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退了！”
“倭寇退了……”
冰牆內，歡呼聲頓時猶如雷動。所有前來助戰的朝鮮義軍都揮舞着帶血的兵器，在倭寇的屍體旁又跳又叫。嘴巴里噴出來的熱氣，被寒風吹成道道白煙。
三月內，兩京俱失，八道淪陷。這個打擊，對所有朝鮮人來說都無比沉重。哪怕很多義軍將士都有者必死的覺悟，每次與倭寇交手，他們的士氣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掉下一大截。而今天，他們在明軍的帶領之下，卻硬頂住了人數超過自家好幾倍的倭寇，並且傷亡率還不到對方兩成！如此輝煌的戰績，豈能不讓每個人都欣喜若狂？！
“其實倭寇並不像咱們想的那麼厲害？”迅速朝周圍的大明將士看了一眼，義軍首領姜文祐在心中暗自嘀咕。“以往大夥缺的只是幾分膽氣！”
“憑藉一道七尺多高的冰牆，就將倭寇打得屍橫遍地，真可惜了朝鮮那麼多城池！當初若是有一個爲將的敢帶頭死守，也不至於讓倭寇一路打到會寧！”斥候小旗車立拄着一把撿來的倭刀，一邊笑，一邊用力搖頭。（注1：會寧，朝鮮最北部的城市，緊鄰中國邊境的女真部落。）
“都說將帥乃是三軍之膽，王上當初若是有李千總一半膽色，倭寇怎麼可能在朝鮮肆意來去？！”通譯樸七心中的感慨更多，一邊擦着眼睛，一邊偷偷往身後的高臺上觀望。
高臺上，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李彤真正笑着向弟兄們抱拳，感謝大夥剛纔捨命而戰。每一個動作，都讓樸七感覺宛若天人。
“若是換了李千總來做朝鮮國的王就好了，今後就只有朝鮮人欺負倭奴的份，那還用天天擔心倭奴打上岸來？”忽然間，他心中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全身上下的血漿也迅速爲之沸騰。然而，很快，他就將腰彎了下去，抓起一把積雪，在掌心中讓它慢慢消融。
歷任朝鮮國王都是經過大明皇帝冊封的，雖然大多數情況下，冊封都是走個形勢，大明皇帝從不干涉朝鮮王位的繼承。然而，只要國王李昖和他的嫡系兒孫沒有死光，大明就不可能任由其王位被人篡奪。朝鮮國的那些地方大族，也絕不會接受一個明人做他們的王。
如此，大夥拼命死戰，又圖個什麼？就爲了李昖那個窩囊廢繼續回來當國王？那窩囊廢做國王這些年，除了拼命加稅之外，又曾經給大夥什麼好處？那窩囊廢回來之後，所作所爲，與倭寇有什麼兩樣？！
努力將已經化了一半兒的積雪朝自己額頭上抹了幾下，樸七強迫自己恢復冷靜。有些夢，在心裡做做也就算了，沒必要非得去實現。反正，自己已經將家搬去了遼東，李千總又是個對家丁良善的。等趕走了倭寇，自己就安安心心做個明人好了，從此朝鮮國是生是滅，跟自己這個大明百姓毫不相干！
“明軍，果然與朝鮮人不一樣！”在鳥銃射程之外將戰馬重新撥回，鍋島直茂望着遠處血跡斑斑的冰牆，忽然大聲感慨。
“非但跟朝鮮人不一樣，有了明軍撐腰，朝鮮那些亂匪，膽子都大了許多！”軍師成富茂安也朝着冰城內飄揚的戰旗看了幾眼，在旁邊低聲附和。“先前小西攝津守行長倒也不是受了明使沈惟敬的緩兵之計，才力主將兵馬全部收縮到平壤。如果像冰牆內這樣的明軍來上十幾支，我軍的確不易將兵力過於分散！”（注1：小西攝津守行長，即小西行長，日方第一番隊主帥。沈惟敬，兵部尚書石星的鄉黨，大明使者。）
“收縮兵力的確沒錯，但不將平安鹹境兩道的物資搜刮乾淨，豈不是便宜了明軍？”家臣田尻鑑種，對成富茂安的觀點不敢苟同，喘息着湊上前，小聲反駁，“似主上在這般，將朝鮮各地輜重收集起來，逐次向南輸運，纔是上策。這麼冷的天氣，明軍未必敢大舉殺過鴨綠江來！”
三人都親身經歷過龍造寺家的整個覆滅過程，所以對於眼前的小小挫折，都能泰然處之。但是，加藤清正麾下的愛將九鬼廣隆卻有些氣急敗壞，策馬急衝過來，大聲質問：“鍋島加賀守，剛纔爲何要下令收兵？我軍分明再用些氣力……”
“九鬼四郎兵衛，請注意你的身份！”田尻鑑種大怒，立刻挺身而出，捍衛家主鍋島直茂的尊嚴，“加賀守纔是主將，你只是奉命前來助戰。況且即便是加藤主計頭在此，也不會無緣無故質疑加賀守的決斷！”（注2：加藤主計頭，即加藤清正，主計頭是加藤清正在日本中樞部門的虛職，類似於明朝的戶部侍郎。）
九鬼廣隆捱了當頭一棒，卻不敢反駁。連忙跳下坐騎，躬身向鍋島直茂道歉：“加賀守，請饒恕在下的冒犯。在下只是氣惱明軍囂張，令我軍……”
這句話，倒是經驗之談。到了此刻，包括鍋島直茂本人在內，所以倭寇都不會再懷疑明軍的戰鬥力。然而，雙方懸殊的兵力差距，卻依舊讓此戰的結果，看不出多少懸念。
九鬼廣隆卻對鍋島直茂的說法將信將疑，扭過頭又看了血跡斑斑的冰牆一眼，再度朝對方躬身施禮，“加賀守說得沒錯，的確是在下心急了！還請加賀守儘快排兵佈陣，冬天黑得快，才這麼一會兒，已經就到了正午。”
“嗯——”鍋島直茂又沉吟了一聲，然後笑着點頭，“時間的確過得太快了些，九鬼兵衛說得對。先前我曾經看到明軍和朝鮮人，從河面上鑿下大塊寒冰來築牆。既然他們能將寒冰從河面上鑿下來，想必，咱們也能鑿得動冰牆。下一次進攻，就有九鬼兵衛監督朝鮮人去鑿冰牆如何？趁着明軍注意力都放在那兩條魚梁道上，你成功的機會很大！”
“這——”九鬼廣隆的眉毛一挑，本能地就想告訴對方，自己是騎兵大將，並非足輕頭。然而，扭頭又看了一眼冰牆下那幾座正在冒着濃煙的巨大火堆，他的眼睛裡，頓時又充滿狂熱。果斷躬身下去，向鍋島直茂大聲表態，“多謝加賀守信任，在下必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