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蘇明安轉生成貓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這個聲音引起了人們的怒目而視,說話的人立刻尷尬地低下頭。
黑貓擡起前腳,爪尖指了指門外,又來到了輪椅上白髮老奶奶的身邊,咬住了她的衣襬,拽了拽。
“怎麼把動物放進來了。”聯合團安德魯皺眉。
“這,這是黑焰啊!”突然,梅亞妮尖叫起來,捂住了嘴。這黑貓,不就是蘇明安的寵物嗎?
水島川空緊緊蹙眉,她看得出來……那隻貓身上沒有契約關係,它現在是無主的狀態。
會議很快暫停,黑貓領着輪椅上的老奶奶和幾位巔峰聯盟的玩家來到一個房間。其他人很想跟上來,但被黑貓一聲貓叫,狠狠吼了回去。
人們推門而入。
——晨光之下,戴着面具的青年宛如玉塑,他一襲沒有任何花紋的白袍,猶如一瓣盛開的白玉蘭。
他微微偏過頭,肅穆、寂靜。
隨後,哭爹喊孃的聲音爆發。
“你活着啊!”山田町一大喊捶牆:“早說啊,我都傷心幾個小時了!心肝都快燒沒了!本子都快撕碎了!”
“他在第十副本聖劍假死時說過,每一次的離開都是爲了更好地歸來,所以,他沒有失約。”伊莎貝拉仰起頭。
“你……”呂樹怔怔望着。
戴着面具的青年,微微偏過頭。
他溫言溫語地重複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我只是向後跋涉,第一次的時間跳躍不會跳得很遠,我很快就回來。”蘇明安平靜地說。
“真的沒問題嗎?那你爲啥戴着面具?”艾尼心直口快,直接指出了疑點。
“吞了樂子惡魔的神格,總要有點影響,這只是分身,你們不必太過擔心。”蘇明安笑了笑:“真要想我,就去看看太華山那棵樹。”
山田町一往前走了兩步,似乎是想抱住蘇明安的胳膊嚎幾句,但不知爲何,腳尖觸碰到地面上澄黃陽光的那一刻,他停下了腳步。
略顯乾澀的嗓音,從他喉嚨裡泄出:
“……說好的旅遊,不要忘了,我連穀子店的路線圖都做好了。”
“嗯。”蘇明安點頭:“北望留下了道具,所以我復生他很快。等到時局穩定了,我就將靈魂擺渡裡的林音復生……至於伯里斯。”
他的嗓音頓了頓:
“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去向,也沒有記下他最後的樣子……”
氛圍變得有些凝滯。
這時,輪椅滾動聲傳來,一羣年輕人之中,唯一一位面容蒼老的白髮老奶奶,緩緩靠近,輕輕擁抱了一下蘇明安。
“你已經做到最好了。”老奶奶輕柔地說:“直到今天,我還覺得像一場夢。”
“如果是一場美夢……那我爲所有人的幸福,感到開心。”蘇明安望着她蒼白的髮絲,仍然記得她年輕的模樣:“辛苦了,露娜。”
那張蒼老的面容露出了與舊時如出一轍的微笑。
臨別前,蘇明安對呂樹說:
“我已經和黑焰白團解除了契約,現在它們變成流浪貓了。”
“我會養的,和大家一起養。”呂樹開口。
“少給白團吃點,它太胖了,壓得人胸口疼。”
“等閒下來,帶着它減肥。”
“路,我離開後,萬一有人作亂,要拜託你和雲上城神明瞭。”蘇明安目光微轉。
“嗯,放心。”路的笑容溫和。
“你和我一起看過了諾爾留下的夢境,知道了那些事情,等到時機合適,我想與你一起跳躍時空。”蘇明安道。
路的臉上泛出了幾分驚喜,分不清是真心還是僞裝,他將手掌停於胸口,低聲道:“我很榮幸。”
蘇明安隱晦地看了一眼呂樹。
呂樹無聲點了點頭。
時至今日,有些東西正在改變。
世界的安定建立在神明級的力量之下,蘇明安與三十多位熟識的同伴們,是守護世界的尖端力量。但有一個問題很明顯——
他們出身不一、年齡不一、國度不一、性情不一、理想不一。
他們同生共死過,是過命的交情,但現實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不可能一起玩個太華山、玩個動漫街、玩個薰衣草花圃就毫無罅隙。假如露娜出身的國家,正在侵略昭元出身的國家,那麼昭元是否會爲了自己國度的利益,做出違背同盟之事。再比如伊莎貝拉的研究所因爲世界遊戲的功績,佔據了太多資源,那麼其他科研者是否會漸漸產生不滿?
童話裡的公主嫁給了王子迎來了幸福生活,後面的部分卻一概不提。王子是否變心?國度是否如意?
電競題材裡的主角隊奪得了世界冠軍後就迎來尾聲,因爲那已是最巔峰的時候,往後隨着年齡的增大、狀態的下滑,都是從山頂往下走,旁觀者很少會想巔峰之後是什麼。
正如世界遊戲期間,所有人整日在想“一定要成功結束世界遊戲……”,彷彿世界遊戲結束的那一剎那,一切必然是幸福而美滿的。
但這裡必須考慮到。
考慮到——“救世”以後的情況。
巔峰之後,一切盡是下坡。
有頭有尾,方爲真實。
蘇明安知道,自己的同伴們大多不是什麼小綿羊,路殺過人,伊莎貝拉也做過黑研究,因爲只有瘋子最適合世界遊戲,所以大家就這麼手拉着手走了過來,實際上,大家都不是理想狀態下“完美”、“堅毅”、“正義”的童話主義英雄。
正如以前,路的形象一直是“溫柔貼心的好隊友”,然而,當“隊友”這一層屬於世界遊戲的身份剝落後,他的真實身份是“將人沉河的黑手黨”。
到今天爲止,蘇明安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保證每一個隊友永遠的良善。他不想懷疑並肩作戰的同伴,但必須要考慮到這一層。
現實不是童話。
不是嘻嘻哈哈手拉手走過來了,每個人就是完美的。
所以蘇明安囑咐路後,看了呂樹一眼。呂樹作爲三級神,能夠掣肘混亂。
想到這裡,蘇明安忍不住苦澀一笑——他這是在體驗古代做皇帝的感覺了嗎?
正如他現在更信任呂樹,這就是掌權者有所偏向的體現——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所偏向,所以人治必然會造成偏倚。
蘇明安沒有作太鄭重的道別,因爲他很快還要回來,何必弄得像生死離別。
“那我,去向後了。”蘇明安望向窗外,一棵銀杏落下金黃:“先告訴所有人,我還活着。”
這個“先”字,引起了人們的疑惑。
“你不去參加榮譽儀式之類的嗎?你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瘋狂崇拜你。”伊莎貝拉打趣道:“要是你真的回校園了,估計全校都追着你跑,國民男神啊。”
……還真是男“神”。
“以後吧。”蘇明安笑了笑:“等我回來。”
不知爲什麼,這一刻,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既視感。
像是,類似的場景,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
當蘇明安轉過身,同伴們齊齊望着他。
而他推開窗戶,當一陣晨風吹過,人們的瞳孔被樹影搖曳的光斑閃了一瞬後,那窗下,已沒有了他的身影。
“他走了?”
“嗯,走了。”
“他又走得很快,很遠。”
“我們會爲他守着這裡。”
“不。”
“我們會爲我們守着這裡。爲他,爲我們,爲人類。”
……
蘇明安去見了蘇麪包。
她更加蒼老了,髮絲皆白,坐於輪椅,緊緊攥着他的手。
“父神……我沒想到您還活着。”蘇麪包呢喃,嗓音愈發虛弱:“我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我在這裡,不用害怕。”蘇明安望着輪椅上的她:“有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事嗎?”
“嗯,在所有人進來後,我粗略掃描了一遍人口,發現有一些對不上的地方。”蘇麪包提起精神:“好像多了一些。”
“多了?”
“可能是部分羅瓦莎人跟着過來了吧。”
“有什麼非常厲害的人嗎?”
“這位。”蘇麪包調出了資料,屏幕上是一個穿着油彩襯衫的青年:“這個人名叫洛克克,擁有一邊花錢,一邊造錢的能力。這個能力比較特殊,觸及到了能量守恆定律,所以我記了下來。”
“還有這位。”蘇麪包又列出一位容顏圓潤的女性:“她叫蘇淺淺,足足有一百零八個孩子……而且還都帶了進來,這讓我十分震驚。因爲翟星戶籍本來就不完整,我查不到她原先的身份。”
她又列舉了幾位,都是實力比較高強,且戶籍存疑的人。有些可疑,有些不可疑。
“也就是說,可能是偷渡者。”蘇明安說:“盯好他們。”
“嗯,有云上城神明和海皇在,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蘇麪包說。
“蘇卿和蘇敬棠呢?”蘇明安問。
蘇麪包怔了一下,低頭道:“他們逃走了。”
“逃走了?”
“趁着最混亂的時候,逃走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我會去未來找找看。”蘇明安說。
臨別前,蘇麪包虛虛握住蘇明安的手。
“父神……如果您下次回來後,我已經不在了……”蘇麪包垂下頭,額頭虛虛貼着蘇明安的手腕,喃喃道。
“我很快就會回來,不必擔憂。”蘇明安對於這位盡職盡責的代界主,心裡確實有愧疚。
“……請把我葬在太華山的山腳下。”她還是說完了接下來的話。
甚至不要求山上,僅是山腳下。
蘇明安無聲點了點頭。
當蘇明安離去後,蘇麪包望着他剛剛站立的位置。
她俯下身,輕輕拿出一個木盒,將他留下的灰塵掃進木盒,抱在懷裡,隔空虔誠地虛吻。
“謊言形成的愛,與愛形成的謊言……”
……
彼時茜伯爾正在街頭的機械店鋪啃紅薯。
她蹲在井蓋邊,望着街頭的人們。
“……媽媽,我們要去那些鐵盒子裡嗎?”
“……我們剛回來,需要審查身份,待會大人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緊張。”
“……我在最後一個副本里死了,應該補償我什麼吧!我都努力了整整十個副本,肯定不能比那些混吃等死的休閒玩家功勞更少!”
“……你說誰混吃等死?老子拎過的鐵錘比你嚇尿的褲子都多!”
“吧唧吧唧……”茜伯爾吃着美味紅薯。小世界的許多設施已經高度自動化,這些都可以自動產出。不過爲了防止勞動力閒置,崗位會逐漸放出。
七十億人突然涌進來,光是想想,就是令人焦頭爛額的工程。
忽然,少女停下了咀嚼的動作。
“走嗎?”她對着空氣說。
後方陰影裡,一襲白袍的青年,點了點頭。
他們走進了一個房間,裡面已經站着離明月諸人。
“開始吧。”蘇明安看向衆人。
隨着諸多光輝閃爍,十分鐘後,蘇明安的掌心裡,躺着一顆熠熠生輝的紅寶石。
正當他凝視着寶石,單雙忽然說:“我要回去了,蘇明安,明輝沒有了聖啓,需要我這個戰力鎮場子。”
“父親,我也必須回去了。”阿爾切列夫俯首道。
“我也是。”女巫莎琳娜點了點頭。
他們畢竟還有自己的世界,幫過一程,還是要回去。莎琳娜和阿爾切列夫不具有跨越宇宙的能力,是單雙幫忙帶過來的。
“……期待與你們再次相會。”蘇明安的手指緊了緊,微笑道。
“嘿,別露出一副苦相嘛。”單雙大大咧咧拍了拍蘇明安的肩:“能來第一次,就能來第二次,你戴着這個,我就能感知到你的位置,下次再來找你玩!”
她將一片紅色鱗片掛在蘇明安脖子上。
“父親,這是普拉亞人民帶給您的禮物。”阿爾切列夫呈上一張黃皮紙:“之前怕影響您的心態,現在終於可以給您。”
蘇明安以爲是什麼寶藏,定睛一看,卻是一張正宗忒尼茶配方。
……是啊,淳樸的海民知道神明不缺任何東西,當地的特色產物,是他們能給出最樸實也最珍貴的禮物。
“這是我個人的禮物。”莎琳娜送給了蘇明安兩張配方,是女巫的解藥與毒藥。
據說解藥可肉白骨,毒藥可無形殺人,不知到底能做到何種地步。特里裡鎮本身就像一個獨立的小世界,莎琳娜也知之甚少,只說應該是某位高維喜歡玩狼人殺,隨手創造後留下的世界。
離明月、朝顏和茜伯爾則暫時留了下來。
蘇明安接過了這些禮物,輕聲道謝。
他望着他們,緩緩翻開了書。
“嘩啦——嘩啦——”
海潮般的聲響。
書頁開闔的聲響。
時間跳躍並非隨心所欲,正如死亡回檔有節點限制。
時間是宇宙最神秘、最複雜的概念,即使有權柄加持,蘇明安也只能選擇時空裡最爲薄弱的時間節點進行滲透,且有在亂流中迷失方向的風險,這是他向同伴們隱瞞的事。
第一次跳躍,爲了確保自己及時回來,他保守地選擇了最近的時間點——
恍惚間,他想起了世界樹下,諾爾離開前最後的眼神。
那是一種寂靜而痛苦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