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繚繞。
一道身影從虛空之中跌落出來。
妖物大貓哇地吐了一大口鮮血,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一隻前腿呈現出誇張的彎折,已然是斷掉了。
它現在的樣子比之前面對五個守墓人的時候狼狽了不知道多少倍。
面對五個守墓人,它雖然落入了下風,但並無生命危險,所受的傷也都是皮肉傷。
但現在,它的傷是真的極重。
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上依舊有力量殘留,讓那些傷口沒有辦法恢復。
就算如此,這些傷勢其實也算不得嚴重。
妖物大貓眼神中閃過一抹驚懼與後怕。
它張嘴吐出一樣東西。
那東西巴掌大,像是一面銅鏡。
那銅鏡上面,赫然多出來一道清晰的裂紋,從上到下,幾乎將銅鏡分成了兩半。
“蔽天鑑。”
妖物大貓喃喃自語,“蘇牧啊蘇牧,想不到你在蔽天鑑上增加了這麼一個威能。
我倒是欠了你一條命。”
如果不是這蔽天鑑替它擋下了那一擊,現在它已經是一頭死貓了。
“哼,打不死貓爺的,只會讓貓爺更強大!”
妖物大貓一邊舔舐着傷口,一邊咬牙道,“這件事,沒完!”
…………
一個人從大行山中走了出來。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那一定會驚掉大牙。
大行山是什麼地方?
那是妖物縱橫,人類絕跡的地方。
哪怕是當年負責鎮守大行山的太平校尉,也只敢在大行山外圍活動。
傳聞當中,也只有當年那位曾經橫穿過大行山。
現在竟然有一個人從大行山中走了出來,豈能讓人不驚訝?
不過那個人從大行山中走出來的時候並沒有人看到。
甚至,他走入毗鄰大行山的武陵城的時候,依舊是沒有人注意到他。
武陵城如今已經是大玄有名的邊關重鎮。
這裡鼎盛時期,甚至曾經有過數位太平司指揮使坐鎮。
只不過後來太平司全都被派往嶺南三州,如今的武陵城,已經被大玄禁軍接管。
負責鎮守武陵城的,正是大玄禁軍當中的神策軍。
當年的太平司,還有武陵城內城四大家族,早都已經煙消雲散,不復被人提及。
“當年武陵四大家,何家覆滅,洛家南遷,還有一個王家,故土難離,留在了這武陵城,並且還出了一任城主。”
酒樓裡,一個說書先生正在朗聲說道。
“那位王觀城主也是個傳奇,可惜英雄薄命,在一次妖庭襲擾的時候,他爲國捐軀——”
說書先生的口才很好,把大玄和妖庭的戰爭說的精彩紛呈。
蘇牧坐在靠窗的桌子上,聽着說書先生的說辭,他的眉頭不禁微微皺了起來。
王觀戰死沙場了?
他這次從大行山中出來,之所以借道武陵城,就是爲了看一看當年的一些故人。
當初太平司退守嶺南,蘇牧幾乎把武陵城所有與他有關的人都遷到了嶺南三州。
除了不願意走的。
蘇牧在武陵城有不少舊識,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離開故土,去往數千裡之外的嶺南三州的。
王觀的王家便是其中之一。
王觀雖然已經是王家家主,但王家那麼多人,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而且王觀覺得,朝廷並不知道他跟蘇牧的交情,也不會拿他這個小人物怎麼樣,所以他就留在了武陵城。
後來蘇牧得到消息,王觀在洛家離開之後接任了洛玉軒的城主之位,也算是榮極一時。
既然玄帝讓王觀接任了武陵城城主之位,那就意味着玄帝並沒有懷疑王觀和蘇牧的關係。
畢竟,武陵城曾經是蘇牧的根基,玄帝肯定要把蘇牧在武陵城的影響徹底斬斷。
再後來,嶺南三州的事情就把蘇牧纏住了,蘇牧也很少再關注武陵城這裡的事情。
他還真沒有得到王觀戰死的消息。
略一沉吟,蘇牧叫過小二,低聲吩咐了幾句。
很快,一錠銀子就被送到了說書先生面前。
店小二湊到說書先生耳邊說了幾句,說書先生眼睛發亮。
他衝着蘇牧一拱手,啪地一聲,他拍響驚堂木。
有了大額打賞,說書先生疲憊盡消,混身都是精神。
他發揮出平生本事,把一段故事講得天花亂墜。
甚至王觀出征前一夜跟兩位花魁春風一度的過程都描述的繪聲繪色。
講到王觀與妖庭大戰的時候,更是各種精彩的詞彙層出不窮。
這一番講下來,酒樓裡的聽衆是大飽耳福。
蘇牧臉上卻是露出失望之色。
他真是有些傻了,竟然想從一個說書先生嘴裡得知真實的消息。
說書先生說的再精彩,那也只是故事而已,與真實的情況相比恐怕相差甚遠。
想要知道王觀的生死,還是得去城主府看一看。
蘇牧把一塊銀子放在桌子上,起身離開了酒樓。
他一隻腳剛剛踏出酒樓。
忽然。
破風聲起,一隻手猛地向蘇牧的手臂抓來。
以蘇牧如今的修爲,就算再沒有防備,天下能碰到他的人也已經屈指可數。
武陵城中有沒有這種人蘇牧不知道,不過眼前這個,顯然沒有這種本事。
對方的手在距離蘇牧的手臂還有半尺距離的時候,蘇牧的身形已經憑空消失不見。
那出手之人一愣。
緊接着,他背後汗毛乍起,想要扭頭的時候,一隻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老餘,這麼久不見,你是準備給我一個驚喜?”
蘇牧笑着說道。
那人快速四下看了一眼,拉起蘇牧的衣袖就匆匆往前走去。
一直走進一處不起眼的院子,那人探頭確定四下無人,這才小心地把院門關上。
“蘇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現在這種情況,你竟然敢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武陵城內,你是真的不怕死嗎?”
那人壓低聲音,沉聲說道。
蘇牧看着對方,臉上露出微笑。
餘秀江。
當年蘇牧在武陵城的時候,曾經在外城做過一段時間的東城司司馬。
那個時候,餘秀江是他麾下的主簿。
後來蘇牧高升,便推薦餘秀江接替他做了東城司司馬。
隨着蘇牧步步高昇,身爲蘇牧曾經的下屬,餘秀江雖然限於個人實力沒有辦法跟上蘇牧的腳步,但在武陵城也着實風光了幾年。
哪怕後來蘇牧和太平司離開,王觀接任了武陵城城主之後,餘秀江也是受到了重用。
這麼多年下來,餘秀江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鬱郁不得志的外城主簿。
看到當年的故人依舊安好,蘇牧的心情也是大好。
“我爲什麼不敢進城?我乃大玄太平司指揮使,也是大玄皇帝親封的嶺南三州節度使。”
蘇牧笑着說道,“在這大玄的國土上,有什麼地方我不能去的?”
餘秀江臉上露出苦笑。
自己這位前上司的名頭是越來越大,無論是太平司的指揮使,還是嶺南三州的節度使,那都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說句難聽的,哪怕自己現在的身份,都沒資格出現在這種大人物的面前。
“蘇大人,你還要瞞着我嗎?”
餘秀江苦笑道。
表面上看,蘇牧確實是大玄的封疆大吏,大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去。
普通人可不知道蘇牧和玄帝之間的恩恩怨怨。
對大玄絕大多數百姓來說,蘇牧還是玄帝的臣子。
但是餘秀江不同。
餘秀江的身份地位雖然不高,但他和蘇牧的關係匪淺。
當年蘇牧離開武陵城的時候,也曾經邀請他去嶺南三州。
不過餘秀江思索再三還是選擇了拒絕。
蘇牧是做大事的人,他餘秀江只是個普通人,比不得太平司那些強人。
所以他選擇了留在武陵城。
事實上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
後來他也曾經通過種種途徑聽到了蘇牧的戰績。
邊關大戰,平定叛軍,鎮守嶺南三州。
每一戰都看似風風光光,但誰能看到,這些戰爭背後死掉了多少人?
餘秀江自問自己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從每一場戰爭中活下來。
“你跟陛下之間的關係,別人不知道,我難道還不知道嗎?”
餘秀江低聲道,“現在鎮守武陵城的是陛下心腹的神策軍,如果讓他們知道你來了,恐怕他們不會放你離開的。”
“神策軍?”
蘇牧微微一笑,“他們想留我,怕也沒有那個本事。”
蘇牧不以爲意地說道,既然遇到了餘秀江,那倒是省得他親自跑一趟城主府了。
“對了,老餘,王觀真的戰死了?”
蘇牧收斂笑容,表情嚴肅的問道。
“他還活着。”
餘秀江猶豫了一下,緩緩地說道,“但是——”
“但是什麼?”
蘇牧皺眉道。
外面的傳聞是王觀已經戰死,但是餘秀江又說王觀還活着,蘇牧本能地嗅到了一股陰謀的氣息。
他自己跟玄帝之間的關係如何他自然清楚。
王觀跟他的關係不是秘密,就算一時能瞞過玄帝,但不可能一直瞞得過去。
蘇牧原本以爲玄帝忙得焦頭爛額,不太可能關注到武陵城的小事。
畢竟,妖庭、張家的事情就已經夠讓他煩了,他怎麼會在意一個小小的武陵城?
現在看來,倒是他大意了。
不過沒關係。
只要人沒死,就算他的情況再差,蘇牧也能讓他重獲新生。
“他是受傷了?還是被朝廷軟禁起來了?”
蘇牧沉聲問道。
“他活着的事情是我猜的。”
餘秀江低聲道,“我其實沒有辦法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活着,我在武陵城的地位太低,真正的秘密我接觸不到。”
餘秀江一邊說着,一邊把他暗中掌握的信息都告訴了蘇牧。
“神策軍來到武陵城之後,一直在暗中做某種試驗。”
餘秀江說道,“我也是因爲一次偶然的機會,從一個神策軍將軍的酒後狂言當中聽到了只鱗片爪。
他們在利用某種方法批量地培養高手。
有點像是當年的屍魈,具體情況如何我不得而知。
我懷疑,王觀城主被他們選中了。
所以他們製造了王觀城主戰死的假象,真正的王觀城主,可能已經被他們改造成了類似於屍魈的怪物。”
“培養高手?”
蘇牧眉頭一皺。
玄帝曾經利用星相之力培養了一隻夜梟衛。
難道他如今打算故技重施?
不過當初他擁有從陸芊身上奪來的星相之力,現在玄帝又能用什麼辦法批量造就高手呢?
屍魈雖然是一種方法,但那種方法效率太低,而且屍魈的戰鬥力只是對普通武者來說有威脅,對真正的強者來說完全沒用。
說句難聽的,大玄禁軍就比屍魈強得多,玄帝只要正常地培養禁軍就比養屍魈強。
不過話說回來,玄帝楊秀虎來歷神秘,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本事。
“你見過神策軍培養出來的怪物沒有?”
蘇牧看着餘秀江,沉吟着問道。
“沒有。”
餘秀江搖頭道,“如果我見過他們,恐怕就沒有機會再見到蘇大人你了。
不過大人,我現在掌管武陵城的刑獄訴訟,最近一兩年,外城有好幾起兇案,死者的死狀都是慘不忍睹,而且一直沒有捉到兇手,我懷疑跟神策軍的試驗有關。”
餘秀江是個聰明人,哪怕發現了種種跡象,他也是假裝沒有發現。
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能安然地活到今天。
“我知道了。”
蘇牧沉吟着點點頭,“老餘,看來你在武陵城活得還算不錯,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說什麼了。
記住,如果有一天你在武陵城過不下去了,來嶺南三州。
我這裡永遠有一個位置。
至於今日,你就當從來沒有見過我吧。”
話音未落,蘇牧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餘秀江看着空蕩蕩的天空,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以蘇大人的英明,豈能看不出來,自己能在武陵城安然無恙,那是因爲自己已經想辦法洗清了自己跟蘇大人之間的關係。
這個過程說起來也沒有那麼讓人愉快。
但是蘇大人不但沒提,也沒有怪自己。
對着天空,餘秀江深深一揖。
此生有幸做過蘇大人的下屬,這是自己的造化。
餘秀江忽然看到,原本空蕩蕩的地面上,赫然多出來一個巴掌大小的瓷瓶。
他下意識地撿起來,打開瓶塞,一股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
霎時間,餘秀江熱淚盈眶。
…………
蘇牧無意追究餘秀江爲了活命做了哪些事情。
他相信,餘秀江就算有心向玄帝透露自己的秘密,那也透露不了多少。
畢竟,餘秀江本來就不知道他多少秘密。 小人物想要活命,本來就少不得要妥協。
餘秀江也沒有做錯什麼。
蘇牧也相信,餘秀江就算靠向了朝廷,也沒有做什麼傷害他的事情。
這就已經足夠了。
“神策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