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聞見他居然興致勃勃,眼神不免有些古怪,“你是從哪聽來的?”
葉秋微微挑眉,“宮裡的女人閒極無聊,什麼陳年舊事都被嚼遍了,我爲她們診療時聽得多了,便記住了。”
他們兩人一言一語,渾然不將順賢老夫人放在眼裡,老夫人喘着粗氣,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不妨去跟王后娘娘對質……”
朱聞的聲調滿是譏誚幽冷,他淡淡掃了一眼,老夫人頓時感覺如針刺一般,彷彿承受不住壓力,她的面孔劇烈抽搐着,嘶聲喊道:“是王后逼人太甚!”
她脣角泛白,眼光灰中透黃,雙手無意識的好似要狠狠撕裂什麼,“她見王上對我有意,就把我調去做你的保母,把我趕出了宮!”
“這還不算,她還對我下毒手,在我的茶裡下了使容貌變醜變皺的藥——你看我這模樣,我才四十出頭啊!”
老夫人雙手抖成雞爪一般,眼中幾乎要射出毒箭,她扭過頭,險些把朱聞的臉劃出血痕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兒子!”
朱聞輕巧閃過,冷聲道:“於是你就投靠了蕭淑容麼?你沒本事找她晦氣,就在我府裡興風作浪!”
“母債子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要不是因爲有你,我本來可以不用離開宮裡的!”
葉秋在一旁聽得有趣,冷笑着插嘴道:“你醒醒吧,要趕你走,什麼藉口不能用!”
朱聞倒不見多少憤怒,“蕭淑容也快黔驢技窮了吧?用後宮那些上不了檯面的詭計來對付我,實在好笑!”
他一甩袍袖,老夫人頓時跌出一丈開外,蒼髮之下老態畢露,仍在喃喃詛咒着。
侍從應聲而入,將人拖了出去,前庭瑗夫人聽到動靜,姍姍而來,卻見到這等嚇人場景,不由的顫聲問道:“君侯,這是怎麼回事?”
朱聞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朝地上揚了下頜,“你不妨問她。”
瑗夫人驚訝的看了一眼,美麗杏眼中閃爍不定,朱聞也懶得去想她會跟朱炎稟報什麼,只是冷聲道:“鬧也鬧完了,看也看夠了,你們也該離開了。”
他隨即又吩咐侍女替疏真換過牀上被褥,侍女們將略微濡溼的寢具換過,忽然發出驚喜的叫聲,“昭訓的高熱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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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真的夢境仍在繼續,一開始無所不在的火熱感覺逐漸清涼下來,她感覺自己輕吟了一聲,隨即那些如魅似幻的夢又涌了上來……
風吹得帳幔四散飛揚,屏風倒地的巨大聲響在暗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屏風後出現之人,藍袍下襬玄金縭紋在燭光照耀下熠熠迷離——原本濃若錦墨的黑眸不復犀利,只是那樣深深的,冷冷的凝視着她。
“是你……”
疏真身上的重染錦衣在風中瑟揚,發間的珠玉彼此撞擊之下,發出清冷而絕望的聲響,她身形搖搖欲墜之後,終於喃喃說出了這兩個字。
夜正深沉,宮中的更漏聲敲了三更,燭淚的殘紅在案頭猶有餘輝。這一瞬,疏真卻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微紅的燭光暈染下,她連嘴脣也失去了血色。
有一道苦笑浮上了她的面龐,彷彿有什麼在這一瞬化爲了粉碎——她細細的咬住牙,再沒有什麼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淡然,她的笑聲顯得支離破碎——
“你,都聽見了?”
蕭策挺拔的身形在青金石磚上投出長長黑影,一雙黑眸深若寒潭,就那樣靜靜的望着她,卻是比什麼言語都要凌遲人心。
“你,終於還是聽見了……”
一聲嘆息,疏真心中升起的,除了濃不見底的絕望,竟也有荒謬的輕鬆感——
終於,這一天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