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結束明年春季四門小學入學禮儀朝議的尉窈走出東堂宮殿,下來臺階,她擡頭望着蔚藍天空,緩慢又悠長地吐出一口氣,感慨自己於仕途中迎風冒雪,今日終有成績!
國子學、太學二學館的營造,在她與秘書監元澄、門下省侍中元懌、中書令劉芳、尚書右丞元紹的共同力爭下,終於讓皇帝點頭。
錄尚書元詳冷着臉從她旁邊過去。
緊接着是吏部尚書郭祚,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踩地動靜最重的,不必回頭看就知是元澄,這位宗王把秘書丞孫惠蔚寫的奏章呈給皇帝,也爲此次的學館功成獻了一份力。
同時忙起來的,還有東堂侍奉的所有宦官。按皇帝旨意,恢復四門、國子學、太學講誦的詔令今天就要於內城佈告,算算時間,宦官們去中書省催促詔草書寫,然後把詔草送到門下省審,審好後呈回東堂由皇帝批准,再把批准的詔令送至尚書省執行,這個過程最多隻能用一個時辰。
不然根本來不及在內城各里坊、各城門向百姓宣讀。
中書省有劉芳監督,詔草很快擬好,送到尉窈的案上。今天一過,尉窈是門下省四侍中裡當之無愧的高功者,她連清河王元懌都沒邀,一人審完這份草稿,交給了大宦官楊範。
而後她獨自靜坐廨舍,頭一回放鬆自己,閉目養神,聽刻漏滴下的輕微聲響。
水滴裡,滴的是她重生五年的光陰,滑過的瑩瑩倒影裡,映着一個小女郎,揹着大書箱堅韌求學。
“尉侍中,”一名通事令史在門口輕聲稟報:“詔令出宮門了。”
尉窈應聲“好”,離開官署,輕鬆心態重又嚴肅,因爲營造國學館的詔令下達,僅爲推崇教育的第一步,待學館建成,天下儒生嚮往匯聚京都,太學的熹平、三字石經悉數修補,世人才會從心裡認爲……只有洛陽,是華夏正朔寶地。
路過國子學遺址,尉窈下馬留步。
官吏已經在此宣讀詔令了,這便是權貴都想住到天子腳下的原因,能最早知曉朝廷政令。
詔令內容不長,宣讀之人很快唸完,激動不已的人們或站在原地議論,或興高采烈去告知親朋好友,此情景,尉窈欣喜看着,她相信用不了一個晚上,好消息就會擴散全城。
“窈窈?”
後背方傳來一聲呼喚,尉窈驚喜回頭,只見夫君元茂正牽着馬凝望她,他滿頭風塵,馬背上擱着行囊,一看就是才進城還沒顧得上歇。
“窈窈。”
“窈窈。”
元茂繼續呢喃妻子的名字,在外地辦差日思夜想她時,就只能叫她的名字解這份相思。
“你別動。”他朝尉窈走近。
他喜歡自己主動往她靠近的感覺,就喜歡討好她的滋味!此滋味七分似飴糖,含兩分酸、一分苦。
尉窈笑着看這傻子,視線因眼淚的涌出出現模糊,周圍聒噪的聲音驟然消失了,只剩下他的腳步聲,和他的呼喚。
“你幹嘛穿着官服啊!”
元茂的可愛在尉窈跟前,也就維持這幾步了,走過來後用肩膀先頂她個趔趄,差點讓她出醜坐倒。
“元茂!”她橫眉想怒,可是想這廝久了,哪捨得怒。 “在此,我在此,我長耳朵了,聽見了!”他又連續撞她肩膀四下。
這回連尉窈的坐騎都誤會了,衝元茂齜着大板牙想替主人報仇。
“元茂,你個……”
尉窈罵他的“缺心眼”還沒來得及出口,元茂又一次撞過來,這次是假意撞她,他的鼻尖掃過她耳垂,悄聲又迅速說了句:“我想你了。”
少年相識,結伴夫妻,情意自是綿綿不絕,因爲離司州署近,夫妻倆先去看元別駕在不在官署。
元茂回來前沒寄書信,沒見到父親,元瑀得知兄長回來,匆忙過來見禮,接着給尉窈說浮橋南魚坊那樁案子的進展。
“城西那間香料鋪子,倡優李鬆桂去過,獄吏盤問掌櫃和所有廝役了,這些人交待,他們能回想起來的,李鬆桂只去過香料鋪兩次,他們沒發現李鬆桂利用店鋪和可疑之人會面,而且魚坊失蹤的制醬廝役吳鱗去進貨,進的香料和李鬆桂那種人買的香露大不相同,走的門都不一樣,至少在香料鋪裡沒機會遇見。”
元茂安靜聆聽,尉窈知道他好奇,等元瑀講完這段,她稍擡手打斷,給元茂解釋:“李鬆桂收錢,賣廣平王府的官職,抓進詔獄沒來得及審就吞土自盡了。李鬆桂賣的官職,原本是一名叫吳伯安的郎君任職,在官職被賣前,吳伯安蹊蹺死在浮橋南一家魚坊附近,我懷疑那家魚坊,纔開始查,一名叫吳鱗的魚醬廝役就失蹤了。”
可用線索太少,元瑀嘆着氣說:“香料鋪那些人眼高心傲,對吳鱗這樣的買客更不在意,獄吏什麼都打探不出,只能告知對方,官署還會派人過去查。想細查李鬆桂,看來只能通過鶴啼閣了。”
鶴啼閣是陳留長公主元貞君的產業,抓捕李鬆桂已經打了元貞君的臉,再派獄吏進閣搜查審問,估計元貞君要進宮告尉窈了。
“不能再牽扯鶴啼閣。”尉窈瞭解皇帝,只要元貞君以親情哭訴,皇帝肯定不讓她繼續查李鬆桂了,那時這條線索才真正被斷掉。
案子一樁接一樁,尉窈和元茂回到勸學裡,和尉駰才說一會兒話,廷尉署那邊又派人來找尉窈了。
是谷楷查到了新線索。
入夜,元茂和尉窈坐在書案的同一邊,他用手肘撐着頭,看她在紙上寫下一個個人名。
他偶爾看屋子各角落,這間廂房曾是尉窈出嫁前住的。
等她終於一停,他拿支沒蘸墨的毛筆,用筆頭輕掃她左手背,得意笑着問她:“從前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也住進來。”
尉窈:“我想過。”
元茂繼續撓她手背,心裡樂開花,嘴上說:“原來你念書的時候就惦記我了,登徒女郎。”
“那怎麼辦,誰讓我的茂郎那麼好呢。”
“說說,我怎麼好?”
尉窈認真想,認真回答:“你的好,是在我還沒想到求你幫我時,你已經在幫我了。元茂,你是真正的君子,你不捨得我窘迫。”
“你這……”元茂別過頭,好不爭氣啊,被她誇出淚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