲了和天子套近乎。但就連身爲延平郡王的鄭世傑都沒有選擇進入國子監,因爲這裡頭實在是太敏感了。
選擇國子監的學生,多半都是有些氣性的。不需要上面來給出分數評價,他們要是打輸了,那首先無法接受的都是他們自己。而這部分,朱先烯就愛莫能助了。他只能先把兩邊都定性爲“都是對的”——他也只能管對不對。至於能不能贏,那就是另一方面的問題了。
而此時,商洛和朱先烯的想法基本一致——這是贏定了。飽着肚子去打餓肚子的,這要是還能輸就不用玩了。
用虎蹲炮來炒米的動作很快就開展了起來。那些重炮暫且沒法用,用的都是虎蹲炮這樣的對精度沒什麼要求的“霰彈發射器”。除此外,也有真正的大鍋投入了使用。
這種時候,還就得用大炮,而不是用鍋。因爲燒鍋也是需要技巧的,炒米需要非常大的火力——而且古時候做炒米的時候,免不了要加些土進去作爲填料來增加效率,而且需要長時間的焙燒。這裡的學生其實都不太會用真正的炒鍋,沒有直接把大炮架在火上燒來得更加方便。因爲窄口的大炮,遠比敞口的大鍋更容易升溫。
不過即使是這樣,南軍也花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纔在80個虎蹲炮同時開工的情況下,才總算是趕製出了今日的米飯。
商洛在烹製米飯的時候做出了判斷:做好的炒米,要放到大鍋裡用油鹽再炒一次,最好是直接炸一下,直接吃糖油混合物,一頓飯就把能量全部填上。
這種時候也顧不上什麼營養均衡了。因爲如果這頓飯能夠搞定,能夠吃飽,說不定就能夠一戰把勝負給定下。
商洛也直接加入了顛勺的隊伍中。他開始大炒鍋來對已經跟你製作好的爆米花進行二次加工,用油把大米爆得更酥脆,也更容易入口些。
“大哥。”商洛正在顛勺,那邊韓行知出去溜達了一圈又回來了,“你猜對面怎麼着?”
“我剛纔看到他們在生火,多半也是在炒米吧。”
“不不不。我看到了,他們生火是在燒硬坑準備舂米呢。”
“哈?這是什麼操作?”
一旁在另一個大鍋旁邊翻炒的葛綸開了口:“斷木爲杵,掘地爲臼,以火堅之,使民舂粟。這是黃帝內經記載的內容說實話,如果沒有人提供了大炮爆米花的技巧,我恐怕想到的也是這個。不過,從字面上就能夠看出來,這個是舂粟的法子。能不能舂大米,這個就不好說了。不過如果要舂米的話,用大炮豈不是更好?”
韓行知點頭道:“對了,他們其實現在其實正在用大炮舂米呢。不過爲了加個速,他們燒地的工作也沒停下。”
“林級長怎麼看?”商洛對面,提出方案的林成陽正在加工稻米。
“他們舂不出來的。舂米是需要技巧的,不是拿個錘子往裡頭砸就能解決。力氣大了會砸碎米粒,力氣小了根本碾不動。古時候舂米都是用來懲罰犯人的,這玩意兒可是個非常辛苦的活。我們這裡的每個人,包括我在內都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舂米還是太難爲大家了。”
“也就是說,他們今天恐怕要餓肚子了是吧?”
“他們不到忙活到今晚恐怕是搞不定的。只有這炒米,纔是最快的方法。因爲這一次把脫殼與烹飪給備齊了,烘出來的米直接就是熟的,直接就能吃。這是我所知的最快的方法,再快就只有用塞到專門的爆米花機裡面去了。”
“好!”商洛下了決定,“既然這樣,我們吃完了飯就給他們來個大的!這炒米多炒一點,準備兩頓飯的量。這次要是能贏了,那簡直是就是奇蹟。”幾個小時以前,在看到雙方的佈陣的時候,商洛只覺得絕望,因爲兩邊的兵員素質差得實在是太大。而現在,他竟開始覺得這說不定能贏。
“能不能贏就看這頓飯了!”
葛綸捂着額頭:“是商洛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沒想到我們竟然要憑着做飯來分勝負,這是不是有點跑題了?”
“我覺得沒有。”商洛回道,“這就是綜合素質的體現,而且贏得很有特色,很有水準。我覺得,這搞不好就是這道題的正確解法。來再來一勺米,我這個還能加。”
一個半小時後,全線收工。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個長條形的糧袋,這個東西的造型商洛其實見過,早晨賣豆漿的攤子就用這個玩意兒來裝豆漿。這年頭塑料杯並不普及,長條形的塑料袋才更實用。
商洛這裡分糧食用的是布袋,中間用繩子繫了一下分成兩截,一截是一頓飯的糧。
所有人拿到了炒米,上手就開始抓。
旁邊就是貝加爾湖有的是水,燒開了就能喝。一口熱水一口炒米,一千多號人就這麼迅速地吃完了一餐。
確認所有人都吃完了,商洛猛地一拍手:
“好!動手!”
北軍那邊,文鴛已經知道了事情的進展。再看到面前的高時雨還在舂米的時候,他竟有些憐憫。
“嗯?文鴛,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難道我們這麼做不對?你看,我這不是舂出來的米了?”
“能舂出來的米肯定是對的。”文鴛看了一眼,那舂出來的米差不多也就一口,而且和一大堆穀殼混在一起,難以直視。
他確實想要告訴所有人,這種時候應該把稻米放在容器裡面直接加熱,直接把稻米燒爆了就好。然而他不能開口。
他甚至已經看到商洛那邊的人開始動了起來,準備出陣推進。然而北軍的全軍上下已經投入到了舂米的工作中,竟還沒發現南軍已經動了起來。
“不對.他們動起來了!”
稍微慢了一拍,但北軍已經發現了。
發現了動靜的北軍立刻開始調度。雖然已經開始了舂米,但人都打到了面前,再舂米也沒什麼意義了。
雙方進入了戰鬥狀態,本來團成一個四方形的車營開始展開,重炮也開始從陣列裡面推出來推到第一線。
“活見鬼了!”倉促背上火銃的高時雨還餓着肚子。他舉着望遠鏡往對面看,對面竟顯得精神百倍,看起來一點都沒有餓肚子的模樣。
“怎麼回事?”他望向旁邊的文鴛,“難道他們剛纔不是在舂米?”
“抱歉,無可奉告,這個我不能說。但是他們吃沒吃飽,你應該自己能看出來。”
“難道我們的方法不對難道應該直接把米扔到火堆裡面燒?”
這也其實也不是不行——如果能開口說的話,文鴛就會這麼回答。在原始社會,米粒經常就是這麼被食用的。就是把穀物直接丟到火堆裡面去燒,這也不是不行,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一點都沒吃下去。
“啊啊啊啊!”高時雨一拍大腿,“是炒米!正確答案應該是炒米啊!”
文鴛看了看錶,北軍自己琢磨出了正確答案。但是和直接就拿着參考答案做題的南軍相比,還是慢了一個小時——對以天來計算的整個演練過程來說,1個小時的時間簡直微不足道。然而正是這短短一個小時,似乎就真的要決定勝負了。
“那麼.”文鴛擺了擺手,“你們準備開始打吧,我要”
他剛要準備撤出去計分,忽然整個人像閃電一樣往右平移了一截——一發大將軍炮的炮彈擦着他的臉飛了過去,炮彈帶起的勁風把他的軍帽都吹飛了。
炮彈滾落到北軍的陣列裡面,轉瞬間就報銷了5個人。那五個人被炮彈直接命中,身上有顏色的標籤化作一團光粒四散開來,手頭拿着的武器也跟着煙消雲散了。
“出局。”就在現場的文鴛吹了哨,“那邊5個,自己退場,去領盒飯吧.我的老天,看你們餓到現在簡直是作孽。”
那五個人互相看了看,雖然心有不甘,但他們臉上都露出了釋然。勝負是之後纔會揭曉的,至少現在他們能吃上飯了。剛纔本來就吃不飽,舂米又是個近乎體罰的,消耗體力的工作。就算打起來,他們恐怕也站不了多久。現在,倒是能找個理由退場去吃飯。
導演組那邊已經用餐車把盒飯都熱好了。
文鴛拿起了電話:“你們多熱一點盒飯吧我看今天搞不好能報銷一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