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殊陪着景末離在棲梧峰上待了幾日就先返回妖界了,景末離在六月中旬的時候出發,隨着一艘商船前往贏城,時隔七年,再踏回程路,景物依稀像舊日,只是又如何去了結這血脈相連的恩緣呢。
翩翩公子迎風站在甲板上,長袍飄逸,銀色髮帶隨風,帶着薄愁的背影與這青山碧水形成一幅美麗畫卷,船樓上一人臨窗作畫,揮筆畫下了眼前景象,待得畫完,嘖嘖數聲,“所謂君子玉樹臨風,就是如此吧。”
低頭再看,那站了許久的公子終於轉過身來,俊美無雙的容貌讓那人微愣,果然是好相貌,不由得高聲喊道,“這位兄臺,如何稱呼啊?”
景末離擡頭,只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朝着他努力揮着手,景末離微歪了下頭,“嗯?”
“兄臺,在下霍青楓,你等我一會,我這就下來。”書生匆忙拿了手裡的畫跑了下來,遞給景末離,“兄臺,你覺得這幅畫如何?”
景末離接過看了看,畫的是他,“畫了我?”
“兄臺玉樹臨風,與這山水入畫恰到好處,有所得罪之處還請見諒。”霍青楓打量着景末離,這就近了看,這位公子五官果然是精緻,特別眼睛勾魂奪魄的。
“沒事,畫就畫吧,我先回去了。”景末離還了畫,就要離開,霍青楓拉住他,“敢問兄臺怎麼稱呼?”
“景末離。”景末離笑了笑,告辭離開,看這人滿袖墨跡,畫功極好,是個癡人。
這一笑更是好看,霍青楓站了一會,匆匆的又跑了回去,鋪紙研墨調顏料,再次落筆畫畫。
船行船歇,幾日過去已又到了蓮峰附近,這一夜月色正好,景末離再度來到了蓮峰,山徑閒遊,看這月下山河十分靜謐,不多時就到了峰頂的草亭處,這一次沒有人在這裡下棋了。
這幾年和梵音道長相伴同行,看盡這世人的悲歡離合,景末離是收穫良多,心境也是越發的清明無垢,看淡這紅塵無情變幻,可這心底深處總覺得有些不對,似乎有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記了。
他也曾問過梵音這是爲什麼,可梵音總是沉默不語,後來他便想,應該是他紅塵緣分未了,心未如明鏡,有所執迷罷了。
走到亭中坐下,景末離享受着一個人的安靜,山河浩浩,一人何其渺小,與這歲月洪流相比,幾十年、幾百年也只是一道浪花而已。他存在過,也曾消失過,如今他依然是他,卻也不再是他。當年愛尋花問柳四處逍遙,如今卻愛風平浪靜,歲月無憂。兩百多歲的妖,理應是很年輕,可他已經覺得自己老了。
“青山依舊碧水悠,月明千古有何求。”取出了碧篁笛,景末離輕撫了一下笛身,橫笛啓脣,曲調隨心而起,無憂無喜的笛聲輕漾入夜色之中。
一道黑煙從遠處掠來,其後一道金光緊緊追着,慢慢的到了山峰附近的空中,金光一閃攔住了黑煙,雙雙在半空中化出身形,金光是是冥界北帝座下判官宋平,而黑煙是一個鬼魂。
“宋大人,你又何必苦苦追我,我辦完事,自然會回去的。”鬼魂是個男鬼,煞氣盈眉,鬼像可怖。
“你已經傷了許多人,北帝有令,捉你歸案,勸你還是乖乖跟我回去領罪。”宋平右手取出了引魂圈,毫不客氣的朝着鬼魂擲去。
引魂圈金光四溢,剎那朝鬼魂包圍而來,鬼魂雖是小鬼,卻也不甘示弱,陰氣護體,乍一閃身,直墜而下,頃刻落在了蓮峰之上,一看山峰之上有一人,詭異一笑飛身便朝景末離抓來。
悠悠笛聲乍然轉調,淨華之音帶起潔白清光,剎那將小鬼包圍,小鬼身形一頓撲倒在地,伸手捂住了耳朵,滿臉痛苦之色。宋平已經追了過來,看了看亭中的景末離,輕聲一笑,毫不費力的將小鬼收入鎖魂袋中。
笛聲停歇,景末離朝着宋平點了下頭,宋平看着眼前已又是翩翩公子的景末離,心中是滿滿的感概,他笑容燦爛的走上前來,“在下冥界判官宋平,多謝公子相助。”
景末離站了起來,“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眼前此情此景,似乎和當年相似,“時間過得真快。”宋平笑看着景末離,“轉眼間你就和以前一樣了。”當年寂河城相遇似乎是昨日才發生的事,一晃眼這位情癡入魂的鬼王已是心無牽掛的修行之人了,想來不久之後,他就可以超脫飛昇,也算是善有善報了。
景末離眉頭微蹙,這位判官似乎是認得自己呢?不過也不奇怪吧,既入輪迴自然是要進入冥界,這判官認得自己也是正常的。想到這裡,景末離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察覺到自己有些亂說話了,宋平輕咳了一聲,“你這笛子吹得真好,我還要回去覆命,若是有緣再見,我再請你喝酒,多謝你相助之恩。”宋平又是燦爛一笑,擡手告辭,剎那隱去身形,步入陰路返回冥界。
前世大多在人界妖界來往,也不曾去過冥界,都說這冥界陰森冰冷,鬼神們也是絕情,沒想到這個判官倒是隨和。
小小插曲,景末離轉眼也就拋開了,幾日之後終於到了贏城,剛下了船,一個人影就躥到了眼前,是那個畫師霍青楓,霍青楓很是歡喜的看着景末離,“總算是等到你了。”
看他馬車侍童都在旁邊,似乎是特意在等自己,景末離一點頭,“霍公子有何事?”
“這個。”霍青楓將手裡的一幅畫卷遞給景末離,“這幅畫,送給公子。”
景末離展開畫卷,畫得是自己,一身素雅,含笑迎風而立,五官描繪的很是細緻,連着衣衫上的細細紋絡也是盡在畫中,可見這人不僅是畫工精湛,更是觀察入微,有過目不忘之能。
霍青楓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脖子,“在下筆拙,畫不出公子十分之一的風華,只是那幅畫在下實在喜歡,不能給公子,這幅就勉強代替,還請公子見諒。”
這個人心地還真是純良,不過是一幅背影畫,竟然這麼多禮不安,“那就多謝了。”自己的畫像,景末離也不想落到別人手裡,“在下必會好好珍藏的。”景末離收起了畫,很是禮貌的一禮,隨即告辭離去。
霍青楓目送着他遠處,這位景公子實在是風華絕世,可惜這些日子他雖有意結交,可總不見景末離出現,只能是趁這下船之際,在這邊等人了。
“公子,我們該回去了。”一旁的侍童上前來。
霍青楓點了點頭,“走吧。”
畢竟是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景末離對贏城還是很熟悉,走在大街上,景末離面帶着微笑,看着這芸芸衆生百態,泰平街就在前面了,景末離卻還是有些躊躇,再見他們,他又該說些什麼呢?
當年入選滄靈,一封書信寄回贏城之後就再也沒有去在意了,滄靈隔絕俗世,縱有贏城家書也是難寄,何況對於他們來說,有子入選滄靈,是榮耀也是無奈,因爲滄靈弟子已不再是他們的孩子了。
其實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很不公平的事,辛苦養育了十幾年的孩子,一轉眼就成了別人的,對於很多父母來說是極不願意讓孩子去滄靈脩行的。
轉彎踏進泰平街,忽的人羣中跑出了一人,一下子撞到了景末離身上,“哎!”那人一聲哀叫,手捂住額頭,擡頭朝景末離看來,明眸含怒,滿是嬌嗔,一見景末離卻是一愣,“是你!”
這人身着男子衣衫,可身量嬌小,面容嬌媚,分明是女扮男裝,景末離略一思考,微微一笑,“原來是嘉宜公主。”沒想到回到這裡,第一個見到的故人會是這位公主。
“真的是你!”嘉宜公主很是驚喜,忽的左右一看,拉着景末離往旁邊的一個燈架後面躲去,“噓,不要出聲。”
幾個士兵從長街上匆匆跑過,嘉宜公主鬆了一口氣,“幸好躲過去了。”
“這是怎麼了?”景末離有些不理解。
嘉宜公主微嘟了嘴,“我偷偷跑出來的,可不能被他們找到。”
“爲什麼要跑出來?”
“因爲,”嘉宜公主欲言又止,輕哼了一聲,“不跟你說。”
景末離微笑,“難不成是逃婚?”
嘉宜公主輕瞪了景末離一眼,“哼。”
“看來是猜對了。”景末離抽回了自己的衣袖,“那公主繼續吧,我該走了。”
“哎!”嘉宜公主再次拉住景末離,“你不是在滄靈脩行嗎?怎麼會到這裡來?”當年同船的人唯有景末離入選,嘉宜公主還很是惋惜了一陣,畢竟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就那麼去修行了。
“有事就來了。”景末離再次抽回自己的衣袖,“天色不早了,公主既然在逃婚,那還是再躲躲。”腳步一移,景末離飄然而去,嘉宜公主看着他的身影,狠狠的跺了跺腳,這個景末離還是這樣子,真是討厭。
再長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站在將軍府門前,景末離深深地吸了一口,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邁步向前,脣角微彎,翩翩君子風度,“在下滄靈弟子景末離,求見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