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隊長？”李鬆泉有些詫異。
“很意外吧。”周乙帶上門坐了下來，翹上腿點了根菸，眼神略顯同情、鄙夷的看着他。
“我要見村上隊長，見澀谷長官。
“劉廳長呢？
“我要見他，叫夏班長來，我的電話出了問題。”
李鬆泉表情有些急促、焦慮。
他知道自己被軟禁了。
“李顧問，你可能不瞭解警察廳。
“這裡邊的人和事太多。
“有滿洲國高層，有日本人，他們都是人，但看事情、做事情的想法，完全是兩個物種。
“你要穩個一兩年，偶爾露露鋒芒可以。
“一來就想打炮響的，你是響了，別人的耳朵聾了。
“沒這麼玩的。”
周乙輕舒了一口煙霧，不溫不火的說道。
“我是在幫你們，我也沒想去搶高彬和你的位置，你們不能這麼辦事！”李鬆泉一拍桌子惱火道。
“我知道你很委屈。
“但這就是滿洲國警察廳的遊戲規則。
“說說正事吧。”
周乙冷冷一笑，從懷裡掏出工作本，看着他道：
“我代表高科長對你進行非正式詢問。
“昨晚我們截獲了電文，戴笠對你進行了嘉獎。
“現在整個軍統上層都在開香檳爲你慶賀。
“對此你怎麼解釋？”
“嘉獎？怎麼可能，周隊長這明顯就是軍統在借刀殺人，在使離間計啊，這麼淺顯的招數你們看不出來嗎？”李鬆泉神色大變，大叫道。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科長和日本人相信。
“你難道不應該反思一下，爲何憲兵隊和總廳到現在都沒派人來過問此事嗎？”周乙慢條斯理道。
“你們這是污衊、陷害。
“高彬不就是怕我搶了他的科長位置嗎？
“我要見澀谷長官。”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現在出不去。
“在沒有解釋清楚之前，你哪也去不了。”周乙頓了頓菸頭，遞給了李鬆泉。
李鬆泉沒接，周乙自個兒續上了。
“軍統的人，從設計引我們進倉庫，再到埋美式改裝炸彈，一切都佈置的天衣無縫。
“試問，要不是你們一早就串通好的，怎會如此巧合？”
周乙繼續問道。
“我……
“你們這是含血噴人，分明是你們的人不夠專業，又或者有人故意通風報信。
“那個魯明，他單獨進入過韓飛的臥室。
“也是他最後一個出來的。
“肯定是他！
“不是他故意泄密，就是因爲他貪圖別人財物，導致了行動敗露。
“這樣，你讓高彬來跟我談。”
李鬆泉指着魯明辦公室方向，惱火大叫。
“你當時可以向村上隊長彙報。”周乙問道。
“這種事沒有證據，我怎麼能當衆彙報。
“你別在這扯淡了，叫高彬來跟我談。”
李鬆泉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
“好。”
周乙笑了笑，起身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這幫混蛋！”
李鬆泉氣的直罵娘。
……
周乙到了高彬的辦公室。
“周隊長，他怎麼說？”高彬問。
“嘴硬的很，他把責任都推到了魯明頭上，一口咬定魯明有問題，還說要向村上隊長彙報。”周乙道。
“彙報他個鬼。
“魯明要出了問題，那不還是得賴我頭上嗎？
“哎。
“不管他了，喝茶。
“他是生是死，我看我們不要操心，讓日本人去決定吧。”
高彬惱火道。
“李鬆泉說想跟你談談。”周乙坐下端着茶杯晃了晃，喝了一口。
“不見。
“我跟他又不熟，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口水。”高彬不耐煩的擺擺手。
……
濱江省警察廳。
村上席地而坐，忐忑不安的喝着茶。
材料他已經遞給了澀谷三郎。
包括加藤長官在內，等多名高層正在隔壁開會。
半個小時後。
澀谷三郎走了進來，村上連忙起身彎腰行禮。
澀谷三郎很有教養的回禮，擡手：“村上少佐，請坐。”
“關於魯明的材料，我們已經商討過了。
“事實上，我們有理由證明軍統早已經更換了第四代密碼，但李鬆泉給的是三代密碼本，截獲的所謂情報的確有些不合常理。
“看起來很像一個戴笠與哈爾濱佈置的局。”
澀谷三郎說話很乾脆，直奔主題，沒有多餘的一句廢話。
“是。
“更詭異的是，他剛到警察廳的第一天，咱們精心培養的電訊人才金小宇就讓人殺了。
“事實上金小宇一直在研究軍統的發報角碼，並掌握了這種美式電臺的波段頻率。
“即便沒有李鬆泉，我們破獲軍統的電文也是很快的事。
“他這一死，李鬆泉就能在通訊班混淆視聽，進而導致了這次事故的發生。”
村上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他接着說道：“李鬆泉還有一點很可疑。
“之前他在憲兵司令部藏身時，我多次催促過，要他儘快交出密碼本。
“他一直拖延。
“現在想想，他極有可能是在故意拖延，給軍統制造炸彈，策劃爆破計劃騰出時間。
“當然，我識人不明，抓捕時太過冒進，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願意接受長官的處罰！”
說完，他深深躬身致歉。
澀谷三郎聽完，沒有立即表態。
只是喝茶，靜靜的思考。
良久，他盯着村上，眼神鋒芒一斂笑道：“村上君，作爲帝國的軍人，你沒有逃避責任，我很欣慰。
“中國人有句古話，勝敗乃兵家常事。
“找出問題，發現、解決問題纔是關鍵。
“如果李鬆泉真有問題，讓這樣的人蔘與到我的計劃中，那纔是真正的災難。
“謝謝，你拯救了計劃和大日本帝國的聲譽。”
澀谷三郎素來穩重、謹慎。
這個計劃最初還是李鬆泉主動申請、提及的。
計劃代號：木馬。
軍方會在上次老駝山查獲的藥品中注射傳染毒素，再利用特務科的紅票小董想法運到山裡去。
一旦抗聯的人用了這批藥物，就會感染病毒細菌，並迅速傳染。
從而不費一兵一卒，從根子上消滅老駝山的抗聯隊伍。
而這也將是東鄉防疫部隊的第一次實戰。
對於整個大日本帝國在東亞擴展，以及新的戰爭理念將會是史詩級的實踐驗證。
不得不說，李鬆泉的提議堪稱天才。
就連關東軍參謀本部也很動心。
當然。
這個計劃的弊端就是保密。
如今天皇提倡大東亞共榮計劃，極其重視在國際上的聲譽與口碑，尤其是石井四郎在中馬城的東鄉部隊一直用人體做實驗，製造細菌武器。
一旦被人爆出去，整個日本和天皇陛下的聲譽就會陷於輿論漩渦。
對自己也將是一次巨大的災難。
令澀谷三郎不解的是，如果李鬆泉是軍統詐降臥底，那麼戴笠此次的倉庫爆炸案無疑是因小失大。
這也側向證明了李鬆泉的清白。
只有蠢人才會放棄木馬計劃，而去策劃這次爆炸。
但澀谷三郎很清楚，這個計劃容不得一丁點失誤。
不管李鬆泉是被冤枉的，還是本身有問題，澀谷三郎都不會拿前途和天皇的名譽去冒險。
這是一個成熟政客最基本的素養。
還有一個原因。
澀谷三郎深知軍隊裡的派系利害。
憲兵司令部是聽從自己調遣，加藤司令官更是自己的同學兼好友，要查了高彬，無疑是斬斷了自己的一條胳膊。
要知道現在的保安局是城倉中將負責的。
一旦城倉中將借題發揮，把整個警察廳特務科洗牌，局面會對自己十分不利。
澀谷三郎很反感軍隊裡的人情世故。
除掉李鬆泉，對他來說是種折磨。
這也是令他痛苦了一整夜，但最終不得不做出了妥協和選擇。
村上拿來的這些材料，也算是一劑不錯的靈藥，至少讓他在心理上說服了自己。
想到這，他向村上鞠了一躬。
“長官，爲您效忠是我的榮幸。”村上連忙更虔誠的還禮。
“那李鬆泉怎麼處理？”
他恭敬問道。
“在城倉中將和保安局沒有插手之前，讓他消失，越快越好！”澀谷三郎下令道。
“明白了。
“我待會就給高彬打電話，讓他對李鬆泉執行嚴厲處分。”村上領命。
“不。
“現在就打，以你的名義。”澀谷三郎指了指一旁的電話機。
村上暗罵這隻老狐狸。
在這裡打，用的是總廳線路，人情就歸了澀谷三郎。
但令又是自己是下的。
一旦出現問題，擔責的也會是自己。
真特麼的好處全讓他佔了。
“嗨。”
村上心頭罵娘，身體卻很誠實的鞠躬領命。
他起身走到電話機旁，撥通了高彬的辦公室號碼：
“是我。
“經過我……澀谷長官的嚴密調查，我們可以確定李鬆泉極有可能跟倉庫爆破案有直接的關係。
“鑑於保安局即將插手的壓力，高彬君，澀……我命令你，立即對李鬆泉執行戰時嚴厲處分，秘密解決他。
“從快，從速。
“下午我回到憲兵隊，要看到他屍體的照片。”
“啪！”
村上扣斷了電話。
“長官，您看這樣吩咐行嗎？”他回到座位，問道。
“很好。
“村上，你是帝國最優秀的軍人，合適的時候我會向上邊推薦你。”澀谷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
“澀谷長官，我知道您很厭惡人情。
“但屬下仍願誓死向天皇陛下和長官您效忠！”
村上一臉正然躬下身，久久沒有直起。
“很好。
“村上君，讓我們一塊爲大東亞繁榮乾杯。”
澀谷三郎舉杯示意。
村上惶恐端杯，一飲而盡。
這才發現原來的清茶，不知道啥時候換成了甘冽的清酒。
兩人雙目一對，皆是笑了起來。
……
特務科。
高彬放下電話，長長的舒了口氣。
“科長，這是有好消息？”周乙笑問。
“是。
“村上隊長這會兒就在澀谷長官的官邸，澀谷三郎同意了秘密處決李鬆泉。”高彬道。
“太好了。
“這樣咱們特務科就安全了。”周乙道。
“還是智有了解日本人。
“咱們都以爲澀谷長官不近人情，事實上，就這一通電話，盡顯澀谷遠比咱們想象的入鄉隨俗啊。”高彬笑道。
“怎麼說？”周乙濃濃的眉頭一挑，笑問。
“電話是村上在澀谷官邸現場打來的。
“這還不明顯嗎？澀谷的人情，村上的令。
“手段高明！”
高彬道。
“日本人這是學到咱們文化的精髓了。”周乙道。
“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啊。
“你……不，叫魯明去拿了李鬆泉，叫上幾位股長和智有，直接拉郊外去處決了。”高彬嘆了一聲，下令。
“是。”周乙起身。
上邊說是秘密處決，高彬卻刻意叫上旁人，估計也是想多幾個見證，以免將來被人拿了把柄詬病。
……
辦公室。
李鬆泉被的警察堵在了門口，正大聲的嚷嚷交涉。
“李顧問，我們也是奉高科長的命令行事，您就別爲難我們了。”警察一臉無奈的說道。
“我是澀谷長官派來的顧問，不是他高彬的下屬，更不是你們看押的犯人。
“你們沒有權利限制我的自由和行動。
“去叫高彬來。”
李鬆泉焦躁的大吼，希望能引起廳裡其他人的注意，向劉振文或者村上隊長報信。
“李顧問，我……”
警察還想解釋，魯明與劉魁走了過來。
“李顧問，不用找高科長了。
“村上隊長有令，讓我和劉股長請你回憲兵隊。”
魯明走了過來，還刻意向李鬆泉鞠了一躬：
“李顧問，之前咱們之間可能有些不同意見，都是爲了公事，還請您諒解。”
李鬆泉一聽他這口氣，心頭放鬆的同時一整衣領冷哼道：
“見到村上隊長，我會如實稟報。”
魯明聳了聳肩，一臉的擔憂、無奈。
那精湛的小人演技都快把劉魁看吐了。
但不得不說就是好使，李鬆泉沒有半點懷疑，大搖大擺的走出了警察廳，上了汽車。
汽車越走越偏。
往城外駛去。
李鬆泉意識到不對勁，勃然色變：
“這不是去憲兵隊的方向，你們這是要去哪。
“你們想幹嘛？”
魯明拔出腰間的手槍抵在了李鬆泉的腦門上：“李顧問，我勸你不要造次，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很快。
汽車就到了野狼嶺。
這一帶是特務科秘密執行戰時處分的地方，常有野獸出沒。
人一殺，狼啊、熊的聞到血腥味就會找過來，把屍體吃的一乾二淨。
李鬆泉一下車，就看到了穿着黑色裘衣帶着厚厚風雪帽的高彬和周乙、洪智有在那等待了。
“下車。”
魯明一腳把他踢下車，與劉魁勒住他，反揹着上了手銬。
“高彬，你到底想幹什麼？”李鬆泉有些狼狽的喝問道。
“李顧問，經過澀谷長官調查，你就是軍統打入我們之間的暗諜。
“你藏的很深啊。”
高彬揹着手，淡淡笑道。
“高彬，不可能，澀谷長官……”
李鬆泉尚未爭辯，高彬擡手打住他：
“李顧問，做人千萬要記住一條，別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你以爲自己很重要，其實你就是一條狗！
“用你的時候，讓你叫兩聲。
“不用你，也就是一把花椒，一把碳燉了的好料。
“哈爾濱這地方規矩多。
“人不好當，狗更難當，亂叫咬錯了人，會付出代價的。
“下輩子投胎的時候眼睜大點，別來這塊地了。”
“天殺的日本人，還有你們這羣走狗！”李鬆泉一看死期將至，癲狂的咆哮了起來。
罵了幾聲。
他突然噗通一聲跪在了高彬面前，緊張的涕淚直流：
“高科長，我，我想咱們之間或許有誤會。
“我沒想搶你的位置。
“咱們之前合作挺好的，有我相助，你定然能如虎添翼。
“求你，給我一次機會。
“我一定安分給你打下手，求你了。”
他砰砰給高彬磕頭。
“老弟，你怎麼就不明白呢，要殺你的是日本人，跟我有什麼關係？”高彬仰頭看着天，冷笑道。
“這樣，倉庫爆炸的責任我擔了。
“求你，讓我見一見村上隊長或者澀谷長官，我向他們解釋。”
李鬆泉繼續哀求。
“狗一樣的東西，你不是很狂嗎？這會兒求饒不覺得晚了嗎？”魯明在邊上諷刺發笑。
洪智有等人也跟着象徵性的笑了笑。
“籲！”
“天太冷了，麻利的。”
高彬哈了口氣，吩咐道。
話雖如此，卻沒有一個人動。
誰都不願意沾手。
李鬆泉不是一般人，萬一哪天保安局和城倉中將追問起來，誰開的槍，誰的責任就大。
“村上隊長有令，對軍統分子李鬆泉執行秘密槍決。”高彬道。
還是沒人動。
“魯明，李顧問說你曾經單獨在臥室裡待過，也是最後一個出來的。”高彬語氣多了幾分慍怒。
“叔，我來吧。”洪智有搶了一步，主動道。
“別，你年輕不是還想要孩子嗎？
“還是我來吧。”
周乙拔出配槍，左手拎住李鬆泉的衣領就要往雪窩子裡拖。
高彬看在眼裡，再一次被周乙的誠意給“感動”到了，一剎那，他覺得自己成天把周乙當成廳裡的內鬼，似乎有些愚蠢。
“慢着。
“李顧問，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說吧，也許我可以替你向村上隊長轉達。”
高彬不會虧待“老實人”，喊住了周乙。
某些人最想李鬆泉死，卻又想佔便宜、躲清閒，高彬是不會讓這種人稱心如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