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碧望着李子琪,淡淡道:
“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李子琪有些害怕地說:“你是門徒遊戲裡的處刑人,是工作人員,你爲什麼找到我?是我違反了什麼遊戲規則嗎?”
“沒有。我是來給予你機遇的。”徽碧拿出了一顆種子,種子化爲流光,鑽入了李子琪體內。
“此物名爲‘歡愉之種’,只要你消化它,它會讓你各方面能力暴漲,讓你變成一個極其出色的人。”徽碧拿出一個文件:“李子琪,職業小演員,貧苦出身,家裡有母親和妹妹,對吧?只要你消化了這顆種子,容貌和演技暴漲,成爲大明星不成問題,相信他們會爲你驕傲的。”
李子琪的視角顫抖:“你爲什麼幫我?”
那雙碧綠的眼瞳透出幾分複雜之色:“你可以理解爲一種憐憫吧,我憐憫你們這些無能爲力的人,想實現你們的夢想。你不用懷疑真假,反正你已經一無所有,我不圖你什麼。”
李子琪抿了抿脣:“消化體內的種子,我就可以成爲最好的演員了嗎?”
徽碧點頭:“當然,我調查過你的過去……想想你之前的遭遇吧,明明談好的片酬卻被搶走,受制於低等種族只能出演戰爭劇,什麼偶像劇文藝劇都與你無關……呵呵,還記得你鎖骨的傷是怎麼來的嗎?”
李子琪摸了摸自己的鎖骨,有一處猙獰的傷疤。
她記得自己演過一部戰爭片,明明說好是道具炸藥,最後卻是真炸,她作爲一個小演員根本沒有足夠的防護,彈片擦過了她的皮膚,而導演只說“真是不好意思,這是爲了效果,你忍忍,回頭盒飯給你加幾塊肉”。而片場的大明星周晟和人氣小花藍莓,卻是保護到牙齒。
因爲自己是低等種族,即使演技再好,一輩子也成不了大牌……哪個觀衆願意看到一個低等種族活躍在熒幕上。
她是天蠶蛾族,壽命短暫,身軀脆弱,哪裡比得上那些天生天長的幸運兒。
“但是,只要消化‘歡愉之種’,它會把我改造成一個天才,我不需要再幻想成爲一個英雄,我本身就是英雄……”李子琪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
……
畫面到這裡爲止,但蘇明安能預料到後面的事,李子琪消化了徽碧給的一個東西。那個東西,可以讓人的能力突飛猛進。
蘇明安懷疑那是徽碧故意種下的陷阱,徽碧推測到蘇明安可能成爲李子琪,纔給李子琪的身體裡種下了一個陷阱?
這件事,應該發生在兩三天前。
看來以後遇到徽碧,一定要小心。
蘇明安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述:“我叫李子琪,我是一位小演員……”
她是一位普通的少女。
她很有演技天賦,幻想當一個英雄,在熒幕前大殺四方,卻永遠是小兵角色。
她被人氣小花針對,天天跑上跑下買咖啡,被欺負,被辱罵。
她拿着可憐的片酬和盒飯,穿着臭烘烘的劣質服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爲了尋求成爲大明星的機會,她來到了這裡,想在生死遊戲裡出名。
——雖然蘇明安沒有看完李子琪的記憶,但他大概能推出李子琪的這些情況,爲了保證故事邏輯準確,保證自己不被放逐,他自行補全了這些。
其他人沒有懷疑這個故事,對他投以同情的視線。
“低等種族的處境就是如此……幹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錢,要努力很多倍才能和高等種族獲得相同的眼光。”周晟咳嗽着望向蘇明安:“等遊戲結束了,假如我們還活着,我可以給你一些演藝資源。”
……大明星人還挺好。
可惜,周晟的傷勢太重了,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下來。
下一位,輪到天鶯,她呵呵一笑,轉着手裡刀片:“你們也配聽我的過去?”
“不要廢話。”路淡淡道,轉着手裡銀槍。
一人轉刀,一人轉槍,坐在一起,宛如二人轉。
“哼……”天鶯抱胸道:“只是小檸檬想聽,姑奶奶可不是說給你們聽的。”
“我不過是很普通的童年,爹不疼娘不愛,唯一值得說的是……我親眼看見我的那個老爸死掉了。他一直有心臟病,那一天,我回家拿東西,正好碰見他犯病,藥在桌上,他夠不到,用懇求的眼神望着我。”
“我哼着歌,吃着餅乾,看着他一點點死掉。”
她沉默了一會,似乎這種解氣的行爲,沒讓她感覺到多少快樂:
“之後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爲了活下去,我做了很多天怒人怨的事。”
“我說完了。”
說完後,她卻看向旁邊的蘇明安,湊到他耳邊,輕輕道:
“我知道我這種人不得好死,那些怨魂遲早會來索命,就算我今日耀武揚威,來日也可能死在哪個小孩手上。我殺了太多人,卻又不會傷害那家的孩子,所以留下了太多仇恨的根。”
“真到了我死亡的那一天……小檸檬,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請答應我。”
那雙玫瑰般的眼瞳凝視着他:
“答應我,讓我的死亡是美麗的、潔淨的。”
“我髒了一輩子,至少最後是乾淨的。”
蘇明安沒有給出許諾。
他不輕易許諾,更別說天鶯確實……沒辦法讓他接受。上一週目,天鶯站在毒氣裡狂笑,毒氣害死許多人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他沒有回答,手裡卻被塞了什麼東西,拿起一看,是一個錫紙做的銀色愛心。
“我唯一一次做手工,是在小時候,那時老爸還沒有變成一個酒鬼,他帶我出去做手工。”天鶯垂頭微笑着,臉上有稀缺的幸福:“我手笨,只能做成這麼一個粗陋的愛心,我不喜歡這個圖案,太天真,好像我有多少愛似的。”
她似是嫌棄地揮了揮手:“帶在身上嫌煩,就送你了。”
蘇明安摩挲着錫紙愛心,還是收了起來。如果當着她的面扔掉,受到逆轉效果,她估計又要加好感了。
她對他好得過分了。
這讓他感到輕微的苦澀。
“……我是你唯一在乎的人,可如果你的在乎是錯誤的呢?”他說。
“嗯?”天鶯愣了愣。
她還沒說話,就輪到路發言。
但路沒有發言,僅是環繞一週,忽然拔槍,對準那位最普通的少女,扣動扳機。
“砰!”
少女倒下,化爲一具焦黑的屍體,赫然是惡魔的模樣。
“叮咚!”
“恭喜各位通關!”
遊戲通關的提示音響起,大門敞開,通向深不見底的黑暗。
“爲什麼是她?怎麼判斷的?”衆人紛紛起身,驚訝地望着吹着槍口的藍髮男人。
路轉了轉手槍,淡淡道:“你們每個人的故事有點看頭,唯有她的故事太普通。而這個遊戲裡,最不需要普通的人和無趣的故事,因爲頂頭的人不喜歡看。”
衆人面面相覷,只覺得路很厲害。
“好了,遊戲通關了,我走了。”路轉身就走,向開啓的大門走去。
蘇明安起身,打算跟過去,卻忽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嘯。
——像是鐮刃劃過空氣,刺破皮肉的聲音。
路駐足門口,深邃的大門之下,他握着銀白手槍,漆黑手套泛着皮質亮光。
“滴答,滴答……”
殷紅刺目的色彩,從他的皮質手套滴落而下。
他挺拔的身形佇立片刻,緩緩向後倒去,露出胸口豁大的貫穿傷。
“嘩啦——”
一柄彎月般的粉藍色鐮刃拔出,飈起刺目血線。
——一位披着粉藍色略帶捲曲長髮的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裡,一擊擊殺了路。
他/她戴着刻着繁複花朵的面具,兩邊高高翹起如檐角,環住了頭部,一襲華麗的白色長袍,鐫刻着鑰匙與花朵的圖案。一手持彎月般的粉藍鐮刃,猶如盛放的繁花,另一手持一臂長的如刀花枝,猶如凝滯之雪,整個人好似在發光。
這造型太漂亮了,猶如蘭花螳螂。
蘇明安的第一反應是驚訝於這麼盛大的造型,第二反應纔是滿目血色。
那人散發着一股強烈的視覺吸引力,精神不堅定的宋紫怡已經滿目呆滯,癡癡發笑,全然不顧此人剛剛殺了一個人。
即使那只是路分出來的形體,也有天鶯級別的實力,卻被秒殺。
門徒遊戲裡竟有這樣強大的玩家?蘇明安不知道上一週目這裡發生了什麼。
“你是誰?”千琴試圖交涉。
粉發人不言不語,再度舉刃,對準下一個人。
天鶯毫不猶豫,拽起蘇明安就跑:“跑!真是越到後期,亂殺人的瘋子越多,現在竟然出現比姑奶奶還瘋的了!!!”
她說話時牙齒在打顫,蘇明安看出她是真的在害怕。說好了不懼死亡,但遇到遠遠超出想象的敵人,原來她還是會害怕。
然而,不知什麼時候,原先的大門已經合上,唯一開啓的大門,只剩下粉發人堵着的那扇。
天鶯咬了咬牙,全然不顧形象,帶着蘇明安往桌子底下鑽,猶如扭曲的蠕蟲。
“喂!”蘇明安喊了一聲。
“小聲點!”天鶯捂住他的嘴:“這種時候,交給千琴那種正義笨蛋就好了,我這種陰私小人就是隻會往後躲,只有這樣,我才能活下去,你才能活下去!”
檯面上,千琴果然迎頭前衝。
她的皮膚化爲了黃金般的顏色,一雙眼瞳也化爲了宛如岩漿般的酡紅,一柄聖劍握於手掌,隱聽枝葉沙沙作響之聲。
銀杏葉,壽命以千年計算,幾乎不老不死的種族,黃金之族,不朽之族。
植物系種族的先天戰鬥力不會太高,但悠長的壽命,足以讓一位劍都拿不動的小姑娘,變爲一位揮劍向前英勇無畏的強大戰士。
當她舉劍,她彷彿再度回到了戰場,作爲聖女,舉起飄揚的勝利旗幟。
“宋紫怡,付雯雯,周晟……你們都躲起來!”她瞳如烈焰,側頭道:“徽紫,天鶯,若是有戰鬥能力,請幫……”
然而,她的後方,唯有躲進桌底的天鶯,與不見蹤影的徽紫。
千琴的身後總是空無一人,幸好她已經習慣,並不畏懼。
“唰!”聖劍一揮,千琴不再呼喚援助,朝着面具人斬去。
她無所畏懼,她是這裡唯一站出來的人,如果她不站出來,弱者們該怎麼辦?
既然有能力,她就要去做。
這是耀光騎士始終恪守的信條。
“叮咚!”
這時,戰神龍王音又一次觸發,正要從桌子裡出來的蘇明安,眼前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
“……但是,我拒絕。”李子琪拒絕了徽碧。
“爲什麼?”徽碧完全想不到李子琪拒絕的理由,錯愕道:“你也不想當一個受氣的小演員,那爲何不消化這份機遇,天賦突飛猛進,成爲出色的大明星,登上星光熠熠的舞臺,讓所有人都豔羨你?”
李子琪露出有些靦腆,卻又很堅定的笑容:“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處刑人,但你知道一件事嗎?”
“嗯?”徽碧歪着腦袋,面具垂下幾根彩色繩穗。
“我的偶像是百戰聖女千琴,而非大明星周晟。”李子琪說。
“那又怎樣?”徽碧說,難道他還在乎她的偶像是誰嗎?
“所以——”李子琪舉起手掌,緩緩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膛:
“你想錯了一點。我想要成爲的,其實是士兵,而非明星。”
“只不過受制於種族太脆弱,徵兵處沒有通過我的申請,我才選擇了拍戰爭片的道路。”
“我並不是爲了拍大爆的偶像片和仙俠片,而走上戰場的。”
“弱小的天蠶蛾想做一位戰士,想知道武器怎麼用,戰場怎麼跑,怎麼保護媽媽和妹妹。而演戲,是我唯一能接觸這裡的渠道。”
“所以,你所描繪的那些星光熠熠的大明星願景,於我而言,其實並不具有吸引力。”
徽碧歪頭道:“那又怎樣?你消化了這枚種子後,可以不當明星,去當強悍的戰士,也沒問題。”
李子琪卻搖了搖頭,從口袋裡,輕輕拿出了一枚刀片:
“我知道你是門徒遊戲的處刑人,許多參賽者都被你所殺,你腳下的這個血紅的法陣,大概就是你作惡的原因。”
“爲了啓動這個法陣,你需要一些祭品?比如,那些消化了你給的‘歡愉之種’,沉浸於天賦突飛猛進中的人們,當他們功成名就,你就會將他們拖回此地,殺死他們,用鮮血灌溉法陣?”
“我家裡什麼都沒有,就是不值錢的古書特別多,我偶然看過這個法陣的描述,這是一個邪惡的法陣,需要汲取無數人血。”
“你想用它做什麼?屠城?發起戰爭?還是……更恐怖的事情?”
她拿起了刀片,站了起來。
徽碧安靜了一會,他沒想到一個普通少女竟然認識這個法陣。她居然這麼聰明,沒有被慾望衝昏頭腦,很快就想通了他爲什麼施以恩惠。
“你想怎樣?”徽碧淡淡道,他看見少女拿出了刀片:“知道了情況,你又能做什麼?”
“你不會放我走吧。”李子琪苦笑道。
“當然,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法陣的作用,就走不出這個房間了。不過,我會給你一個沒有痛苦的死亡。”徽碧說。
“這裡,只有我能阻止你……”
李子琪此刻,清晰地意識到了一點。
她已經走不出這個房間了,她只是普通人,徽碧只需要一劍,就能殺死她。
唯一與常人不一樣的,就是她平時多讀了點書,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捲入了一個邪惡的祭祀儀式。
眼前的男人,並非給予機遇的天使,而是惡魔。她是唯一發現這一點的人。
如果,如果沒有人阻止他,肯定會有更多人被他矇騙,爲了金錢與慾望屈從於他,最後被他所害……
甚至,法陣一旦形成,可能造成屍山血海……
既然註定死在這裡,她必須阻止他。否則,還有更多人會被慾望所害。
這個念頭達成後,一切抉擇都很容易。
她舉起小小的刀片,深呼吸。
她在顫抖。
她很害怕。
“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演戲,唯一的夢想是上戰場,卻只在戰爭劇裡被劣質炸藥炸傷身體……”
小小的刀片泛着光芒,折射進她的雙瞳。
恍惚間,在光芒錯誤的折射下,那像是一柄極長的白刃。
徽碧望着她,彷彿沒有將她的反抗放在眼裡。
少女舉着這柄“白刃”,營養不良而瘦弱的身軀,像一根向惡魔挑戰的瘦弱麥稈。
長風吹徹,麥稈挺立。
“沒用的,放下刀,我給你一個沒有痛苦的死亡。”徽碧淡淡道。
“面具先生,既然如此,您爲什麼不出刀呢?”李子琪微笑。
“……”徽碧沒有說話。
“是不是,這個法陣需要赴死者心甘情願的死亡?”李子琪小腿顫抖,卻仍在微笑:“面具先生,您知道我的偶像爲什麼是千琴聖女嗎?”
“我不在意。”徽碧淡淡道。
李子琪卻說了起來,像是拖延時間,像是爲自己爭取多一秒的呼吸:
“我的偶像千琴,她的事蹟聞名北方諸國。”
“我很小的時候,那位英氣勃發的聖女千琴,曾來過我的家鄉。”
“騎在馬背上的聖女,戴着頭盔,穿着鎧甲,帶來的卻不是戰爭,而是飽滿的麥穗與農耕技術。”
“糧食救起了瀕臨餓死的我和妹妹,也將那道光輝璀璨的身影映入我的眼中。”
她微笑着,一邊顫抖,一邊舉劍。
一邊瘋狂地恐懼,一邊鎮定地訴說。
這是徽碧見過死亡面前最爲鎮定的普通人,或許是因爲,她是一位優秀的演員,她掩飾了自己的恐懼與絕望,將自信與鎮定扮演得很好。
“在那時起,我就在想,我長大以後一定要接近戰場,接近那位聖女,親口感謝她,詢問她,到底怎樣才能化干戈爲玉帛,到底怎樣,這世上纔不再有戰爭……”李子琪說着,調整聲線。
那時,聖女在麥田上演講的話語,與此刻的李子琪顫抖的嗓音重合。
“【我正在做的事,並將其視作,我這一生之事……】”
聖女舉起光輝亮麗的聖劍,英姿勃發,無往不利。
少女舉起小而粗糙的刀片,她甚至無法擁有一柄自己的劍。
聖女英勇向前,駕馭戰馬,萬人追隨。
少女膽怯向前,無人知曉她是誰,叫什麼名字。
聖女嗓音堅定。
少女嗓音顫抖。
“【……我揮劍,斬斷的是那吞噬家園、吞噬希望、吞噬笑容的‘惡業’!】”
“【……哪怕以我血軀爲盾,以我脊骨爲犁,以我屍骨作壘!】”
忽然,徽碧察覺,李子琪的氣勢突然暴漲!
——原來她拖延時間,是正在消化“歡愉之種”!
這不是她屈服的證明,也不是她要成爲法陣的祭品,而是她主動消化這枚種子,是爲了獲得突飛猛進的力量——嘗試摧毀面具人和這個法陣!
既然她已經被選爲祭品,早晚會死,還不如死之前……
“面具先生。”李子琪顫抖舉刀:
“你的資料沒錯,我是一個小演員,整日受氣,片酬低微,連自己都養不起……我點頭哈腰,看人臉色,若是有一天,能成爲大明星,這簡直是做夢都笑出來的事……”
“但是,但是……我的偶像曾經說過,‘決不能以害人爲代價登頂高峰’!”
“那樣的高峰,遲早都會坍塌,遲早會被葦草與螞蟻們推垮!”
“面具先生,我確實膽小,所以,我害怕這個法陣會吸人血肉,我害怕這個法陣會帶來戰爭,我害怕我的媽媽會被戰爭波及。”
“所以,正因爲我很害怕……所以我要擋在你的面前,向你舉刀!”
她咬到了舌頭,她發覺自己已經腿腳發軟,幾乎站不住。
“呵……說得好聽。”徽碧淡淡道:“你只是天蠶蛾族,低等種族,而我的種族遠勝於你,你是無法對我揮刀的。”
種族的差距宛如天塹。
氣勢的壓制下,李子琪竭盡全力,獵食者的恐懼也足以壓倒她,受制於食物鏈的死死壓制,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對他揮刀。
然而,下一刻,徽碧察覺,李子琪的眼神驟然變得堅定。
“面具先生,你聽說過……入戲嗎?”李子琪露出微笑:“現在,我就是‘聖女千琴’。”
……她竟然用“入戲”的方式,假裝自己是聖女千琴,以此抵抗高等種族的威壓。
這種演員手段,着實令人驚訝。
她不再是低頭哈腰的小演員,不再是看人臉色的邊緣人……她是……
李子琪想起自己最喜歡的那部電影,名叫《伊甸之聖女》,講述聖女千琴征戰百年、平定戰爭的故事,自己只是演了一個被炸藥炸死的龍套角色,是一位高等種族明星飾演了女主角,但是,但是……
無數個夜晚,她曾在鏡子前,假裝這是攝像頭,假裝自己是女主角千琴,練習過無數遍、無數遍電影裡最精彩的片段。
作爲低等種族,她連試鏡的機會都沒有。但這一次,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她終於出演了一場自己都感到驕傲的戲目。
她閉上眼,完全消化了體內的種子,一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暴漲而上。
她睜開雙眼,舉起白刃,全身顫抖,學着那部她最喜歡的電影的臺詞,催眠自己是聖女千琴,以此對抗捕食者的威壓——
“吾乃,百戰聖女千琴!”她聲嘶力竭大吼:
“於此審判,你的罪行——!!!”
用盡自己所有微薄的力氣,她向徽碧砍去——
……
“鐺——!!!”
一聲脆響。
劍鋒擊打於鐮刃,濺出火花,刺耳的撞擊聲響徹!
“……你到底是誰!?”千琴被恐怖的力量激得後退,抹開嘴角血跡,盯着粉發人。
千年歲月過後,她的實力已經極爲強大,但即使如此,她依舊感覺眼前之人深不可測,彷彿下一擊就能將自己殺死。
粉發人沒有回答,疾風狂舞,鐮刃砍來。
千琴咬着牙齒,毫不後退,高舉長刃。
她有預感自己可能擋不住下一擊,然而,她不能退,她的背後已空無一物,若是她退了,那些普通人都會死。
這樣一個殺戮瘋子,遠比天鶯更可怕,若不在此攔下他,等他上去,怕是血流成河,無人生還,所有參賽者都會死。
她必須,成爲攔在這裡的盾,成爲一道長城。
她有能力,所以她必須要做。
“既然已經決定保護他們,我不會失約,這是耀光騎士的信條——‘一旦決定拾起保護之心,則決不後退’。”千琴心中想着。
被說蠢笨也罷,不懂變通也罷,這是信條,決不遺忘。
連那隻壽命只有二十載的喜鵲都能活到今日,連那個混日子的師弟都在謀算千年,她總不能落後於他們。
她舉劍。
她凝目。
“吾乃,百戰聖女千琴!”
她以情感爲劍,若是自身情緒高漲,熱血沸騰,便能爆發出至強一擊。
她高呼口號,以此調動自身的所有情感與意志,聖劍匯聚出無比耀眼的光芒。
這是匯聚了她所有信念與意志的一擊,全力斬下!
“——於此審判,你的罪行!!!”
……
“鐺——!”
李子琪吐出一口鮮血。
她的刀片刺入了徽碧的鎖骨,留下一道傷口,而徽碧的黑劍刺穿了她的胸膛。
“你爲何覺得,你能用我賦予的力量,反抗我?”徽碧淡淡道。李子琪的全力一擊,只讓他感到輕微疼痛,連受傷都算不上。
即使李子琪入戲爲“聖女千琴”,她也終究只是一個普通人,連揮刀都是第一次,要怎麼贏過實力強大的徽碧。
李子琪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一瞬間從扮演狀態脫離出來,胸口涌出鮮血。
她好痛,痛得要死了,被劣質炸彈炸到時,都沒有這麼痛……但聖女千琴絕對不會因爲疼痛流眼淚,自己是一個厲害的演員,決不能因爲疼痛而“齣戲”。
“面具先生,你似乎沒注意,我已經……贏下一盤。”她很痛,卻笑了,口中吐出血沫。
“你……”徽碧這才發現,李子琪的攻擊重點,根本不是他的鎖骨,李子琪坐下來的一瞬間,用她手裡的刀片,狠狠划向了法陣的一個點。
那是法陣的薄弱之處。
她到底是走了怎樣的狗屎運,才能知道法陣的弱點。
但徽碧知道,這不是偶然。
此前,也有像她一樣試圖反抗的人,但他們都不知道法陣的弱點在哪。恰巧,這一次,她偶然讀過古書,她知道。
若是真正的千琴在此,只需一劍,便能破此法陣,可惜,坐在這裡的是李子琪,她的小小刀片,只是讓法陣有了一些小小的破損,需要修復一段時間。
可惜,她只是李子琪。
但幸好,她只是李子琪。
她死在此處,不會給世界造成多大的損失,而若是聖女千琴死在此處,會有無數沒有得救的人墜入深淵。
普通的少女癱坐在地,垂下頭顱。
她的刀片掉落在地,再沒有揮動的力氣,卻露出笑容。因爲,她已經完成了自己的目標。
即使只是,讓法陣破損一點點。
“我的……媽媽……說過一句話……”她低着頭,緩緩說完臺詞。
這是自己唯一能堂堂正正扮演“聖女千琴”的一次演出,沒有觀衆會質疑她,沒有導演會辱罵她。
“高尚與……弱小……是不能並存的。”
“因爲,強大的人,有資本去施捨憐憫,彰顯自身的高尚。而弱小的人,連活下來都竭盡全力,恨不得變成一條狗,抱着強者的大腿祈饒……”
他們說,只有強者有資格成爲聖人。
而弱者,光是活着就竭盡全力了。像時鶯那樣的弱者,不得不抱着男人們的大腿,做盡了屈辱的事,才活到今天。
他們說,只有富人能成爲慈善家。
而窮人,光是家庭溫飽就竭盡全力了。像是林何錦那樣的窮人,連病都治不起,滿手才華橫溢的稿紙,只能隨着骨灰一起燃盡。
他們說,像你這樣的普通人,就該老老實實接受自己的命運,塵土般度過一生。
他們說,屈服吧。
他們說,認輸吧。
他們說,放棄吧。
他們說,理想主義只是烏托邦的幻想,癡人做一場彌天大夢。
他們說,你該回到窄小的被窩裡,回到你那灰暗的人生裡,渾渾噩噩度過一生,別做什麼不切實際的夢。
“但是……若是這世道如此殘忍,爲什麼……”她斷斷續續地吐出鮮血,笑:
“我,聖女千琴,卻將所有的家財,都分給了受戰爭之苦的平民。”
“天鶯小姐,卻將搶來的錢財,都分給家鄉的窮人們。”
“病入膏肓的林先生的一份稿紙,卻成爲了新世界的希望。”
“被人人嫌棄的冉帛先生,卻成爲了凜族的父親。”
“我看到了……舊書裡記載的一個故事……即使很弱的少女,也毅然攔在了鎮民們面前,阻止他們喚來入侵者……最後她被砍得血肉模糊……”
“我看到了……即使很窮,也收養了流浪動物,給它們一口飯吃的人……”
“我看到了……在災難裡,願意把生命讓給別人的……老奶奶……”
“我看到了……地震到來之時,撐起石牆,用智能機給孩子留下遺書的母親……”
他們說,你不能只看到世界的骯髒。
你看到了固化的種族階級,看到了冰冷的通知書,看到了被扔在垃圾桶裡的彩色簡歷,看到了街頭持刀相向的男女,看到了辦公室裡的譏笑,看到了連一根青菜都捨不得多買的疲憊的母親。
但你也看到了,看到了燈光下依偎的母子,看到了櫥窗里美味的草莓酥,看到了圍着你轉的小貓,看到了醫院裡緊緊相擁的老夫妻,看到了母親用爲數不多的青菜,煮出來的一碗熱粥。
她是個普通人,她的眼界很窄,她看不到很多東西。
她看不到天上的浮空島是什麼模樣,看不到富人用什麼樣的金鋤頭挖地,看不到天族的翅膀能飛向多遠的天空。
但她也看到了很多東西。
她看到了,即使是一枚小小的刀片,一個偶然看過的法陣介紹,也有讓自己成爲“聖女”的力量。
她是“聖女”。
不是“聖女”千琴,而是“聖女”李子琪。
她證明,高尚與弱小,能夠同存。
……
“咳——!”
粉發人的鐮刃,貫穿了千琴的身軀。
千琴重重吐出一口血,手裡的聖劍,墜落在地。
……還是沒能打過,對方到底爲什麼這麼強……
千琴眼前昏暗,向後倒去。
這時,她卻望見,趁着粉發人的鐮刃還未拔出之際,粉發人的後方,驟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是天鶯!
少女的滿頭紅髮隨風飛起,臉上是半糾結,半發狠的神情,一刀砍下:
“他奶奶的,總算給姑奶奶找到機會了!去死吧,粉毛人!”
與此同時,徽紫竄出桌底,一把抱起重創的千琴,向大門衝去。
——爲了砍向千琴,粉發人已經離大門足有數步,不再堵着門口。千琴正面迎敵之時,徽紫與天鶯始終在尋找機會,帶人們逃跑。
原來,千琴身後,並非空無一人。
“真把自己當成聖女了,非要死在戰鬥裡。”天鶯啐了一口。她其實根本不想出手,只想帶着小檸檬悄悄跑路,奈何在場戰力只有她與徽紫,若她不動手,粉發人殺了千琴就能堵住門,到時候誰也出不去。
……哎呀呀,真可惜,要是其他人犧牲在前面,自己悄悄跑路就好了。
“唰!”
砍下的第一瞬間,天鶯就覺察到了粉發人的恐怖氣息,這絕不是她可以應對的敵人。
“臥槽!快跑……”她轉頭就要跑。
有一瞬間,她望見,小檸檬正在向大門奔跑。
沉默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瞬,她回過頭,對上了粉發人的鐮刃。
“鐺——!”
滿頭紅髮飛起。
……
“唰!”
徽碧拔出劍刃,鮮血飈射。
李子琪倒在地上,她的眼瞳逐漸黯淡,她的嘴角流出鮮血,她的呼吸漸漸微弱。
“叮——當!”
心跳越發微弱之時,她摸向自己胸口,一枚小小的吊墜。
這是她成年時,媽媽送她的禮物,由於生活拮据,媽媽只能在菜市場買一個墜子,親手刻下了“媽媽最驕傲的大明星子琪”幾個字,像一枚盜版金勳章。
每當被導演辱罵,被其他人欺負,她就會捏緊這枚墜子,告訴自己,媽媽還在家裡等着自己,不要反抗,不要發怒,不要丟了這份工作。
媽媽說,普通人只有吃苦,纔有活幹。
媽媽說,普通人只有受氣,纔有飯吃。
可是,媽媽,那些沒有天賦的人,他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浪費了嗎?
普通人,不能爆發出光輝嗎?普通人,就註定一輩子像灰塵一樣活過嗎?
“……媽媽……對不起……我今晚……沒辦法回家了。”普通的少女面帶微笑,緩緩咳出一口血。
“但是……我真的……”
“扮演了一次……真正的聖女……”
“被我劃破的法陣……至少……能拖延一些時間……會有……一些人得救……”
“我叫李子琪,我是一位小演員……”
她是一位普通的少女。
她很有演技天賦,幻想當一個英雄,在熒幕前大殺四方,卻永遠是小兵角色。
她被人氣小花針對,天天跑上跑下買咖啡,被欺負,被辱罵。
她拿着可憐的片酬和盒飯,穿着臭烘烘的劣質服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爲了尋求成爲大明星的機會,她來到了這裡,想在生死遊戲裡出名。
然而,後面的故事,和蘇明安自行編寫的完全不一樣。
她遭遇了徽碧,被捲入了一場獻祭,面對成爲大明星的慾望,她沒有屈從,而是——
成爲一株最頑強的葦草。
試圖,去絆倒那強壯的巨獸。
……
“砰!”
大門撞開的那一瞬間,蘇明安回頭望了一眼。
他必須要走,李子琪的這具身軀實力太弱,戰神龍王音又沒有動靜,這個粉發人實在出乎意料,他必須儘快衝向地下三層,拿到蘇琉錦的資料,然後回檔重來,否則,所有人都會一無所獲死在這裡。
他回過頭時,望見了天鶯飄揚的紅髮。
他只來得及看見她那雙玫瑰般的眼瞳,充斥着自嘲與恍然,她的刀只是一瞬就被粉發人斬斷,脆弱得猶如葦草。
“哈啊……!”
失去武器的她,再無還手之力,她舉起中指,對着粉發人比起了一個惡毒的手勢,仍一步不退。
“粉毛,草你奶奶!***!***!”她用無比惡毒的髒話,對粉發人比起中指:“說起來,姑奶奶到底爲什麼喜歡上小檸檬啊!真是到死也想不通!”
“不過,倒是感覺很不錯,跟喝烈酒似的!原來,那個酒鬼老爸說過的‘愛’是這種感覺,真是個令人頭疼的東西啊……”
她擡起頭,知道自己已經跑不掉,粉發人的鐮刀當頭砍來。
始終飽含淤泥的雙瞳,第一次有了鮮活的火焰。她彷彿看見,小檸檬在光芒下微笑。
恨她的潑辣老媽、對她不管不顧的酒鬼老爸、鄙夷她骯髒的路人、把她當狗耍的男人們……小檸檬那樣的微笑,那樣的悸動,是她這一輩子都未曾擁有之物。
她第一次感觸到那種“愛”的溫暖,心中火焰灼燒的溫度,令她錯誤地感覺到快樂,像是陽光,終於照進了她的滿身瘡痍。像是喝了一大口高濃度烈酒,燙得她渾身顫抖。
“假使我不曾見過光明……”她呢喃着。
……現在,我是否還會恐懼回到無人愛我的黑暗之中?
請不要丟下我。
請不要討厭我。
下一瞬間。
“唰!”
那枚漂亮的頭顱迎空飛起。
像是切割了一塊豆腐,粉發人的鐮刃輕鬆切碎了她。
殘餘的衝擊力灌進天鶯的身體,無比恐怖的力量一瞬間撕碎了她纖長的身軀,血花爆裂,四肢飛濺。
……
【“真到了我死亡的那一天……小檸檬,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請答應我。”】
【那雙玫瑰般的眼瞳凝視着他:】
【“答應我,讓我的死亡是美麗的、潔淨的。”】
【“我髒了一輩子,至少最後是乾淨的。”】
……
“嘩啦啦……”惡臭傳來。
內臟和血液灑了一地,天鶯的身體部位四分五裂,噼噼啪啪掉落在地,彷彿飛濺的泥漿。
粉發人甩了甩鐮刃,甩開滿刀污血。
趁着機會,周晟、徽紫、齊蒙等人終於跑出了大門。
誰也沒想到最惡的傢伙,會給他們撐出逃離的時間。
……
“咳咳……啊……”
李子琪躺在血泊裡,緩緩閉上雙眼。
她模糊的視野望着面具先生。
太可惜了,這麼好一場戲,這麼入戲的一位演員,足以載入影史的一場“聖女千琴”的教科書式演出,卻只有一位觀衆。
破壞法陣後,她終於可以脫離演戲的狀態,不再恐懼於徽碧的威壓。
“這個世界上……”她緩緩微笑,捏緊了媽媽送的墜子:
“我最喜歡……演戲了。”
“因爲……要是說自己不喜歡演戲……喜歡戰場……”
“那……那要是我真的成爲一個戰場大英雄,一將功成萬骨枯,那麼多人死亡成就我的英雄之名……”
“那還是讓我……只當一個小演員吧……”
小演員,也能成爲“聖女”。
她是天蠶蛾族,一個短壽、脆弱、無力的種族,但有人研究,這種昆蟲的外表,翅如葉片,外表很像銀杏葉。
天蠶蛾與銀杏葉,天壤之別,前者只有數十壽命,後者萬壽無疆。
哪怕無人眷顧。
哪怕無人記起。
哪怕她死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她的姓名。
哪怕她終其一生,只是別人的起跑線。
至少,高尚與弱小同存。
她扮演了一次偉大的“戰士”,她演了一場最入戲的演出,即使是羅瓦莎最出名的天后,肯定也沒有此時的她扮演得好。
“你……很生氣嗎……”李子琪低聲說:“面具……先生。”
“不。”徽碧垂下眼瞼,檢查了一下:“作爲普通人,你拼盡全力,也只不過破壞了法陣一角,只會耽誤我兩三天時間。”
“咳……”李子琪喘息一聲。
“但是。”徽碧緩緩說:“即使立場相悖,我也想說一句……作爲普通人,你是一位不錯的演員……不,一位不錯的戰士。你的表演感動了我。”
“什麼……嘛。”李子琪緩緩耷拉下眼皮:“我可不是……爲了……感動你……才表演的……”
她是爲了,有勇氣揮劍。
她是爲了,證明,那高尚與弱小,可以並存。
並非富人才有資格行善。
並非強者纔有資格高尚。
“媽媽……”她親吻墜子:
“我今晚……就不回去……吃飯了……”
“面具先生,即使……只能拖延兩三天時間……我也相信……一定會有人……在這期間,發現這個法陣,阻止你……”
“……咳呃!”
最後一聲咳嗽後,少女停止了呼吸。
墜子染紅,血泊一地。
徽碧垂頭,面具泛着疲憊的冷光。
這世上,有太多太多令人不甘之事。
有人手眼通天隨手就能平定黑夜,卻選擇成爲黑暗的幫兇,助紂爲虐,有人拼命一輩子也不過挖開一道小小的光明,卻毅然投入這一生的事業。
有人拿起菜刀叫囂着衝上街頭,有人穿上消防服沉默地衝進火海。
有人開着大卡車橫衝直撞碾過公園,有人開着救護車晝夜不眠駛向災區。
有人拼死想從銀杏葉變成蝴蝶,而有人一輩子卻只想從天蠶蛾變成銀杏葉。
可是,可是啊,命運多舛,長風浩蕩,他們可否知曉——
……
葉長青。
而蝶蛾易逝。
……
“正義即吾劍!”
“【殺戮的勝利,不過是廢墟上短暫的喧囂;而和平的基石,是用無數拒絕沉淪的瞬間,親手壘砌!】”馬背之上,英氣少女的聲音因激動而撕裂,卻又因信念而凝聚,“【它不在遙遠的盟約之上,不在強者的恩賜之下,而是在每一個平凡的胸腔裡,在每一次鼓起勇氣,對抗爭不義與壓迫的——】”
“【堅守!】”
她揮起鮮紅的旗幟,旗面寫滿勝利。
麥田裡,一位瀕臨餓死的黑髮少女,一邊瘋狂往嘴裡塞着稀粥,一邊望着正在演講的光輝耀眼的聖女千琴。
她……好美啊。
即使臉頰有着疤痕,即使皮膚粗糙黑沉,即使嗓音粗糙沙啞,在少女眼裡,正在演講的聖女卻是那麼美麗,那麼偉岸。
我一定也要成爲這樣的人……年幼的李子琪暗暗想着,肚子因爲飢餓而痛得不行。
“【同胞們!將士們!民衆們!請你們聆聽我的號令,我乃,伊甸之聖女,騎士千琴!】”千琴揮手呼喚着。
她的盔甲猶如耀陽:
“【世界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邪惡的魂靈對我們的和平虎視眈眈,我與我的戰士們向你們承諾,我們將斬盡一切邪佞、斬盡一切黑夜、斬盡一切妄念!弱小的人們啊,隨我來!”】
“【我將以此身,此劍,此生——爲你們鑄造長城!】”
“【若你們哪怕有一人,因爲我的這番演講,決定投身正義與光明,我都將爲此銘感五內,由衷自豪!】”
——《伊甸之聖女》·第三十七幕·聖女千琴臺詞
……
“——分開跑!”衝進地道後,徽紫招呼衆人。
粉發人只有一個,他們合起來也打不過,要想不全軍覆沒,就必須分開跑!
蘇明安立刻選定一個方向,向着右邊跑去,這一瞬間,他在想……原來普通玩家是這種感覺。
朝不保夕,無力抗爭,即使同伴死了,也只能拼命向前跑。
“……”他捏緊天鶯剛剛送的錫紙愛心,把它放在自己上口袋。
她的愛是錯誤的,她的犧牲也是錯誤的產物。然而,即使是錯誤,她卻在錯錯交加之下,“正確”地做了一次。
愛到底是什麼?
——是卑微者爲了大義面對不可抗爭的敵人犧牲自我。
——還是強大者恪守信條成爲一步不退的城牆。
——亦或是陰暗者爲了一份心中的炙熱,就奔向死亡?
對於這個答案,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詮釋,而蘇明安,已經見證了一次又一次。
迄今爲止,就連他自己,也能回答這個問題,且已經以身證明了無數次、無數次。
……
“嗒。”
極輕的腳步聲。
黑暗裡,徽碧蹲下身,緩緩給李子琪蓋上了一塊白布,用手遮住了她未能闔上的雙目,擦去了她臉頰的血跡。
他起身,檢查了一下破損的法陣,嘆了口氣:
“……頂多拖延兩三天的時間,這就是你拼上命也要破壞的東西。”
“拿走我給你的機遇,去享受一段時間的大明星生活,不好嗎?你本來就患了絕症,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了……”
“拼命熬夜磨鍊演技,指望有一天能成爲女主角,可是,你不知道嗎?這世道資本纔是一切,而普通人沒了健康,就什麼都沒了……”
他沉默了一會,拿起李子琪脖子上的項鍊,看了眼生產地:
“離塵國……卡爾塔區……珀勒鎮……一個貧瘠的小鎮,似乎已經被戰火摧毀了……”
“你的媽媽……真的還好嗎……”
他又沉默地佇立了一會,緩緩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張隱有淚痕的臉。
他看向少女蒼白的臉頰,看向她最後的笑容。
金墜子叮噹作響,刻着“媽媽最驕傲的大明星子琪”一行字。
她是一位偉大的演員,一位偉大的戰士。
一個普通人,一位百戰聖女。
一隻飛蛾,一片葉。
一顆葦草,一座山。
“我會把你的屍體送出去,但我不能保證,主辦方會安葬你,也許他們還會二次利用你的身軀,讓玩家附身你……”徽碧緩緩地,將她的劣質吊墜,掛了回去,掛在她含着淚水的笑臉上:
“……到現在,我也無法明白。”
“你們所說的‘愛’,到底是什麼模樣。”
“它到底爲什麼,令你,令你們,令我的哥哥,我的弟弟,我的妹妹,令那位姓蘇的異界之人,令天下人……奮不顧身。”
……
“假使你們這輩子都未曾見過光明……”
“是不是就不會如此憎惡黑暗?”
……
“嗒。”
蘇明安跑進了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極其黑暗,四下無光。
忽然,後面傳來一連串腳步聲,是徽紫抱着千琴,還跟着周晟和付雯雯。看來他們選擇了和自己一樣的路。
徽紫就算了,周晟和付雯雯爲什麼跟着自己?
“李子琪……我想起來了!我聽過你的名字,你的配角,演得很好!”周晟一邊虛弱喘氣,一邊舉起大拇指,對蘇明安誇讚道:“你就是缺了點資源,你的演技絕對沒問題的!我相信你的人品!我跟着你!等回去後,我就給你很好的影視資源,當我的女一號,你絕對會成爲新一代的大明星!”
“我,我覺得你是好人,所以我跟着你……”付雯雯也說。
蘇明安沒說什麼,迅速把門鎖上。
他環顧四周,尋找蠟燭,腳下卻絆到了什麼。
“我來點光。”周晟喘着氣,手指點亮了光,原來他的能力是控光。
透過小小的光暈,蘇明安望見自己腳下,是兩具滿身是血的屍體,屍體的瞳孔滿是驚恐與疑惑,脖頸被幹脆利落一分兩半。
“……嗯?”看清屍體面目的一瞬間,他的腦中急速思考。
一具小蘇。
一具汪星空。
他們身下,有一個瀕臨完成的法陣。
李子琪犧牲拖延出來的兩天時間。
讓附身而來的蘇明安發現了這個法陣。
……
【李子琪躺在血泊裡,最後一次吐出一口氣,她透過染血的瞳孔,望着空蕩蕩的天花板。】
【“面具先生,即使……只能拖延兩三天時間……我也相信……一定會有人……在這期間,發現這個法陣,阻止你。”】
【“即使真的只有……主人公才能解決困境……至少……我能成爲……讓主人公發揮光輝的伏筆……”】
【“我是一棵葦草,但葦草……也能成爲絆倒巨獸的繩結……”】
【“這就是……我能做到的事了……”】
【她彷彿看到了,那場麥田裡激情澎湃的演講,那位宛如耀陽的千琴聖女。】
【——那光明,是多麼耀眼啊。】
【正是那道光明,讓她堅定了,自己赴死的抉擇。】
【最後的走馬燈中,她微笑着永遠閉上雙眼:】
……
幸好。
——我曾見到光明。
……
於是銀杏成了蝶。
於是葦草成了山。
……
……
“叮咚!”
【十二故事·“假如我不曾見到光明”完成度: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