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沉默了好一會,想清楚了景末離的心事,不免是心裡唏噓,看景末離如此人物,竟然能夠不顧世俗,用情至深,比起那些尋常的癡男怨女更是難得了。
“這五六百年前的過往,就算是神仙也都會忘記,城主能夠銘刻在心,真是讓人佩服。”
“常言珍惜眼前事,莫要遺恨悔當初,如今難忘的當年只道是平常。”那一些循環而又平常的日日夜夜,經過歲月的沉澱,早已深入骨髓刻入了魂魄,別人都說他執著,可對於他來說那不是執著,而是他活下去的意義。
黎明將至,是天地間最黑暗的一刻,景末離、梵音、宋平分別拿了一根鳳翎,雙手虛攏將鳳翎放在身前,妖力、仙力、鬼力將鳳翎籠罩住,鳳翎隨他們心意而動,化作了三枚令牌,令牌鎮壓,定魂陣起,三界的力量合一,幻做漫漫金線虛空凝聚成陣法,在剎那間將寂河城籠罩住,而三枚令牌也分別隱入了城中。
景末離本就虛弱,又耗費了妖力起陣,一收了手他就有些站不住,搖搖欲墜的扶住了城牆,好一會方道,“來了寂河城這麼多次,倒不知去往冥界的路該怎麼走?”
宋平有些氣虛了,長長的深吸了幾口氣,“有我這個判官給你引路,這冥界的路啊,好走。”
景末離難得的彎了彎脣角,“那就,走吧。”
“城主,請。”宋平手勢一展,指向的是城東的方向。
景末離轉了身,對着旁邊的梵音一禮,“來日仙界,再會。”
梵音回了一禮,“恭候城主。”他目送着景末離和宋平往前而去,晨曦在那剎那降臨,他們是迎着光而去的,景末離那一身白袍在這清晨的涼風裡輕輕的飄揚着,像極了那飛雪,可這雪向着他追尋的火飛去了。
這剎那,梵音不由得有些不安,那是一種莫名出現的情緒,似乎揪着心,也許是因爲他妄言了吧。六界裡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異數呢?有了一個景末離,卻未必還有一個鳳歸奚,但願輪迴再生的景末離能夠參透而放下吧。
真正的冥界和寂河城當然是不同的,只是這裡的天空一樣是灰濛濛的,一片山海相連,山上有城,海中有島,薄霧朦朦籠罩在這山海之間。
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宋平有些放鬆了下來,“尋常魂魄若要入冥界,自是要過黃泉路的,不過城主就不用了。一般我是走陰路回去,不過城主畢竟是鬼魂,我們只能渡河過去。”
他們已身在渡口,前面水霧朦朧,並不見舟楫,景末離點了下頭,“好。這裡就是奈何渡嗎?”
“是,此河奈何,此渡自然是奈何渡。”宋平引着景末離往前走了幾步,看清楚了旁邊被霧氣遮掩的一個古碑,碑文銘刻着‘奈何’。
“無奈何,赴奈何,何奈何,渡奈何。”景末離念出了碑上的一行小字,紅塵奈何,終究是無可奈何。
宋平微一笑,“過了奈何,先見北帝吧。”
“也無須打擾北帝,便像尋常鬼魂那樣安排就好。”景末離並不想麻煩宋平太多。
宋平搖了搖頭,“你是鬼王,可不是尋常鬼魂。”
水霧中一扁舟緩緩而來,舟頭一盞油燈,一點火苗風吹不動,而擺渡的是一位灰衣老者,白髮蒼蒼,形若槁木,雙眼半閉不見精神。
宋平恭敬一禮,“有勞奈翁,我等前往北府。”在冥界裡都稱這渡口擺渡的老者爲奈翁,奈翁已經在這冥界裡好幾萬年了,便是幾位帝君也很尊敬有禮,他們這些判官鬼差自是不敢造次的。
扁舟靠了岸,奈翁也未開口,宋平請着景末離上舟,在景末離踏上扁舟的時候,奈翁的眼眸微一動,似乎看了景末離一眼,卻又極快的收回了目光。
在舟上坐下,景末離的再一次看了看那塊奈何碑,此一去真的是無退路了,可細想以往,他又何須退路呢。
槳動,扁舟移動,剎那離了岸,奈翁終於開口,“水急舟小,公子可坐好了。”
聽到這話,宋平都詫異了,能夠聽過奈翁開口說話的難度比出一個鬼王的難度也是不相上下的,宋平明白奈翁的提醒自然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景末離說的,不由得心中感嘆,這鬼王的面子果然是大。
“聽聞奈何之中,一滴水一魂魄一癡念,前輩在此,可曾見過妖界鳳歸奚?”景末離望向了奈翁。
奈翁依然是低垂着眼眸,搖動手中船槳,“妖無魂魄,此舟渡不了。”
“晚輩也是妖。”
奈翁未再開口,輕舟隨風而去,轉眼間已靠了岸,宋平站了起來,“城主,我們到了。”兩人下了舟,禮儀周全的朝着奈翁一禮,輕舟隱入水霧之中消失不見。
宋平直起身回頭一看遠處卻是一愣,“哎?怎麼到了這裡?”連忙朝着舟離開的方向一喊,“奈翁,我們要去的是北府,不是這裡。”
景末離有些疑惑,回頭一看,只見雲霧處一片紅白花相映,綿綿不絕的一片花海,而花海之上似有靈光點點,剛纔一路行來不見草木生機,不想冥界之中竟然有如此盛景。
宋平有些焦急,“我們快走。”伸手一拉景末離,將朝着河岸下游走去。
景末離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絕情殿,鬼魂來這裡可不太好。”宋平拉着景末離匆匆走了幾步,忽的一盞紅燈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那紅燈的形狀像極了那花海中的花。
宋平心裡咯噔了一下,“完了,彼岸花燈都來了。”
白影忽現,一個女鬼官出現,執燈在手,“景末離,隨我來吧。”
宋平往景末離前面一攔,“原來是寄沅大人,他是北帝的客人,在下正要引他去北府。”
“女帝有請,景末離,請。”這名喚寄沅的女官只是這般的回答。
宋平有些焦急的拉了拉景末離,示意他拒絕,景末離看宋平反應,也知道這個地方也許還真的不是好地方,可這個地方也不是宋平可以得罪的地方。
景末離按了下宋平的肩膀,讓他不用擔心,“請。”
宋平咬了咬牙,小聲的道,“小心些,不要喝這裡的東西。”
景末離點了點頭,跟着寄沅離開,走向了那一片花海,花海茫茫中一座宮殿坐落在那,景末離看向了旁邊那紅紅白白的花朵,“這就是彼岸花嗎?”
“是。”寄沅簡單答了一字。
彼岸花,傳聞裡開在冥界裡的花,原來長得這麼的好看,紅若硃砂,白若冰雪,花開無葉,一片莽莽。絕情殿,傳聞裡那位冥界女帝的居所,冥界有七帝,其中有一女身,六界稱之爲女帝,女帝掌彼岸,專渡癡情魂。
絕情殿已在眼前,寄沅引着景末離進去,步上臺階,走進大殿,一片彼岸花的屏障橫在眼前,轉過屏障,眼前一片曠闊,唯有那九重玉階梯上立着那孤高帝王座,而在大殿頂,一顆顆七彩明珠閃爍,像極了天上的星星。
寄沅朝着帝座那邊一禮,“女帝,景末離魂魄已到。”
虛無中一道身影出現了在帝座上,玄色長袍,墨玉帝王冠,貌若三秋水,傾盡九重雲霞,女帝絕色攬盡天地風華,紅脣微啓,一喚悠悠,“景末離。”
景末離無畏的看着眼前的女帝,俯身一禮,“在下,景末離。”
“雪鳳凰,生而爲妖,壽盡三百一十五年,入鬼道五百一十三年,渡紅塵三千願,修功德滿十卷,一片癡心在情海,三魂七魄皆相思。”一句話,道盡景末離這一生遭遇,“癡,好一個癡心的鳳凰。”
“心甘情願。”癡也罷,執著也罷,於景末離而言,這些都是不重要。
“如此癡心,當飲一杯斷情殤。”女帝話聲剛落,寄沅已將一茶盞捧到了景末離的面前,白瓷茶盞裡水滿七分,水光七色,恍若霞彩。
景末離沒有接,“斷情殤?情在深處,爲何要斷?”
“不斷情忘塵,如何入輪迴呢?”
原來這就是忘塵水,飲一杯水,忘卻今生一切事,“敢問女帝,可曾見過鳳歸奚?”
“不曾。”
“那,在下可能再見鳳歸奚?”
“能。”
聽到這般肯定的回答,景末離就安心了,這說明歸奚真的還在,那他就有希望找到歸奚了,無論是仙界還是哪裡,他都會找到歸奚的。既然能見,那飲下這一盞斷情殤又有何不可呢。
“多謝女帝。”景末離接過了那茶盞,縱然再見之時,前塵皆忘,可情在深處,我終究是會想起你是我魂夢不忘的鳳凰。
景末離脣角勾起了些許的笑意,仰頭喝下了斷情殤,斷情殤入喉,景末離雙眼一閉倒在了地上,一顆七彩明珠從他心口飛出,落入了女帝掌中,女帝摩挲了下明珠,“很久沒有看到這麼有趣的事了。”她站了起來,一轉身不見了身影,唯有一句話傳入了寄沅耳中,“送他去北府。”
“是。”寄沅應下,手中彼岸花一動,地上的景末離化作一道靈光進入了彼岸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