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的門前站着一個守門人。”】
【“有個鄉下人來到門前請求進去,但守門人說現在不能放行。”】
【——卡夫卡《審判》】
……
瀰漫着香氛的室內,蘇明安道別了女王陛下。
他脫離地道的困境後,前來打探女王對昨夜的屠殺是什麼態度,但女王的言語含蓄,讓他推測到女王應該是一位玩家,因此告辭離開。
他回到家中,聽見妹妹白椿愈發痛苦的喘息聲。
……
【妹妹恐怕撐不過這兩天了。】
【她的病本是小病,不知是哪個創生者隨手改了一筆化學成分,導致她的小病變成了無藥可醫的絕症……】
【智械之神那幫信徒搗鼓的瘋狂計劃已經沒辦法被阻止,他們把發射器發給了至少五十位皇室。我做不到事前阻止,只能事後補漏。】
【我必須行動了,馬上就去見至高之主。】
……
“白秋的目標,原來是爲了阻止智械之神信徒的一個計劃。”蘇明安思考:“白秋還認識至高之主!?”
這到底是哪個石頭縫蹦出來的人……
蘇明安快步走回房間,翻找白秋的日記本,企圖找到見到至高之主的辦法,但遺憾的是,正常人不寫日記。
“試試睡覺呢?”隨身小琉錦發話了。
蘇明安躺在牀上,一秒入睡。
朦朧間,他看到一個渾身籠罩在霧氣的身影,看到祂額頭鑲嵌的紅寶石,看到祂穿透霧氣的一對山羊角。
至高之主託索琉斯,遊離在世界之外的觀者,永恆沉默的注視者。
月色下,祂坐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手裡的書,只傳出偶爾的翻頁聲。
“託索琉斯?”蘇明安嘗試性呼喚。
至高之主垂頭道:“你是來找我按下按鈕的嗎?”
……按鈕?
蘇明安一怔,看到一個紅色按鈕出現在自己面前。
“按下這個紅色按鈕,你將獲得一千億羅爾幣。”至高之主依舊在看書:“代價是羅瓦莎會在一千年內滅絕。”
“我不按。”蘇明安道。
又一個藍色按鈕出現在他面前。
“按下這個藍色按鈕,你將升爲高維。”至高之主垂頭道:“代價是羅瓦莎會落到諾爾·阿金妮手裡。”
……真的假的?你在做人性測試嗎?
“不按。”蘇明安依舊道。
又一個綠色按鈕出現。
“那這個綠色按鈕呢。”至高之主翻過一頁書,仍在認真閱讀:“按下去,翟星會得救,而你會死,蘇明安。”
祂點出了蘇明安。
“如果是真的,我按。”蘇明安說:“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飯吧。”
“免費?”至高之主笑了一聲:“是啊,對你而言,這是免費的……”祂終於不再看書,將手裡的書遞給蘇明安:“看看嗎?”
蘇明安好奇至高之主看的是什麼書。他翻開一看,是一本對世界遊戲副本的評價,從新手副本評價到第十五個副本。翻到最後一頁有一張粉色書籤,用清秀的字體寫着:【看完及時還我!——陳清光】
……陳清光?這是哪位?世界遊戲裡的某位玩家?
蘇明安舉起書籤,看向視野右上角:“聯合團,看到了嗎?查一查這個人。”
……
【臥槽!】
【這個人終於看彈幕了。】
【我差點以爲我們已經被雪藏了。】
【現在是第四十六萬批休閒玩家下場吧?我還以爲能見到燈塔,結果剛下去就回來了!真尼瑪危險。】
【第一玩家不考慮去見見那個球奸嗎?說不定在這裡就能殺了他。】
【至高之主是綠眼睛,不是呂樹我吃。】
【套公式是吧,你咋不說是朝顏呢,你咋不說是伯里斯呢,咋不說是艾倫·耶格爾、朝田詩乃、愛麗絲·蓋恩斯巴勒呢。】
【小饞貓又來騙吃騙喝,上一個小饞貓已經炸了,期待下一位心動男女嘉賓。】
……
蘇明安迅速把視線拉了回來。
他現在不敢多看彈幕,怕看多了這些輕鬆愉快的東西,就會產生眷戀,產生軟弱。
蘇明安蓋上書殼,瞥到了這本書的作者名——
……
“善長歌”。
……
……嗯?
等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
這時,至高之主將書抽了回去,將額頭的一枚紅寶石取下,放進蘇明安掌中:“見面禮。”
祂看上去毫無解釋的意思,蘇明安只能按下疑惑:“你很想和我見面?”
至高之主依舊不應聲,只是指着紅寶石道:“此物來自界外,不受大部分法則限制。它可以賦予你跳出一切的力量。”
“跳出一切,是指?”蘇明安握緊紅寶石,觸感溫熱,猶如鼓譟的心臟。
“一切。”至高之主說了就像說了一樣。
“你應該知道我的目標。”蘇明安說:“不如你將霧氣撤去,讓我看一眼你的形象,也免得我花費時間。”
“不好。”
“爲什麼不好?”
“你就這麼贏了,時空記錄體就完結了,我就沒得看了。”
蘇明安隱隱有點怒氣,還真是個爲了精彩故事不擇手段的傢伙。不過,這也是至高之主的“道”,祂本身確實無法違背。
“我想要你的形象,是爲了脅迫你保護羅瓦莎。所以,你不給我看形象,非常合理。”蘇明安說:“如果你回答這個理由,其實更符合邏輯。”
“嗯。”至高之主頷首:“你想要我的形象,是爲了脅迫我保護羅瓦莎。所以,我不給你看形象,非常合理。”
蘇明安有種對着石頭說話的感覺。
“你回去吧,我不想佔太多篇幅,喧賓奪主。”至高之主再度翻開了書籍:“別讓我的存在污染了你的時空記錄體。”
“翟星能否真正脫離世界遊戲的控制?”蘇明安問道。
“……”
“白秋要阻止的計劃是什麼?”
“……”
“爲什麼徽白有那麼多兄弟姐妹,中期只剩下了他一個?”
“……跨線。”至高之主終於屈尊動了動嘴。
“跨線?”蘇明安瞬間聯想到了許多,想到了第九世界的網格時間,想到了第十世界的一萬條世界線,想到了第十一世界的光暗面。
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他快要醒了。
“最後一個問題!”他連忙大喊:“若我呈現出了精彩的時空記錄體,你能否在我走向結局之後,幫我照看一下翟星。就當是……當是書錢!”
至高之主微微動了動。
祂的手指懸停在書頁。
“你沒什麼要爲自己考慮的請求嗎?”祂說。
黑霧褪去一絲,露出祂綠色的眼睛,那望着蘇明安的眼神竟顯得有些……蒼涼。
那是沉默的、凝固的悲傷。
蘇明安被這眼神攝了一瞬,認真觀察那雙眼睛……
然而,下一瞬,他已經離開了夢境。
只聽見至高之主最後的聲音:
……
“可以。”
“你值得更好的結局,蘇明安。”
……
【我曾七次鄙視自己的靈魂。】
【第四次,我遇見了一位苦厄中的旅行者。】
【他讓我明白,好的故事不是選擇給角色注射痛苦劑,而是成爲手持手術燈的解剖學家——無論軀體完整或殘缺,都要讓每一塊血肉、每一片羽毛映出最完整的模樣。】
【真正的觀測者不製造創傷,而是讓既有的傷口開口說話。】
【這讓我想起,我曾經觀測過的一部時空記錄體。】
【“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
蘇明安睜開雙眼,看到牀邊坐着一位十三四歲的紅髮少女。
牀頭的窗戶開着,少女顯然是翻窗而入。
“……想死嗎。”蘇明安戴上桌上的金絲眼鏡,很遵循人設地冷冷道。
“魔主冕下。”時鶯輕輕躬身:“由於察覺到你經常私會外神,我是惡魔母神大人派來的‘中間人’,負責將你平日的一言一行反饋給母神。”
她手裡拿着本紅殼筆記本,蘇明安眼尖看到她剛剛寫下的內容:【上午七點五十八分,白秋不脫衣服就睡覺五分鐘。】
……白秋這麼討惡魔母神喜歡?
蘇明安看了眼她眼裡的紫光,淡淡道:“原來你是惡魔母神的人……跟在我身邊可以,第一,不許干擾我的正常行動,第二,不許給蘇琉錦他們通風報信。否則,不管母神多看重你,我會殺了你。”
時鶯一邊點頭一邊記錄:“七點五十九分,剛睡醒的白秋惡狠狠地威脅我,要我一心一意跟着他,不然他就會化身病嬌……”
蘇明安不理會她,推門而出,突然發現口袋鼓鼓的,他一摸,是一顆紅寶石。
觸感溫熱,剔透晶瑩。
……
莫言坐在鐵欄杆後,熾白的燈光在天花板搖晃。
他身穿破舊的衣裳,滿臉疲憊。
一個身穿厚重皮衣的警衛走近,“咔噠”一聲解開莫言手腕的鐵鎖,沉聲道:“有人來保釋你了,你可以走了。”
莫言擡起滿是黑眼圈的雙眼,望見鐵欄杆站着一個俏麗的黑髮少女與一位藍髮少年。
“哥!快出來啦!”黑髮少女揮了揮手。
莫言灰頭土臉地走出牢獄。他附身的身份叫“莫宇”,平民區出身。黑髮少女是他的妹妹,叫“莫春燕”。
昨夜的屠殺,莫言逃過一劫,卻因爲住在附近有嫌疑,就被抓進來審訊。
即使不是原主,莫言也感到無比憤怒。那些平民做錯了什麼?他們憑什麼要被屠殺?
“哥,幸好這位兄弟出了保釋金,不然你還要被關一陣子呢。”莫春燕指了指藍髮少年。
“這位是……”莫言疑惑道。
“我叫無翼。”無翼笑道:“昨夜的事真是駭人聽聞。有沒有興趣瞭解真相?”
莫言警覺地拉住妹妹:“春燕,你回家,爸還在牀上病着。”
莫春燕道:“哥……”
好不容易,莫言勸走了莫春燕,看向無翼:“說吧。”
“跟我來。”
無翼帶着莫言來到了平民區,這裡街道狹窄,污水橫流。無翼拐了很多偏道,抵達了一個隱蔽的地下區域。
“好隱蔽的地方……這裡是當地平民的秘密聚集點嗎……”莫言心想。
這裡有一個高臺,此時,高臺上站着一位紫發青年和一位紫發少女,紫發青年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講,足足幾百人駐足聆聽:
“提塔娜死在了陽臺上,她的鮮血染紅了她精心照料的白雛菊。”
“絡離當了一輩子好人,經常給我們送他新做的麪包,卻被騎士的砍刀卸成了十幾塊。”
“佛裡娜,她還在等着遠遊的兒子歸家,等到的卻是殘忍的熊熊烈火。”
“如今,【巢】已經不能僅限於互助的層面了,光是憑藉我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保護自己。”
他說完這些話,臺下聚集的幾百人頓時開口: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司鵲!”
“是啊,你姐姐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你也是個好小夥子。我們信你!”
“我昨夜就怕得不行,我女兒今天都嚇病了。再這樣過下去誰受得住啊。”
“司鵲,你姐姐建立的【巢】這個隱秘互助組織,瞞着那些扒皮狗貴族的眼皮,救了多少家庭,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你要有什麼辦法,大家都同意!”
紫發青年露出感動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拿出了一顆綠寶石:
“我此前旅行,去了一趟世界樹。”
“世界樹很欣賞我,給了我這顆寶石。使用它,我可以完善一種名爲‘世界之書’的東西。”
“如果‘世界之書’打造到一定地步,創生就不再毫無體系,羅瓦莎將正式化爲一本書!以後就算出現什麼恐怖的事,只要調換世界之書的劇憶鏡片順序,悲劇就不會發生!像昨夜的屠殺,我們也可以改變!”
“諸位,我需要徵集十二個故事作爲最初的骨架。不需要多麼華麗,只需要足夠真實。而腳踏實地、精於百業的大家,是最好的人選。”
“這事必須瞞着上層,很抱歉原因我還不能說出口。所以才把大家聚集到這裡。”
“我需要大家的力量!”
莫言感到心臟砰砰直跳。
他知道,自己正在參與羅瓦莎最重要的一段歷史事件。它居然只發生在一羣平凡的平民之間。
“看到臺上那個紫發少女了嗎?”無翼小聲說。
“看見了。”莫言點頭。那是司鵲的姐姐,難道無翼是要自己接近她,取得司鵲的好感?
“作爲保釋金與真相的酬勞……”無翼附耳道:
“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