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提前降臨在樹林裡,這晚天上籠着一層薄雲,遮蔽得星月無光,樹林裡便越發的漆黑一團。幾個北疆的武士本來已經不抱着還能抓到子攸的希望,誰知這一會兒竟然藉着火把的光亮瞧見她同一個男子直挺挺地站在一棵樹底下,那可着實是意外之想。
這十來個人嘻嘻哈哈地衝上來,都要搶着抓子攸,子攸兩隻眼睛只看着司馬昂,看都不看那些人一眼。她本來心裡委屈,打定主意死活隨司馬昂的便,可這一會兒耳朵裡卻聽見許多蠻子話,“嘿,先殺了她旁邊那個傻小子。”“那小子多半是她的侍衛,快乾掉礙事者。”“要殺你殺,我要先抓住那個王妃,那可是頭功一件。”
子攸愣了一下,她本以爲這些蠻子都是司馬昂的手下,是他派出來的,可誰知這一會兒看情形他們壓根就不認識他。子攸眼見已經有一個人撲到跟前,舉起馬刀向司馬昂砍了過去,可是司馬昂卻仍舊看着自己,眼見這一刀是避不開了,子攸嚇得一聲尖叫,抓住司馬昂的胳膊,猛地推開他。
彎曲的刀刃從司馬昂身邊擦過,子攸驚魂未定地擡起頭,卻發現司馬昂仍在看着她,臉上還有一抹笑意,她那瞬間真是在想司馬昂是不是騎馬太快,腦子撞過哪棵樹杈。耳邊馬刀破空的聲音又掠起,這一次子攸已經嚇得叫不出來,司馬昂卻伸出手來,將她的身子一帶,她就撞進了司馬昂的懷裡。
她的臉埋在司馬昂的胸前,耳朵聽得他抽出劍來“呯”地一聲格開馬刀,他的左手摟住她的身子,千鈞一髮的時候還低下頭來在她耳邊低聲說,“現下你知道了吧,這些人不是我派出來的。你的夫君可沒有忘恩負義。”
子攸說不出話來,緊緊抓着司馬昂的衣襟,她沒看到司馬昂是怎麼出劍的,只聽到劍“噗”地一聲刺入人的身體又迅疾拔出,腥熱的液體濺在她的背後。
“別怕,子攸。”司馬昂在她耳邊低聲說,微微側身,把她推到自己身後去,讓她倚靠着一棵百年老鬆。
只是血而已,子攸是不怕的。她七歲時候,有一次穆文龍手下的一員大將叛亂,兵圍了穆府。穆文龍跨着戰馬,一手抱着年幼的子攸,一手執着長槍,直殺出一條血路。待爹爹抱着子攸到得軍營,子攸簡直是渾身浴血。別的七歲孩子會以爲某位故去的親戚是等仙而去,而她卻一次次地知道死亡就意味着血和冰冷。
子攸的後背緊緊靠在粗大的樹幹上,沒有理會倒在地上的屍體,她的手向腰間摸去,卻沒摸到短劍,這纔想起那柄削鐵如泥的短劍已經被她送給了鍾莫雨。
司馬昂擋在子攸身前,一劍得手便不再倉促進攻,他知道自己方纔之所以能一劍斃命,全然是因爲對方輕敵,自己才能佔得先機。
這夥蠻子也不再莽撞上前,“呼啦”一下散開在司馬昂和子攸的四周圍住了他們。司馬昂忽然覺得這局面像是在狩獵,只不過這一次獵物卻是自己。他後退了一步,距離子攸更近一些,盤算着局勢,恐怕只要他一旦跟人兵刃相交,就難以守住子攸了。
他地心頭有一絲苦澀。這些蠻子說奉了王府地命令。那必然是奉了那個叫做月奴地女子地令。可他卻沒法告訴子攸實情。只因爲月奴是母親送來地。來抓走子攸地事母親未必不知。甚至未必不是母親設計地。而他爲了保護母親也只能三緘其口。
他看着圍住自己地人。十幾雙黑色地眼睛反射着火把地光亮。就像前年冬天。他和侍衛們在山裡被狼羣包圍。冬夜無聲。冷月黯淡。那夜裡四下裡圍着地野狼。一雙雙狡詐兇殘地眼。似乎也是這般。
雙方都無話。忽然一人出刀。疾如閃電。直奔司馬昂地胸膛。只是他身形微動之時。司馬昂已經看出了這步棋。他幾乎與那人同時出招。長劍抖動。繞着刀刃一轉。刀刃已經偏了方向。長劍削過。那人大叫起來。手腕被劍削斷。一隻手落在地上兀自握着馬刀。
斷了一腕地人狂叫着後退了幾步。呆愣地瞪視着司馬昂。彷彿不相信這中州儒雅地男子下手如此凌厲。
司馬昂腳步未動。仍舊擋在子攸身前。心中略微鬆了一口氣。剛纔他真擔心對方一刀就迫得自己離開子攸。他自幼習劍。師父是傳說中地武林第一劍客。可他卻未見到他像什麼劍客。只見得一個待在宮廷之中沉默寡言地武士罷了。師父甚少跟人比劍。所以劍術高下如何。他只是聽人言。自己其實是不知道地。待他劍術稍成。陪他過招地又都是他地侍衛。他知道無人敢同他真打。所以縱然次次取勝。可心中依舊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得地地方。反倒覺得乏味。像今日這樣真正對陣。以性命相搏。他還是第一次。心中着實不知道深淺。卻聽見子攸在他身後嘆息一聲。
“好劍法。我也算見過世面。可見過地劍法如此精湛者。當世不過三人。”司馬昂聽見身後子攸讚歎一句。心中竟然隱隱覺得十分開懷。彷彿討得了子攸這句讚美。自己甚爲滿足興奮。這可與他平日地性子大大地不相符合。又聽見子攸低低地說了一句。“想不到這樣地劍客竟是我夫君。我也……”底下地話細不可聞。司馬昂也不知怎地。只覺得面上微微燒熱。一霎時心頭一陣說不出地舒暢。有一點知己之感。又有許多憐愛之情。甚或還有被子攸這樣愛戀地幾分慚愧。
子攸微微嘆息了一聲,又接着說道,“你先走吧,他們人數雖多,可你有這樣上乘的劍術定然可以衝出去。你放心,他們抓住我之後也不會殺我,等你找到幫手再來救我就是了。”
司馬昂愣住了,心口裡剛升騰起的一團熱意被子攸的話凍了回去,隨即化成了憤慨,這種情形下,哪個男子會把妻子丟在這裡先走。又想起昨日子攸提及上官縝時那信任無比的話,‘有我哥哥在,就算強盜再多也決計傷不到我。’司馬昂一時心頭五味雜陳,竟覺得苦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