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尊駕是仙界哪位仙上,多謝你幫忙,把他給我吧。”看這位一身仙風道骨的男子抱着景末離安然落下,宋平忙迎上前,伸手要去接過景末離。
那人並未鬆手,低頭看了下懷裡的景末離,原身爲妖,竟然有三魂七魄,還能修成鬼王,如此異數還真是千古難見,正想鬆手放開,才發現自己身前的一縷髮絲竟被景末離纏在了手裡,一時是解不開了。
宋平也注意到了那縷頭髮,“額,那就麻煩仙上送城主到府裡休息吧。”
一番折騰,終於將景末離脫了溼衣裳放在了牀上,費了一會功夫纔將頭髮從景末離的手裡解救了出來,那人站了起來,“在下仙界菩提弟子梵音,途徑此處,見此處異象故而前來查看。”
這仙界雖是一處,卻有兩個不同的境界,一處是上清,一處是菩提,上清在九重玉霄境,菩提在九重西天境,兩者最大的區別是在於上清秉承自然天性,可容七情六慾,紅塵恩怨,而菩提絕七情滅六慾,修身修心修性。
菩提弟子,總是潔淨無垢。
“原來是梵音仙上,在下地府北帝座下武判官宋平。”宋平很是有禮貌的回了一禮。
“宋判官有禮。”梵音略致意了一下。
忽的白光一閃,兩人看去,只見牀上的景末離褪去了妖身鬼像,身形乍隱乍現,竟是要魂飛魄散的模樣,宋平連忙伸手,將自身的鬼力渡了一大半過去,總算是穩住了景末離的魂魄。
鬆了一口氣,宋平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妖身鬼像,真不愧是鬼王啊。”
“確實難得,鬼力雖可穩住他的魂魄,不過他靈力損耗更大。”梵音往前走到牀邊,右手劍指點在景末離的眉心,將自身的靈力渡了過去,空蕩蕩的丹田裡鬼力靈力各居一半,如今鬼力較盛,靈力一進入便被吞噬了一些,直到靈力也壯大起來,方互相不打擾的充盈着丹田。
靈力相接引得靈海相連,景末離如今虛弱,自是被梵音佔了上風,不經意間就探看到景末離深藏在靈海深處的記憶。
景末離,妖界羽族棲梧林中一千古難得一見的雪鳳凰,雖非鳳凰王族,可出生即能化作人身,被林中衆妖撫養長大,自小是被萬般嬌寵千分疼愛,修行百年後更是翩翩風采才貌出衆的美男子。他生性豁達軒朗,逍遙紅塵,惹下不少風流韻事,直到兩百多歲的時候,百鳥朝鳳,聚於妖界鳳凰宮。
羽族鳳君爲尊,鳳君壽誕,景末離代棲梧林衆妖前往祝壽,遇着了那位鳳族少主鳳歸奚,一雙鳳眼瀲灩醉人魂,一身風華更是奪目。景末離一見動心,再見動情,爲了親近鳳歸奚,甘爲伴讀,百年相伴,真心可鑑,縱然那鳳歸奚如何冰心雪意,終究也是情深意重了。
兩人終於心意相通,攜手入紅塵歷練,縱然這一段情有礙世俗,可他們皆可不在意,只想長相守,可惜唯有短短五年時間,在這情意最是濃厚的時候,鳳歸奚的命劫到了。
鳳凰一族,百年涅槃一次,這一次鳳歸奚在妖界炎池之中涅槃重生,本可以順順利利,奈何一場意外,一支斷魂箭直要了鳳歸奚的命,景末離不顧一切躍入炎池之中相救,可惜雪鳳凰與火鳳凰命火不同,景末離救不了鳳歸奚,索性與鳳歸奚一起身毀命亡,一對愛侶落得了個魂飛魄散。
默默的斂了靈力收回手,梵音是眉頭輕皺,縱然這景末離與鳳歸奚,同性相愛與世俗陰陽相悖,可這一片深情厚意生死相隨,也不得不讓人動容。
可憐這鬼王以爲生死相同,卻不知那鳳歸奚消散無蹤,而他異數難逝,五百年來孤獨徘徊塵世,朝朝暮暮尋覓着等待着一隻再也不會歸來的鳳凰。
“癡情意,慈悲心,一身功德無量,偏堪不破情關,實在是可惜啊可惜。”
宋平有些疑惑的看了下梵音,隨即有些贊同的點頭,“仙上所言不錯,城主他性情純良,心地更是好,不說以往,單說這次除厲鬼,斬水鬼,護住這寂河城衆生靈,這功德就足以在命簿裡重重的添一筆了。”
如此不凡,確實不該淪落爲鬼,應修正道方能超脫,“宋判官與他既是朋友,爲何不渡他出這苦海呢?”
宋平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昨天才認識城主的,都不知根由,可怎麼渡啊?”
梵音點了下頭,“也罷,這城裡水鬼難盡,我先去看看,宋判官也受了傷,就先休息吧。”
“好,那就有勞仙上了。”宋平點頭,這仙界的仙君本事該是比他這個判官好的,而且如今大部分水鬼被景末離凍住了,其他零散的應該不足爲患。
看着梵音離開,宋平在一旁坐下,動了動自己被水鬼抓傷的手臂,還真是有些疼的。周子謙端着一盆熱水走了進來,“我來照顧城主,判官休息一會吧。”
宋平搖了搖頭,“不用,我在這邊看着,他的魂魄還不夠穩定,若是出了事,你可不懂怎麼辦。”
周子謙想了下,這也是對的,他一介凡人確實不懂這法術什麼的。擰了手巾,給景末離擦臉,安靜的躺在牀上的景末離,墨發玉顏,桃花眼緊閉,脣瓣更是蒼白,可那深鎖的眉頭藏着太多的痛苦。常說鬼魂皆是執念難解,城主的執念應該是爲了那位叫做鳳歸奚的心上人才會徘徊在世間五百年,上蒼若是有眼,也不該負了城主這般真情啊。
暈暈沉沉,只覺三魂七魄撕裂離散,又被揉搓成團,本想着就這般永遠沉睡下去,可閉上雙眼時那雙恍惚見到的眼睛點燃了心底的一點希望,掙扎許久景末離終於睜開了雙眼。
已經是晚上了,外面的雨聲似乎停了,外間一盞燭火熹微的亮着,一切安安靜靜的,一如他渡過的那些年歲,終究是隻有他自己。丹田之內,鬼力與靈力已經穩定了下來,只是要全部恢復過來還是需要慢慢調息。
景末離坐了起來,掀開薄紗牀帳,下了牀穿戴好,隨意束了發,他打開門,雨確實已經停了,天空中的灰霧竟然散去了些,隱約可見薄薄的月光,院前的屋頂上,一身影靜立,白衫簌雪灰袍如霧,宛若玉樹臨風前,臂彎處一柄雪色拂塵斜放,是仙界道長。
仰頭看了下這個陌生的身影,景末離低了頭,輕搖了搖頭,不是他,不是鳳歸奚,他的鳳歸奚向來喜歡穿紅色,朱袍鮮豔最是襯他風華。
站在屋頂的自是梵音仙君,低頭看這位鬼王,桃花眼藏悲傷,風流樣偏是癡情種,“逝者已遠,何苦執迷不悟,苦海千層浪,當斷即斷方能超脫。”
景末離輕蹙了眉,這些仙人的說教最是讓人厭煩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苦海又如何?也是魚兒安身之處。”
梵音輕踏步,從屋頂下來,站在了院子裡,“妖本無魂無魄,城主是異數,可另外那位早已消散了,即便城主再等上個五百年,只怕也等不到的,何不放下呢。”
景末離凝神看他,眼前仙者也有一雙鳳眼,可眼中清明,只有對蒼生一視同仁的悲憫憐惜,一點也不像鳳歸奚含情溫柔的眼,剎那心神收斂,神色漸冷,“在下與尊駕應是素不相識,你探查我的過往是何道理?”他還奇怪自己的靈力怎麼會穩定,定是這個仙者幫忙療傷,只是不該趁機看他的過往記憶。
對於這點,算是梵音理虧,“我無意窺探,只是靈力相纏,不經意看到了,對不住。”
景末離微抿着脣,心中很是不悅,“那就請尊駕不要多言多語,你幫我,算我景末離欠你一份恩情,除此之外,請你莫要多管閒事。”
梵音搖了下頭,“救苦救難,度化衆生,是在下理應做的事,城主有赴死之心,那在下不得不管。”他清楚,在景末離心底,他並不想要這三魂七魄,他更喜歡能陪着鳳歸奚一起消散於天地,可他既然沒有消散那就只能活着。五百年的等待都沒有結果,已經沒有多少的期待了,景末離更想魂消魄散,否則今日面對水鬼,他便不會不顧一切的自己一肩擔下,散羽之痛不遜於千刀萬剮之痛啊。
景末離皺着眉頭,“仙界什麼時候管起冥界的事了?”
感覺到景末離的不快,不過梵音還是勸說道,“城主何必執迷不悟呢?”
“哎,城主你醒了?”宋平和周子謙一起走了過來,看景末離和梵音似乎有些對峙的模樣,宋平輕咳了一聲,“城主,這位是仙界菩提的梵音仙上。這位仙上確實是修爲深厚,若不是他驅散黑雲,這寂河城的雨還停不下來呢,如今這水鬼也都清理乾淨了。”
這調雨停風之術,一般仙君也是做不到的,宋平雖不曾聽聞過梵音之名,可憑他這高深法力,那在仙界應該也是有頭有臉的,還是不要得罪比較好。
景末離緩了一下情緒,原來是無情無慾的菩提弟子,他和這般的人計較什麼呢,他們根本不懂真情兩字的,“原來是這樣,有勞仙上。”
“城主,這是宋判官親自配的藥,助你療傷的,城主快喝下吧。”周子謙手裡端着一碗藥,很是關切的說道。
這個判官還真是有心,景末離對宋平微笑了下,“多謝。”他伸手去接碗,目光觸及到周子謙的眼立即就閃避的垂下眼眸,將藥一飲一盡,苦澀的滋味滿喉,忍不住就皺了眉頭。
忽的一顆糖果遞到了面前,拿着糖果的手瘦長如蔥段一般,順着那淺灰的衣袖擡眸一看,正撞上梵音的雙眼,眼中平靜,神色如常,那微薄的脣瓣輕啓,“藥苦,吃顆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