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瞧着不過十六七歲,卻身高挺拔壯實,相貌堂堂,棱角分明,兩彎眉如刀削,目如點漆,是一個英氣勃發的俊俏少年,只皮膚較黑,眼角還有一道半寸長的疤痕,身着一席青色錦衣,袖口被束得緊緊地,透着一股子精神利落的氣質,與元陵城裡尋常大家族裡面如敷粉的公子哥有極大的區別。
沈之聰一進來,便朝着沈毅堂高興地道着:“小叔,侄兒過來探望你了。”幾步便踏了過去。
這三少爺歷來與沈毅堂關係親近,無事總喜歡跑到鬥春院的書房裡借書看,在府裡算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昨個纔將回來便忍不住要過來,還是被鄭氏給一把攔住了,直道着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云云,只這日早起剛用了飯,恰好又趕上老夫人派了嬤嬤過來量尺寸,重新制了幾身衣裳,這般一耽擱,便又拖到了這會子。
沈之聰早有些迫不及待了。
沈毅堂這位小叔叔雖比幾個侄兒年長些歲數,卻是自小沒個定性的,又好玩樂,混得開,什麼都會,且以往在京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霸王人物,又生得長輩們的溺愛,素來算得上是一衆小輩們眼裡最爲厲害的角色,他們這幾個兄弟自小便個個爭先恐後的追在他身後當着小尾巴。
只彼時沈毅堂年少輕狂,性子最是不耐煩了,不樂意搭理後頭這些個小蘿蔔頭,總是將府裡一衆小輩給甩了自個獨自偷偷溜出去玩了,唯與年歲相仿的大房長子沈之敬走得近些。後因着沈之聰隨着父親一同練武,因那沈毅堂年幼少時曾遭遇過劫持,身受重傷,惹的一家子急壞了,後便特意請了練武的師傅教其舞刀弄槍,一則是爲了強身健體,二則麼,便是爲了防身用的,卻未曾想到最後竟成了那沈毅堂日後胡作非爲的資本了。
沈之聰時常過來討教一二,一來二去,便與小叔日漸親近了。
叔侄兩個熟稔的說着話。
一時說笑間,只聽到那沈毅堂笑着道:“你哪裡是來探望我的,你眼裡的那點小心思瞞得了旁人還能瞞過我不成?”
說着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怪道昨兒個老夫人還拿你打趣來着,說趕明兒得快些讓四嫂給你討個媳婦兒,我看這話說的不假。”沈毅堂說着,便抱着雙臂笑模笑樣地打趣道:“省得你日日惦念着小叔我書房裡的這幾本破書,倒平白將你祖母你母親生生地都給急壞了,生怕你眼裡只惦念着這些不着調的破本子,倒忘了娶妻生子該是哪一齣了。”
沈之敬被沈毅堂打趣得臉一紅,只瞪着眼道:“小叔,你瞎說什麼呢,你再這般不正經,回頭看我不告訴小嬸嬸!”頓了頓,只有些忸怩,視線在屋子裡胡亂瞟着,結結巴巴地說:“我···侄兒還小了,小叔可不要拿我打趣了···”
其實,這沈之聰打一進來,便發現了立在沈毅堂身後的那個身影,她還輕輕地朝他福了福身子,只一時微低着頭,未曾瞧清,他非但不覺得失落,心裡隱約還有些竊喜,沒有想到一來便撞見了,真好。原本還有些擔憂還在不在府裡,還在不在原來的書房裡,這府裡的奴才時常有些變動,若是不在府裡,或者不在原來的書房裡,怕是得費些心思了,只沒想到竟然這般幸運。
沈之聰打進了書房起,不知怎地,便覺得極爲不自在,人雖急急地往裡闖,手腳卻一時不知該往哪裡放着纔好,便是早在回元陵的路上,便有些魂不守舍了,此番與那沈毅堂說着話,也總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視線總是忍不住往後瞄着,只因那沈毅堂在場,一時又不敢明目張膽。
聽那沈毅堂張嘴便開始打趣他,若是在平日裡,他倒尚且能夠談笑自若,便是早在一兩年前,就不斷有人開始在耳邊說道這個話題了,最開始還會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久而久之,便覺得習以爲常了。
只是此番,沈之聰心裡有些發急,氣急敗壞的瞪了那沈毅堂一眼,一時,忍不住越過了他去,鼓起了勇氣落到了身後那個身子上。
恰逢春生一時擡頭,兩人的視線撞了個正着,二人均是一愣,隨即觸電了似地,均是不漏痕跡的收回了。
雖不過是那樣極快極輕地匆匆一眼,卻足以令他心跳停止,感到窒息了,沈之聰只覺得胸膛裡不受控制似的,搗鼓得厲害,耳尖有些發熱,面上也有些發燙,一時間臉紅耳赤,手足無措,只幸好皮膚黑,一時並不明顯。
春生原本只是下意識的一擡頭,便與那沈之聰視線撞到了一塊了,她忙低下了頭。只腦海中依稀浮現出以往那個憨厚耿直的小少年,這一刻,與眼前這枚英氣俊朗的少年的身姿重疊在一塊,只覺得陌生又熟悉。
好在恰逢此時,只聽到門外有小廝過來稟報,那沈毅堂倒也並未曾注意到那邊的情形,一時楊大進來稟告道:“爺,前院還有客人,這會子快要擺宴了,大老爺派人過來請爺前去幫着應酬!”
沈毅堂聽了擺擺手,道了聲:“行了,這就過去!”說完便下意識的預備讓那沈之聰如往常那般自個隨意待着,只一時話語到了嘴邊,瞧見春生正俏生生的立在那裡,沈毅堂心中一頓,只覺得有些不適合了,沉吟片刻,便對着那沈之敬道着:“你小子年紀也不小了,往後沈家該落在你們這一輩身上了,是時候擔起身上的擔子了,來,小叔帶着你出去歷練歷練···”
一時往沈之聰肩上拍了拍,便率先提步往外走去,只帶走了幾步,見那沈之聰還待在原處,不由挑了挑眉道:“怎麼還不快些過來?”
沈之聰聽了一愣,他原本便想要藉機待在書房裡的,並不準備這般快就離開,是以心裡有些不樂意,可見那沈毅堂一副起興的模樣,不便推辭,只得硬着頭皮跟了上去,只走了幾步,有些忍不住往後瞧了一眼,見那春生之垂着頭未曾看過來,便止不住有些失落。
沈毅堂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只轉過了身子,對着裡頭說了一聲:“桌子上的玉佩爺賞給你了,好好地收着,爺晚些再過來!”
因未曾點名道姓,不知道指的到底是哪個,只覺得那隨口道出的話猛地聽起來有些怪異,不像是對丫頭吩咐的似的,沈之聰心裡頭沒由來感覺到有些疑惑,只前頭那沈毅堂走得有些快,他匆匆地追了上前,到也並未多做他想了了。
一時無事。
這幾日府裡應酬多,前兩日在前頭院子裡搭了一座戲臺,用了飯後便請了客人到前頭聽戲,那沈毅堂喝了點酒,後又有幾個他的朋友過來,便又隨着一同吃酒聽曲兒,一直鬧到了用完了晚飯這才漸漸散去。
因吃了些酒,這日沈毅堂便直接回了正屋裡歇着了。
因那沈毅堂臨行前還了句“爺晚些再過來”,只以爲他晚上還得回書房了,春生時時刻刻打量着前院的動靜,見到了掌燈時分,一行人簇擁着進了主屋裡,瞧着走路有些微微打着幌子,還在院子裡便聽到有人高聲吩咐着“還不快些端些醒酒的熱湯過來”,便心知定是吃了酒了,春生只覺得心中滿是彷徨無措,待等了又等,便見廚房一行婆子手裡端着熱水進去了,一趟又一趟,心知定是沐浴更衣了,許是不會過來了,這般想來,方纔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春生正預備回書房,只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喚道:“春生?”
春生一轉身,只瞧見遠處小徑上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往這邊來了,只繞過了遊廊,快到了角門處方慢慢地停下了,因着這前院書房乃是重地,一般人等是不讓隨意進入的,角門外有小廝看守着。
春生瞧見了來人,一愣,只有些驚喜的迎了上前,道着:“卉瑤姐姐,你怎麼來了。”
卉瑤是那凝初閣太太院子裡的,與春生,蝶依還有同在凝初閣院裡的雙菁幾個是一同入府的,幾個關係不錯,一直有些來往,早幾年,那正房蘇氏不在府裡,沈毅堂這位主子爺也是常年在外,院子裡清閒得緊,幾個私底下隔三差五經常聚上一聚。
只自這這沈毅堂此番回來以後,春生便開始忙碌起來,後又到莊子裡待了一段時日,她便抽不出空閒了,而卉瑤那頭,也恰好趕上那蘇氏回府,院子裡進行了大整頓,亦是忙得手腳並用,粗略一算,此番已經有小兩月不曾見着了。
一時,兩人忍不住親熱的湊在了一塊,有說不完的話。
卉瑤只拉着春生的手,忍不住左瞧右看,只關切的道着:“妹妹,你比先前要瘦多了,哎,你的事兒姐姐早就聽說了,只知曉你身邊定是沒個清淨,便不願過來煩擾,你···你不要想那麼多,姐姐知道你的爲人,定是有你的難處!”
春生的事情在整個五房早就傳開了,只傳來傳去,傳到最後便是各中聲音都有,且大多是尖酸難聽的,她與春生一同入府,自是知曉她的爲人的,定不會輕易相信,本想與雙菁二人過來探望寬解一二,只越是風口浪尖越是不便過來叨擾,想來定是煩不勝煩,此時讓她清淨清淨便是最好的了,便想着等事兒緩一緩在過來,幾姐妹聚着說說話興許會適合點兒,只是未想到一時自個的主子回來,便忙碌的手腳不佔地了。
兩個絮絮叨叨的聊了許久,卉瑤這纔想起了此番過來的正事兒,一時變得小心翼翼的,四處張望了下,便湊近春生小聲的道着:“我今兒個打掃完畢,臨行前無意間在太太嘴裡聽到提及了你的名諱!”
春生聽了,只一愣,有些詫異的看向卉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