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室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室友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我其實也困了,連洗漱都不想去,於是我躡手躡腳地爬上了牀,脫掉了衣服,倒下了頭,努力入睡,我還盼望着能做個美夢,再回味一下背上李寒露回學校的時光呢。然而,過了好一陣我都沒睡着,也不知道是因爲不能去讀研而難受,還是因爲沒有給李寒露告白而糾結,也可能二者都有,反正腦袋裡就是裝着事,它暫時不肯休息。我坐起了身,發了一小會兒呆,隨後小心翼翼地下了牀,拿上臉盆和毛巾又出了寢室。
我來到了寢室外的大洗漱間,將臉盆放到了熱水器上、對準了水龍頭,然後我從褲兜裡拿出了學生卡,將卡片貼上了熱水器的感應器,過了三秒鐘,熱水便從水龍頭裡流了出來。這一瞬間,我竟然感到十分地溫暖,腦海裡突然躥出了一句歌詞:“沒有二十四小時熱水的家。”我回頭看向了415寢室,在這裡住了將近三年,這裡的確算是我小小的家了,有一張牀,有幾個朋友,還有二十四小時的熱水,多麼簡單而美好。我走了神,忘了自己在接水這件事,直到熱水溢出了臉盆、敲在了地板上,我纔回過神來,我又趕緊刷了一下卡,水龍頭的水才停下來。
我把臉盆端到了梳洗臺,看着鏡子,擰着毛巾。忽然,熊世黎出現在了鏡子裡,我回頭看着他,驚訝道:“世黎,你纔回來嗎?”他長出了一口氣,擰開了水龍頭,說:“嗯,剛把兼職做完。”原來他還在做中韓翻譯的工作,他轉了系,要補一年的學分,本來課就多,還要去做兼職,實在是太辛苦了,上學期他就說不想做了,過了這麼久,我還以爲他已經辭職了呢。哎,也怪我,自從上學期我開始準備考研,我和張曉星相處的時間就多了起來,和熊世黎的交集自然就少了,加上他早出晚歸,我和他一週說的話可能還不到十句,彷彿又回到了還不瞭解他的時候。
我說:“又弄到這麼晚,身體要緊啊。”他直接用涼水衝了臉,甩着手上的水說:“哎,賺錢也很重要啊。”這句話倒是說進了我心坎裡,他一定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也想給家裡減輕些負擔。我擰乾了毛巾,對着鏡子感嘆道:“唉,真想當富二代,那樣就不用讀書了,也不用上班。”他也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誰不想啊,不愁吃,不愁穿,每天就想着怎麼玩,多舒服。”我們沒有聊太久,因爲已經凌晨三點了,要是還不睡覺,天就要亮了,富二代的夢就睡着了做一做吧,起了牀還是得去上課,專業課可不能隨便翹。不過,進寢室之前我們約好了,第二天要一起吃午飯,我們這學期還沒有一起吃過飯,是時候好好地說說話了。
第二天,大家很早就起了牀,但是沒有人問我昨晚去了哪裡,因爲我們都趕着去上課,他們沒有時間來關心我。上完早課,我第一個回來,進了寢室便爬上了牀,我放下書包,開始整理牀頭架上的考研資料,有十年的考研真題,有上網找來的重點知識合集,還有自己寫的反思感悟。我一張張地翻閱這些資料,不自覺地又開始傷心了,雖說我做考研夢的時間不長,說少點只有四個月,算上暑假也才半年,但這段時光格外地精彩,這恐怕是我進大學以來,最有鬥志、也最勤奮的一段時光。爲了那個遠大的目標,我的確付出了很多,只是結局並不如人意,咳,人間事總是如此。
張曉星也回到了寢室,他進了門,見我坐在牀上,便問:“董哥,你在做什麼呢?”
我回了頭,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整理資料。過了幾秒鐘,等他坐到了牀上,我才又平淡地說了句:“我決定不考研了。”
他一定很吃驚,又從牀上跳出來,面向我站立,“爲什麼啊?”
“唉,說來話長。”
“你說,我有的是時間聽。”
“那就長話短說吧,我想早點上班,家裡需要錢,你懂的吧。”我這麼說張曉星肯定就懂了,室友們都知道我的家境。
他應該也帶着同情,低下頭說:“懂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擡頭問我:“決定了嗎?”
“嗯,決定了,”我點點頭說,又搖搖頭繼續說:“不改了。”
張曉星並不打算勸我,他知道我這兩句話,已經表明我的決心。他踩上了他的牀沿,拉着我的牀的護欄,近距離地觀察我整理資料。他又說:“這些都是董哥準備的資料嗎?這麼多啊,董哥可真認真。”
我笑了笑說:“認真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一場空。”
他忙安慰我:“誒,不能這麼說董哥,你看了這麼多書,整理了這麼多資料,一定學到了很多知識,即使不考研,我也相信它們在某一天一定會發揮作用,煥發出光彩。你說呢董哥?”
我點點頭,“對,雖然不去考研,但知識還是在腦袋裡,這半年過來,我覺得我比以前懂事了很多,讀的那些書,的確豐富了我的學識,也提高了我的修養。”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說出這麼官方的話,但確實是這個道理。
“對啊,讀了那麼多書,才能算得上是才子。”
“嗯,謝謝你,阿星。”我接着說,“你要努力噢,我以後就不能陪你向北大沖鋒了。不過,有機會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看書、學習,雖然決定了不考研,但我還是喜歡讀書,想要再讀幾本名著,不爲名利,只爲充實自己。”
“哇,董哥,你這境界太高了,像你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他豎起了大拇指。
我笑道:“可別恭維我。”
“哪有,這是真心話。”張曉星又問:“那這些資料你打算怎麼辦?”
“我本來打算一張一張撕個粉碎,然後扔進垃圾桶裡,但和你聊天之後,我突然不想扔了,留個紀念吧,證明我也爲北大拼搏過,證明我的大學也有一段像高三那年一樣鬥志昂揚的時光。”
“好主意,這些都是好東西啊,不要隨便扔,說不定以後你還用得上。”
“嗯,明白。”我又一張一張地把資料收撿好,依舊分類存放在牀頭架上。
張曉星鬆開護欄,跳下牀,又說:“董哥,中午一起吃飯嗎?我陪你說說話吧。”
我欲言又止,我不想拒絕他,但我已經約了熊世黎。
他察覺到了我的難處,又說:“你中午已經有約了吧?那我們晚上約,反正我要請董哥吃一次飯。”
我笑道:“嗯,我約了熊世黎,咱們晚上約吧。”
“世黎啊,哎,我這學期幾乎沒有和他說過話。他的確太內向了,從來不主動說話,我也不好意思主動找他說。我真的很好奇,董哥你是怎麼和他熟悉起來的,還能夠約着一起吃飯。”
“其實世黎人很好的,就是話少,但只要熟悉起來,他還是很熱情的。”
張曉星笑道:“悶騷嗎?”
我也笑了,“可以這麼說。”我接着說:“有一次我深夜去看電影,一出寢室門就遇見了他,然後和他說了幾句,結果發現他也要去看電影,而且他和我看的是同一場電影,要去同一個電影院,座位還是挨着的,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從那以後,我和他的關係就好起來了,經常在微信上聊天,或者一起去吃飯。”
張曉星驚訝道:“哇,你們這個情節都可以寫言情小說了,可惜世黎不是女生,如果他是,那一定會和董哥發生很多故事。”
“對啊,當時外院很多同學知道後都要撮合我和熊世黎嘞。”
“哈哈哈,撮合兩個大男人嗎?這像什麼話。”
“誰說不是呢,他們就是瞎湊熱鬧。”
和張曉星輕鬆地聊着天,不知不覺中,我的憂傷已經煙消雲散。其實昨晚在教九小花園我就已經想通了,只是今天那些考研資料又煽動了我的情緒,不過現在我又好了,我已經能夠正視不能讀研這件事了,畢竟我是一個成年人,不能只考慮到自己,還要考慮到家人,我要爲爸爸媽媽還有妹妹着想,他們需要我去上班掙錢,這是我無法逃避的責任,我也不應該逃避,我必須承擔起。嗯,就這樣,禍兮福所倚,也許不去讀研反倒是一件好事,再退一步說,哪有那麼容易考上北大,我未免太過自信了,所以我放棄的不是讀研,而是考研。
將近中午,熊世黎終於回到了寢室,他先將挎包扔上了牀,然後便對我使起了眼色,示意我出去吃飯。因爲張曉星還坐在牀上,熊世黎覺得,要是他明明白白地邀請我,張曉星可能要誤會,誤會我和熊世黎是故意疏遠他,其實熊世黎不知道,張曉星已經知道了我要和他一起吃飯。我對熊世黎點點頭,表示我懂了他的暗示,隨後我便迅速下牀。我看了張曉星一眼,他正在看書,或者說是假裝在看書,見我要走了,他也微笑着向我點點頭。張曉星也還沒吃飯,我本想邀請他一起,免得他孤單,但我又擔心沒有提前跟熊世黎說,熊世黎會不習慣,我就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在熊世黎之前出了門,熊世黎也立刻跟了出來。
一出寢室,我便對熊世黎說:“其實,剛纔張曉星也邀請我一起吃飯,但我說我和你有約了,就拒絕了他。”熊世黎說:“原來他知道啊。那他也沒有吃飯吧,要不我們帶上他?留他一個人感覺不好。”我就等着他這句話呢,我說:“你方便嗎?你和張曉星好像不太熟吧,一起吃飯會不會很尷尬。”熊世黎笑道:“沒事,有你呢,我正好熟悉熟悉他,畢竟也是室友,總不能一直像陌生人一樣。”我笑了,熊世黎好像又變得主動了。我們又回到了寢室,叫上張曉星一起去吃飯,張曉星可高興了。
我們來到了新樂羣食堂,先從右邊的樓梯上了二樓,然後坐自動扶梯到了三樓,最後走樓梯去了四樓。這個食堂上下樓的設計有點奇怪,進門左手邊一到四層都是樓梯,右手邊一到二層、三到四層是樓梯,二層到三層卻是自動扶梯。我一直不明白,既然要修自動扶梯,爲什麼不是一到四層都修呢?是因爲資金不足嗎?那還不如不弄自動扶梯,反正一共才四層,全走樓梯也不會累,對身體還有好處。
新樂羣四層的幹鍋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啊,我也很喜歡那種口味,而且上次我和熊世黎約吃飯,好像也是吃的這裡四樓的幹鍋,嘿嘿,幹鍋儼然已經成了我和熊世黎約吃飯的標準套餐。熊世黎拿來了餐盤和夾子,我們三個各自選了一些菜,然後熊世黎將餐盤遞給了櫃檯的服務員。服務員將葷菜和蔬菜分開算了賬,又問了我們的口味,最後給了我們一張號牌。之後,張曉星搶先付了錢,我們便去早就選好的座位上等着啦。
我說:“阿星,今天不好意思了,讓你花了錢。”
張曉星笑道:“應該的,是我打攪了董哥和世黎的二人世界,出點錢是應該的。”
熊世黎被這句“二人世界”逗笑了,但他並不說話,我想他還是有點拘謹。我笑道:“哎喲,你怎麼也開始撮合我和世黎了,真是可怕。”
熊世黎這才說:“我和董哥可都是純爺們兒。”
張曉星又笑了一陣,“好吧,不撮合你們。”他接着說:“這一頓是董哥和研究生之路的告別午餐,當然不能董哥來出錢,而我作爲董哥曾經的考研戰友,我出錢是最好不過的。”
我有點感動了,“嗯,謝謝阿星,很體貼。”
熊世黎卻有點驚訝,“怎麼?董哥不考研了嗎?爲什麼?”
我和張曉星相視一笑,然後我坦白道:“掙錢纔是正事,讀什麼研啊。”
熊世黎點了點頭,也略帶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他說:“是啊,掙錢纔是最重要的。”他可能覺得氣氛有點不好,過了幾秒鐘竟然又說:“那李寒露怎麼辦呢?你還追人家嗎?”
話題突然就轉到了李寒露身上,我沒有一點防備。我說:“啊?怎麼突然提起她了?”
“說得也對啊,既然不考研了,那追不追女同學呢?”張曉星也問道。
我說:“應該也不追了,談戀愛一樣要花很多錢,而且她馬上就要走了。”
“去哪?”張曉星問。
“**,做一年交換生,可能還會在那邊繼續讀研。”我說。
“噢,那就算了吧,異地戀不太好。”張曉星說。
說起了異地戀,我就想起了熊世黎和他喜歡的那個人。我馬上問:“對了世黎,你和那個女生怎麼樣了?你們好像就是異地吧?她還在日本嗎?”
熊世黎似乎也沒有料到我會問起他的感情事,他有點慌了,看了一眼張曉星。
張曉星說:“哎呀,說吧,我們是室友,又不是外人。”
熊世黎沒有再掙扎,他說:“重新開始,重新開始。”他說了這八個字,不說別的了。
我和張曉星頓時明白了,熊世黎和他喜歡的人應該也是不太好的結局。
我說:“咳,都是過去的事了,重新開始,重新開始。”
張曉星也說:“對,感情這事由不得人,好聚好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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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世黎說:“嗯,不過我沒有什麼遺憾,最後一次見她,我向她好好地告了白,雖然她不出意外地拒絕了我,但我並不是很難過,反而感覺解脫了。”
我點點頭,“我懂那種感覺,在我知道李寒露有了男朋友的時候,還有我決定不和她談戀愛的時候,我都有那種感覺,一下子就解脫了。”
張曉星問:“董哥,你給李寒露告白沒有?”
“還沒有,你們覺得我用告白嗎?”
熊世黎說:“用,告訴她吧,雖然她早就知道,但你親口說出來還是不一樣的,即使結果不好,你也一定感覺輕鬆很多。”
“我也這麼覺得,在她走之前,我還是向她告一次白吧。”我笑道:“我還從來沒有向一個女孩親口告白過,我不想再大學還留下這樣的遺憾。”
張曉星和熊世黎都點頭,他們都希望我去告白。
服務員大聲地喊着我們的號牌,張曉星立刻去櫃檯端來香噴噴的幹鍋,他說:“好了,先好好吃一頓,其他事吃了再說。”
我說:“說得對,開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