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勝園,建豐並沒有急着談話,而是找醫生先給他和萬安處理了傷勢。
又找人給洪智有裡裡外外準備了衣服。
很快,洪智有簡單擦洗了身子,換好灰色中山裝走了出來。
“怎樣,好點了嗎?”建豐笑問。
“這幫人下手真重,還好屬下練過,委座和主任及時救了我,要不今天就交代羅列他們手上了。”洪智有很得體的笑着回答。
既訴苦,又感激了蔣家父子。
“是啊。
“父親一聽說你捱打了,第一時間就從官邸趕了過來。
“他今天削了你的官職,罰你的薪資,也是爲了給陳誠一個交代。
“土木系的人很團結,愛記仇。
“這樣對你有好處。”
建豐點頭道。
父親和他這次是最大的贏家。
既敲打了陳誠和土木系,又打擊了向來不服氣的毛人鳳。
還把此次況富春案的戰果攬了過來。
洪智有這一架打的很有功勞啊。
當然,這些是不能明着說出來的,心知肚明即好。
“明白。
“感激委座、主任的拳拳愛護之心。
“但爲黨國,學生但行無悔。”
洪智有敬禮道。
“你穿這身衣服,很不錯。”建豐指了指他,笑着往前走去。
洪智有登時心頭一涼。
建豐不會無的放矢,不會又要安排任務吧?
“智有啊。
“你是能臣幹吏,這次咱們雖然小勝了一場,傷了毛人鳳的元氣。
“但想要徹底掌控保密局,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對我而言,當務之急要解決的,有一個更大的難題。”
建豐揹着手,邊走邊道。
“主任您說。”洪智有道。
“CC!”
建豐轉過頭,手指一豎殺氣騰騰道。
“二陳?”洪智有皺了皺眉頭。
“是啊。
“蔣家天下陳家黨,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父親有意在黨內改組。
“陳立夫與陳誠水火不容,這讓父親很難辦。
“中統這麼多年盤根錯節的勢力,更是一座大山壓在我的頭上,不搬掉他們和毛人鳳,我這個資料組主任始終是個擺設啊。”
建豐感慨道。
“委座和主任有什麼打算?”洪智有問。
“父親對陳家兄弟功勞是認可的,對他們也是有感情的。
“但時不我待。
“他們在黨內影響太深了,又把持着中央黨部,必須拿掉才能重新清盤。
“我本來想從貪腐這一塊,找個藉口讓這兄弟倆知難而退。
“哪曾想他們甚是清廉,找不到突破口。
“前些時日,我那老同學鄭介民提議父親把幹校、政校合併,父親同意了。
“預計在上半年這件事就會落實。
“正好你也閒着,我想先安排你去二陳黨部的內部調查局擔任調查處副處長,你意下如何?”建豐道。
來灣島後,黨通局就更名爲內調局。
建豐這是要讓自己一個軍統,跳槽到死對頭中統去。
戴老闆九天之靈若知曉,估計都掀棺材板了。
“主任,我,我是老軍統出身,去內調局怕不太合適吧。”洪智有婉言道。
“現在已經不比從前了。
“內調局也不是以前的中統。
“爲什麼成立資料組、整合政校,就是要把軍統、中統打散了重組。
“不是沒這個先例嗎?
“那就試試。
“好教他們也知道我這回是玩真格的!”
建豐的態度很堅決。
“好吧,屬下領命。”洪智有道。
“對了,既然督察處撤了,吳敬中他們暫回灣北站。
“另外,吳站長身體不太好。
“我想調他和餘則成去教育署任職。
“鬼子過去在這邊搞愚民教育,現在還有很多自認皇民的蠢貨,教育這塊也得好好抓一下了。
“我看吳、餘就很合適。
“尤其是那個餘則成,比保密局其他的粗魯分子要好上不少,像個搞教育的。
“你覺得呢?”
建豐又安排道。
這倒是如了洪智有的意。
他就怕老餘待在情報機構,屁有用情報搞不到,回頭讓人設了套。
建豐這番安排,顯然對餘則成不信任。
讓餘去管教育口,大家都放心。
至於站長,建豐又不瞎,不可能讓一個不求上進的摸魚佬佔據灣北站長如此重要的職位。
“極好。”洪智有道。
“嗯。”見他如此識趣,建豐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主任,我……”
洪智有本想假意這頓毒打,提出回香島休養幾天。
但一看建豐這架勢,肯定不會放人。
相反這時候張羅要走,指不定還會起讓建豐起疑,盯他們更緊了。
不行。
得再謀劃,謀劃,尋找合適時機。
“怎麼了?”建豐問道。
“有醫藥費補貼嗎?我還被扣了一年的薪資。”洪智有眨眼皮了一下。
“有!
“我可以私人提供你三千美金,夠嗎?”建豐大手一揮道。
“謝謝主任,夠了。”洪智有笑道。
“好了。
“我還有個會,就不留你吃飯了,你明天就去內調局報道吧。”建豐吩咐。
“是,主任。”洪智有領命。
剛過拐角,他就見臉腫的跟豬頭一樣的萬安迎面走了過來。
見了他,萬安扭頭就要走。
“老萬,咋了?
“我又不是你的老公爹,還害羞啊。”洪智有笑着打趣道。
“羅列就該撕爛你的嘴。”萬安罵道。
“這不有你這尊護法金剛在嘛。
“好好養着。
“等你好了,去我家,咱倆把主任賞的那瓶酒全喝了。”洪智有給他遞了支菸。
“這還像句人話。”萬安接過,湊着火點吸了一口。
“走了。”洪智有道。
“去了內調局,那邊調查處的特務可不是善茬,走路長點眼。”萬安提醒道。
“知道了。”
洪智有揹着身擺了擺手,快步而去。
……
洪智有回保密局,招呼老吳、餘則成收拾了東西,搬出了保密局。
“老弟,你就這麼走了,我是真捨不得啊。”
葉翔之藉着監督之名,低聲說道。
“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洪智有笑了笑。
“不一樣。
“我沒法光明正大找你了。
“這個給你。”
葉翔之四下看了一眼,遞給洪智有一個用報紙、文件擋着的小箱子。
洪智有掀開一看。
好傢伙,十幾根黃魚。
“你讓我抓的那幾個勾結柴前的富商,肥的要死,我榨了不少乾貨。
“兄弟我知恩圖報,這份是你的。”
葉翔之眨眼乾笑道。
“謝了,正好最近手頭緊。”洪智有欣然收下。
事實上,葉翔之做的並不乾淨,甚至因爲這些被毛人鳳狀告到了委座那。
不過委座沒搭理毛人鳳。
這事不了了之。
所以,這錢是能拿的。
“有啥事,給我打電話,老子家裡沒人敢裝監聽。”葉翔之低聲乾笑。
“知道了。”
洪智有擺了擺手,驅車而去。
回到了院子。
吳敬中正在藤椅上舒服的晃着曬太陽。
“老師,您看起來心情不錯。”洪智有笑問。
“是啊。
“教育署,清水、閒置衙門,這下好了,大家都安靜了,終於能過幾天舒心日子了。”
吳敬中兩眼微微睜開,瞄了一眼正在倒騰東西的餘則成道。
“老師有如此心態,我就放心了。
“建豐現在不見得放人。
“六月份有次機會,我看能不能運作下離開。”
洪智有道。
“對了,我要去內調局了,任調查處副處長。”吳敬中道。
“這是個麻煩事啊。
“黨部的事很多,水比保密局還深。
“戴老闆和二陳鬥了這麼多年,我對二陳還是有些瞭解的。
“根子很深,手下狠人也不少。
“眼下,委座要洗牌,這幫人心裡都憋着火,你要過去指不定就會成爲他們的目標,建豐這個安排不甚妥當啊。
“他倒是立威長本事了,破天荒的把保密局的人派內調局去了。
“但就沒想想你的處境,有多危險。”
吳敬中不爽罵了起來。
“老師放心,內調局已經成不了氣候,委座目前已拒接黨部的報告,于右任等人正在推動改黨。
“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擠CC出局。
“我過去就是添一把火罷了。”
洪智有道。
“你有把握就好。
“記住,一切以安全爲重。”吳敬中叮囑。
……
接下來一段時間。
洪智有開始在內調局上班。
他的名頭,自然是人盡皆知。
連陳誠都敢叫板,建豐的紅人,也沒人真敢得罪他。
再加上洪智有會來事,今兒給大夥帶點餅乾,明兒帶幾塊巧克力,下班喝酒聚餐,週末打打網球。
他很快跟內調局的人打的火熱。
時間飛逝。
1950年6月。
半島戰爭爆發。
杜魯門正式宣佈鬼島空軍協助南韓戰爭。
與此同時,第七艦隊駛入高雄、基隆二港,巡邏護島,野戰軍渡海一統作戰只能作罷。灣島緊張的局勢,也隨着美軍到來,恢復了平靜。
初夏,早上下了一場大雨。
微涼。
洪智有在庭院內打着拳。
電話響了。
洪智有擦了擦汗,披着毛巾進了室內:
“好,我知道了。
“謝謝。”
掛斷電話。
洪智有深呼吸了一口氣。
戰爭觸發。
鬼島那邊的糧食供應放緩。
這是洪智有藉着談判離開的絕佳時機。
他來到了吳敬中的臥室,沉聲道:
“老師,麥克阿瑟和蘭德爾那邊已經談好了,我不日可能就要前往東京。
“在此之前,我必須得先把您送回香島。
“不過,這得讓您吃點苦頭,甚至有生命危險。”
“只要能去香島,這都算不了什麼,執行吧。”吳敬中下令。
“是。”洪智有點頭。
稍傾。
他驅車直奔谷有牛的古董店。
“喲,洪先生,您怎麼來了。”店內客人不少,谷有牛熱情叫道。
“有好東西嗎?”
洪智有笑問。
“有,您裡邊請。”
谷有牛把洪智有迎了進去。
“有牛,今晚執行計劃。”洪智有道。
“放心,人手早安排好了。
“在地下的風聲也放了出去。”谷有牛道。
“開槍的時候一定要把着點。
“要準。
“老爺子那身體,你要打錯了地,搞不好就真掛了。”洪智有叮囑道。
“我辦事你放心。”谷有牛道。
“左藍那邊怎樣了?”洪智有問。
“谷正文果然去找她了。
“一共去了三次,我都讓人拍了照片。
“日後要有人拿左藍做文章,這些照片和時間記錄,足夠把谷正文拖下水保老餘了。”谷有牛道。
“好。
“有牛,我馬上就要撤離,孫興、老肖他們都得隨我離開,你走嗎?”
洪智有不抱什麼希望的問道。
谷有牛願意幫他,並非衝着他,而是他做的事。
這是一位同樣有着堅定信仰的革命鬥士。
“我就不走了吧。
“我要走了。
“老餘未免太孤獨了。
“我留在這,時不時擦個身,哪怕是點點頭,他心裡也有個依靠。”
谷有牛微微吸了一口氣道。
“左藍活不了多久。
“我上次去醫院拿體檢報告,看到她在拿止痛藥、安眠藥。
“我私下問過醫生。
“那次燒傷已經嚴重損害了她的身體機能。
“她來這就是爲了見老餘,燃燒最後的一絲生命。
“一旦她走了,只有我繼續肩負交通站的重任,保護老餘。
“所以……”
谷有牛道。
“明白了。
“保重,我的兄弟!”洪智有拍拍他的肩膀道。
“保重,洪哥。”谷有牛向他鞠了一躬。
他深知洪智有已經爲組織做的夠多了。
洪智有不是黨員。
沒有義務再陪他們走下去。
餘下的路,只有他和老餘並肩而行了。
……
晚上。
王老七涮鍋店。
吳敬中酒足肉飽,看了看洪智有道:“確定了嗎?”
“確定!
“老師,苦了你了。”
洪智有道。
“不算事。
“當年我在哈爾濱刺殺僞滿洲總理大臣時,身中兩槍,被鬼子憲兵隊追了三天三夜不也活到了現在。
“走吧。”
吳敬中負手一笑,豪氣頓生,當先走出了門。
剛要上車。
迎面一輛汽車駛了過來。
車裡衝出幾人,照着洪智有和吳敬中拔槍就打,立時引的四周之人一陣尖叫。
啪啪!
夜空中,子彈打在牆上擦出燦黃的火星。
“老師,你沒事吧?”
洪智有一邊大叫,一邊拔槍還擊。
“智有,我,我中槍了。”
吳敬中捂着腿,鮮血沿着膝蓋染透了整個褲腿。
“我是內調局調查科處洪智有,報警者,叫醫生者,賞一千美金。”
洪智有縮在汽車後邊,大喊之餘。
習慣性的掏出手雷,往對面扔。
殺手一時間也近前不得。
很快,有人報警。
隨着警察吹着哨子趕過來,槍手跳上汽車,一行人衝警察放了幾槍,藉着夜色逃亡而去。
“洪處長,我是警察局孟成,您沒事吧。”打頭的年輕警察慌亂問道。
“我沒事。
“吳署長受傷了,快,立即送醫院。”
洪智有大叫道。
到了醫院。
吳敬中立即被推進了手術室。
洪智有到了樓下抽菸。
很快,洪智有遇刺的消息一夜之間風傳。
……
八勝園。
建豐正在批文件。
萬安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主任,出事了。”
“什麼事?”建豐着緊問道。
“洪智有在南市街遭遇刺殺。”萬安道。
“什麼!
“他……他人呢?”建豐慌了。
他眼下還有一堆事等着洪智有去辦,尤其是卡殼的援助,沒洪智有外人很難搞定麥克阿瑟。
“根據那邊警察局的消息,洪智有沒受傷,但吳敬中被子彈擊中了,這會兒正在醫院急救。
“具體情況尚且不清楚。”
萬安道。
“呼!”
建豐虛驚一場,微微吐了口氣。
“查。
“令唐縱下令警政署與下邊各局,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兇手查出來。”建豐怒然下令。
“是。”
萬安領命。
……
三個小時後。
大夫走了出來:“洪處長,子彈打穿了病人的膝蓋,造成了部分骨組織難以修復的損傷。
“再加上流血過多,情況不容樂觀。”
“什麼叫不容樂觀?”正說着,建豐大步而來問道。
“主任。
“也就是說,他可能會落下終身殘疾,下半身只能靠柺杖、輪椅過日子了。”大夫道。
“我知道了,辛苦。”
洪智有點了點頭。
他打開皮包,掏出一把美鈔塞了過去。
“洪處長,這,這使不得。”當着建豐,誰敢收。
“收下吧。”建豐擺手道。
“是。”
主刀大夫這才收下,幾人迅速而去。
“主任,這麼晚了,還有勞您趕過來。”洪智有歉然道。
“說這話幹嘛。
“敬中是我的老同學。
“我來看他也是應該的嘛。
“今晚槍擊事件,你有眉目嗎?”
建豐問道。
“不好說。
“我在灣島得罪的人太多,汪鯤、林仔滾、林頂立這些人跟幫派牽扯很深。
“還有陳院長、毛局長。
“紅票地下組織。
“現在指不定還得算上CC一份。
“真不好判斷。”
洪智有苦笑道。
“是我大意了。
“早知道就應該給你增派衛士。
“只是苦了敬中,爲黨國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到頭來落了個殘疾。
“我已經下令讓灣北徹查,一定要把兇手找出來。
“給你和老吳一個交代。”
建豐道。
“謝謝主任。”洪智有感激道。
“CC那邊情況如何?”建豐說起了正事。
“對於委座拒接黨部彙報文件,陳立夫很沮喪。
“如今改組在即。
“我想明天抽空去見見他,按委座的意思跟他談談。”
洪智有想了想道。
“好。
“二陳要能主動交權是最好。
“要是死不撒手,那就是自找苦吃。”
建豐眼神一冷,森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