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沈毅堂出了書房便直接往世安苑給老太爺、老夫人請安去了。
此番一連外出了幾月,去時悄無聲息地,回時亦是無聲無響。
因着當時,沈家幾房掌事的家主一夜之間傾巢而出,外界胡亂猜測着,還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兒呢。
現如今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見朝中安寧,城中亦是一派風平浪靜,便是沈府上下亦是一如既往,卻不像是有事兒發生了似地,大家久而久之,便覺得不過是自己多慮罷了。
沈毅堂與老夫人問了安後,便直接去了老太爺的書房,父子二人在書房裡密談了許久。
卻說,在鬥春院的書房裡,自沈毅堂離去後,春生只坐在屋子裡的椅子上發呆。
莞碧見四下無人了,只忙進了屋子,見春生呆坐在一旁,不由立即走了過去,輕聲的問道:“春生,你無礙吧!”
春生聞言擡起頭來看了莞碧一眼,只將頭埋在了莞碧的懷裡。
莞碧見狀,只輕嘆了一口氣兒,隨即摟着春生,輕輕地撫了撫春生的背,苦着臉道着:“你說你們這對冤家,怎地好不容易一見面又弄成這幅局面呢,哎,爺也真是的,這纔剛回來就···”
莞碧說到這裡頓了頓,也沒有在繼續說下去了。
她方纔一直就在門外守着,裡頭鬧出的動靜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星半點兒。
見爺將歸莎姐姐都喚過來了,事情大抵也猜到了一二,想着無論是將春生派到主院裡伺候着,或是直接納了,橫豎不過是早晚的事兒,並不覺得意外。
卻沒有想到竟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在最糟糕的的時候。
又一時想到了三少爺。
雖不知當時裡頭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只是兩人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又見爺惱怒成那樣,便不難猜想。
只是多少有些意外,三少爺與春生···
莞碧不敢再多想下去了。
只嘴裡勸着:“爺發起怒來確實是挺唬人的,別說是你呢,便是連我瞧了也是三魂不見了七魄···不過,爺的脾性來得快去得也快,屆時···”
頓了頓,莞碧只停了會兒,沉吟了片刻,便又繼續道着:“我瞧着爺是從打心眼裡在意你的,此番···往後若是搬過去了,你也得該收收性子呢,你那個犟脾氣得改一改了,那正屋裡可不比咱們這個書房,那裡頭人多口雜,指不定什麼花花心思的都有呢,萬不可這樣由着性子來,到時候吃虧的可都是自己,知道麼?”
見春生不說話,莞碧也不惱,只垂下了眼簾,想了會兒,又繼續着道:“爺是個大老爺們,又歷來是個好臉面的,若是拉不下臉面,你就先服個軟,可別緊跟着鬥氣,屆時受罪的只會是自個,姐姐別的本事兒招數兒也沒有,唯有在這裡勸你兩句了。”
哪知,春生聞言,一直沒有吱聲兒,過了好半晌,才低低的道着:“我不去,除了書房我哪兒也不去···”
許是方纔哭過了,聲音還有些泛着沙啞。
莞碧聽了一時愣住,只苦着臉道着:“你這···合該我方纔說的那一大通都說給自個聽了,你說,你說你跟爺慪什麼氣兒,爺都發了話了,這會子你屋子裡的東西早已被收拾好了送到正主裡去了,估摸着整個院子裡的人這會子都知道了,便是你不過去,待會兒歸莎姐姐也會親自過來請的···”
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
莞碧話語剛落下,歸莎便推了門進來了。
恰好瞧見莞碧正在勸解春生,不由直接走了過去。
莞碧連忙喚了聲:“歸莎姐姐,你來了。”
春生聞言,只下意識地擡起了頭來,亦是強笑着,喚了聲:“歸莎姐姐。”
歸莎坐在了春生跟前,見她這幅模樣哪有不明白的,只曉得她並不情願。
要說爺相中了春生,對於這件事情,除了整日與春生同進同出的莞碧以外,整個院子裡,想來最先知曉,瞭解情況的便是她呢。
她本就是府裡的老人,自夏銘姐姐放出府嫁人以後,便被提做了一等大丫鬟,替爺掌管着這諾大的鬥春院,這幾年歷練下來,不說鍛鍊成了人精兒,至少,這基本識人識斷事兒的眼力勁兒多少還是有的。
冷眼瞧着便知爺對這位定是上了心的,便是上回臨行前,還特意私下囑咐着定要好生照看着她來着,爺的心意已經很明顯了。
可是眼下瞧着,春生那小丫頭分明對爺···
哎,這兩個冤家。
歸莎不由有些頭疼。
見此刻春生淡着一張臉,臉上明顯有些鬱鬱寡歡,沒得半點歡喜兒。
歸莎瞧在眼裡,嘴上卻是笑着打趣着:“瞧瞧,這小臉蹦得,就跟老夫人院裡養的那隻南洋進貢的波斯貓似地,一臉地炸毛,怎麼,今兒個見我來了,就這樣不待見我啊···”
春生聞言,看了歸莎一眼,只苦笑着:“姐姐知道的,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頓了頓,只蠕動了下嘴脣,終究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歸莎聽了,只拉着春生的手,笑着道:“姐姐當然知道,我是說笑逗着你玩的了。”
頓了頓,亦是隨着嘆了口氣道着:“春生,我是奉爺的吩咐,特意接你過去的!”
春生聞言只捏緊了手中的帕子,低着頭,睫毛輕輕地顫抖。
歸莎見了有些不忍,卻仍是繼續道着:“方纔已經命丫鬟將你屋子裡的東西都收拾好送到主屋裡去了,要不你去瞧一瞧還有些什麼別的物件需要捎上的,待會子姐姐再與你一同走一趟便是了。”
見春生仍是低着頭不說話,只抓着她的手不由微微握緊了些。
歸莎頓了頓,又硬着頭皮道着:“春生,既然事已至此,你也別在多想了,奉勸的話我也不多說了,能勸的想必莞碧那丫頭方纔早就勸過了。還是那個理兒,這旁人說再多亦是無用,這往後啊,萬事兒皆得憑着自個的造化,咱們皆只是個做下人的,萬事唯有服從的份,永遠也不可能鬥得過主子 ,除非···”
說到這裡,歸莎只看着春生,一字一句的道着:“除非,等哪天自個變成了主子,自會有爲自個做主的那一天,姐姐說的話,你明白麼?”
春生聽了只一愣,瞪大了眼睛看了歸莎。
歸莎見狀,只笑着道:“今日的情景你也瞧見了,爺向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主,今兒個已經發了一通火了,這事兒已經驚動了院裡,若是在鬧下去,憑着那位爺的脾性,還不得鬧翻天了啊!若是屆時弄得人盡皆知便不好了,無論是於你,還是對爺,都不是什麼好事。若是一時不察,被老夫人聽見了去,便越發棘手了。”
說到這裡,只抓着春生的手拍着道:“所以,聽姐姐的話,不要想那麼多,先隨着姐姐搬過去吧,甭管將來是個怎樣的情況,咱們···走一步看一步,事情最壞也不過如此了,不是麼?”
春生並非聽不進去道理的人。
相反,她本身是個心思通透的,莞碧與歸莎說的話,她都懂。
只是,有時候事情發生到了自個身上,尤其是不如意的事兒,便會下意識的排斥着,逃避着。
歸莎說的話,她聽得分明。
其實,一開始,亦不過是鬧鬧性子罷了。
事已至此,那沈毅堂決定了的事兒,她便在如何不情願,哪裡反抗得了呢。
見歸莎與莞碧兩個如此口若懸河的勸解着她,不爲旁的,便是自個再如何不情願,也不能令這些對她關心的人爲難啊。
半晌,春生只淡淡的點頭,道着:“我知道了。”
莞碧見她總算是鬆了口,便放心了。
她還真怕春生繼續這樣犯倔下去,屆時又鬧得一發而不可收拾呢。
一旁的歸莎聽了,亦是不露痕跡的鬆了口氣兒。
只忙扭頭對莞碧道着:“莞碧,快些去打盆乾淨的水兒來,瞧瞧這張臉都快被弄成花貓臉了,趕緊擦擦···”
看了一眼外邊的時辰,儘管這大夏天,太陽落得晚,可經過這麼一通鬧着,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外頭已經昏沉了,早已過了飯點。
又將外頭隨行的丫鬟喚了進來,吩咐着:“這個點已經過了晚膳時辰了,你先去廚房瞧瞧,看看廚房裡還有些什麼飯菜,若是不精細,便讓廚房的婆婆重新炒幾個菜送到書房來,就說是我吩咐的便是呢。”
當下莞碧到耳房張羅着打水,隨着歸莎過來的丫鬟們忙到廚房裡尋着吃食,皆是在圍着春生上上下下的忙碌着。
歸莎只對着春生道:“爺今日定會在老夫人院裡用晚膳了,許是會回得稍晚些,咱們便在這裡用完了飯在過去吧。”
不多時,莞碧端了溫水過來了,伺候着春生洗漱。
沒一會兒,丫鬟們又領了飯菜送過來。
飯菜菜色豐盛精美,一看便是精心料理的,只春生興致胃口皆不好,不過泱泱的只用了幾口。
用完晚飯後,已是到了掌燈時分。
歸莎便領着春生直接往正屋裡去了。
臨去之前,莞碧一時紅了眼,只拉着春生的手道着:“春生,往後書房裡只剩下我一個了,你若無事記得時常來探望探望我。”
春生聽了未免有些動容,亦是紅了眼,只忙轉身抱住了莞碧,道着:“我會的,莞碧姐姐。”
歸莎見了亦是有些爲之動容,卻是笑着道:“你們兩個也真是的,別整得像是生離死別一樣好吧,就在同一個院子裡,整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哎呀呀,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啊,就這樣吧。”
莞碧聞言,只瞪了歸莎一眼。
轉而對着春生道着:“你放心,橫豎一切有歸莎姐姐在呢,還有蝶依,小蠻她們,大家都在了。”
春生聽了不由擠出了一個笑容。
天色已晚了,府裡上下皆點了燈,整個鬥春院靜悄悄地。
一個小丫鬟提了個燈籠走在前頭探路,歸莎領着春生,親自將她送到正屋裡去。
卻說整個正屋裡是燈火通明,廊下,屋檐下皆是掛滿了燈籠。
一路走過,偶爾碰到幾個小丫鬟,皆是恭敬的朝着她們打招呼,嘴裡喚着“歸莎姐姐,春生···姑娘。”
待繞過了遊廊,前頭便是沈毅堂平日裡居住的正屋呢,遠遠地便只瞧見蝶依正正在臺階上踮起了腳尖往那頭巴巴的盼着着。
見有人打着燈籠從書房那頭過來了,便知定是春生她們來了,只忙迎了上來,臉上掛着笑,道着:“怎麼捱到了這個時辰啊,用過飯了沒?”
說着便拉着春生的手,眼裡細細打量着她的神色。
爺將春生提了一等大丫鬟,並安排到爺跟前貼身伺候的事兒,整個院子裡早就知道了,方纔歸莎姐姐親自領了人到春生屋裡將她的東西收拾過了,正是蝶依隨着一道過去的。
在春生來之前,歸莎姐姐便提點了她,讓她什麼都別問,只照着平日裡那樣相處便罷了。
便是歸莎姐姐不提,她亦是曉得的。
她與春生走得較近,對於她的性子,習慣皆是知根知底,是以,此番見了,並沒有多問半句,生怕引得她不高興。
蝶依忙領着春生往裡走,一邊走着,一邊不漏痕跡的道着:“快些進來,方纔老夫人打發院裡的小廝過來了,讓廚房備了些熱湯,說是爺吃了幾口酒,怕是待會兒便快回了···”
春生聽了不由一愣。
想着待會子那沈毅堂將要回了,便有些誠惶誠恐。
可是隨即又想着這會子不在,便又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
一時進了屋,發現屋子裡的丫鬟們都在。
蝶豔,繡心,小蠻,還有好幾個有些眼熟,但是一時又叫不出名字的丫鬟。
打春生一進來,便見所有人都睜着眼,規規矩矩的站着,定定的瞧着她。
歸莎見大夥兒都在,便鄭重的向大家介紹着:“這位是春生,想必在座的皆認識吧,打從今日起春生便是咱們這鬥春院裡的一等大丫鬟,與我乃是同一位置的,往後便由她貼身伺候着主子,大家須得好好地敬着她,知道了麼?”
歸莎的話音一落,便見屋子裡靜得跟一根針似的。
半晌,才聽到大家齊齊的回着:“知道了,歸莎姐姐。”
只話音剛落,便聽到了一聲不屑的冷哼一聲。
那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的刺耳。
歸莎見了,只將視線落到了打頭的蝶豔身上,淡淡的問道:“蝶豔,你是有何意見麼?”
蝶豔聞言,只微笑着看着歸莎道:“我對歸莎姐姐你當然沒什麼意見的,畢竟姐姐乃是主子爺跟前的一把手,替咱們爺將整個院子裡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姐姐這個大丫鬟當得自是令人服氣,只是嘛——”
說到這裡,蝶豔不由上前幾步,只走到春生跟前,圍着春生轉了幾圈,卻是橫挑眉毛豎挑眼的瞅着她。
嘴裡陰陽怪氣的道着:“這有的人嘛,明明還只是個小丫頭片子,早些年不過是隨着在院裡子裡做着跑腿的活計,現如今這也不曉得使了什麼道兒,冷不丁的就纏着爺,讓給升做了一等丫鬟,這樣的黃毛丫頭升了做一等,會做些什麼呢,怕是連塊料子都分不清楚吧,姐妹們明面不說,暗道裡怕是會有許多人不服氣呢···”
說到這裡,只眯着眼瞅着春生,明裡暗裡的就開始擠兌呢。
哪知歸莎聽了,卻是笑着道:“既然妹妹有意見,這事兒簡單,將春生升做一等的指令可不是我歸莎安排的,乃是主子爺親自下的指令,既然蝶豔妹妹有意見,那麼待會子待爺回了,妹妹親自向爺理論便是呢!”
說到這裡,只頓了頓,視線一時犀利的在屋子裡每個丫鬟身上一一掃過,面上的笑意頓時隱去了。
只眯着眼,一字一句道着:“大家若是有意見,亦是可以親自去找爺理論,若是沒有,大家只需記得,往後在這個院子裡,她陳春生便是咱們院子裡的一等大丫鬟,她並不需要辨別料子或是其他勞什子的東西,她僅僅只需要伺候好爺就足夠了,我這樣說,大夥兒都明白麼?”
一時,下邊你看我,我看你,隨即個個戰戰兢兢的齊回着:“是,歸莎姐姐。”
歸莎點點頭,便道着:“好了,待會兒爺便快要回了,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一衆人紛紛退下,經過春生身邊時,還皆是恭敬地向她福了福身子。
只剩下蝶豔,一臉鐵青的咬着牙,怒看着春生,隨即只甩着帕子陰着一張臉怒氣匆匆的走了。
春生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臉上皆是面無表情。
蝶依見狀,只差沒拍手叫絕,直瞪着眼看着歸莎,道着:“哇,歸莎姐姐一發威,果然令人刮目相看啊。”
歸莎聽了不由笑着:“蝶豔這人啊,我平日裡最不愛搭理她的,我這回啊,也全是拿着雞毛當令箭,再說了,這春生剛來,該樹立的威望怎麼得也得立起,不然由着蝶豔這樣的刺頭挑着事兒,旁人也還以爲是個好欺負的···”
一時,見春生興致不高,只衝蝶依使了個眼色,卻是對着春生道着:“好了,今兒個都忙活一整天了,咱們先去瞧瞧,看你的東西都安置好了沒。”
蝶依立即在一旁附和着:“春生,我先領着你去裡頭瞧瞧你的屋子吧,你的東西我方纔皆已經打點好了,走,咱們先一同進去瞧瞧吧。”
一時,只挽着春生往裡走。
隨手指着介紹道着:“春生,我與你說,喏,這個是耳房,這個是次間,這個是宴客廳,打最裡頭的那個便是爺的臥房了。”
沈毅堂住的地方自是最好的,這間屋子非常大,陳設精美奢華,裡頭佈局講究,錯落有致,屋子裡的每一件擺設皆是價值千金的珍品,正中間是平日裡宴客的廳子,左右兩側次間,耳房無數。
春生以往在書房當差時,也是常常隨着過來走動過。
只大多數在廳子裡候着,只知曉裡頭屋子一間繞着一間,鮮少四處走動過。
蝶依拉着春生走到一處便介紹一處,春生曉得自個往後怕是得一直待在這間屋子裡了,雖打心裡有些牴觸,蝶依默默地介紹着,她卻也是默默地聽着。
一時,蝶依只指着前頭道着:“春生,喏,你的屋子就安排在爺臥房的外頭,這件次間雖然不大,但是裡頭的裝潢還是挺華美精緻的。往常通常是蝶豔與堇夕姐姐輪流住在這裡當值的,此番爺發了話,便將她們兩個的東西皆清理出去了。我將你屋子裡的東西都收拾好拿過來了,只裡頭的被褥用品皆是臨時換上的,一時有些匆忙了,你若是不喜歡那些顏色,倒時再換便是了,只你放心,裡頭的一應物品皆是新的,旁人沒有碰過的。”
春生聞言,只由衷的對蝶依說道:“蝶依姐姐,謝謝你。”
蝶依笑着道:“咳,咱倆好姐妹了,別說這些,免得鬧得生分了。”
春生見蝶依幾個對她皆是一切如常,並沒有因着這些變故開始便得對她敬着,避着,生分着。
不由有些感慨,或許,這是自入府後,唯一收穫到的吧。
一時,隨着踏進了屬於她的屋子。
只見屋子雖不大,但裡頭的陳設裝飾卻遠不是之前自個住的屋子能夠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