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妒夫,和離吧

踏着夕陽,馬車一路往靖王府而去,最後的一絲光芒投射過來,車馬在青石板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沐景坐在車內,氣息一下比一下急,心一下比一下揪得緊,一隻手將身下綢子縫成的坐墊幾乎抓破。

這一刻,那般不情願,不情願他竟是武人,她甚至開始後悔,後悔當初沒有以成親爲要脅讓他放棄從軍。

光京城就調了三萬軍士,加上別的地方,只怕是好幾萬上十萬吧,這樣規模的仗打起來自然不是三五個月的事,他一去,何時才能再見?他一去,到底會有怎樣的兇險?

“夫人……沒事了,九爺武功箭法那麼好,就算去打仗也不會有事的。”採曦輕輕拉住她衣服在一旁安慰。

沐景緩緩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沒事。”說沒事的同時,卻是聲音都在發抖。

“夫人……”採曦喚她,卻只是嘆了聲氣不知說什麼,好一會兒才道:“也許是別人去了,沒有九爺呢?”

沐景再次點頭,“是,也許沒有他。”

然而心裡,卻是怎麼也放鬆不了。有心讓車伕行快點,話將出口,卻又忍住,她怕一去,得到的消息正是肯定的。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沒過多久,馬車漸漸放慢距離然後徹底停下時沐景還在車上靜靜坐着。

採曦也安靜着並沒有出聲,外面的車伕卻開口道:“夫人,到了。”

沐景深吸了口氣,從馬車上下來。

似乎是聽到了車馬的聲音,王府大門從裡而打開,一臉老實相的守門人往外看了看,待對上沐景的目光時才笑着出來道:“原來是九娘子過來了。”隨後就壓低了聲音道:“正好,九郎纔過來呢!”

“九爺?”沐景還怔着,採曦早已忍不住疑惑,“九爺在這裡麼?”

守門人點點頭,“是啊,來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了,估計是準備先來這邊看看再回家一趟的吧。”

先來這邊麼?她還以爲他會先去與她告別……沐景怔怔想着,隨後才道:“那你帶我們進去吧。”

“欸,好,九娘子這邊。”守門人帶着她往裡面去,過了外院,纔要進二門,就見趙崇從裡面出來,一邊走一邊與身旁之人說着什麼,而在他身旁站着的,正是趙曄。

他的臉比以前瘦削了一些,許是因日曬,膚色看上去也比以前黑了些,似乎還微微有些憔悴,然而身着一身鎧甲卻仍是威風凜凜。此番一見,她都不記得與上次相見中間隔了多少日子。

她停了腳步,看着對面的人一步一步朝自己邁進。

帶她們入內的人低頭道:“老爺,九郎,九娘子過來了。”

趙曄擡頭看向這邊,也停了腳步。

那一刻,沐景看着他的眼鼻頭髮酸險些哭出來,沒想到他卻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低了頭隨趙崇繼續保持着原來的速度往這邊走。

那樣子,就像聽見什麼動靜,不經意地擡頭看一眼,知道是什麼後再繼續自己的事,將那一眼看到的東西很快地拋諸腦後。

可是……她是他妻子,他們相愛,還隔了一個多月沒見面不是嗎?

“二老爺。”在採曦向趙崇低頭問安時沐景纔回過頭來,將視線從趙曄身上移開,朝着面前的趙崇低頭道:“二叔。”

“嗯。”趙崇嗯了一聲,隨後看向趙曄,“千萬要保重。”

趙曄點頭,“知道的二叔。”

趙崇最後看了他兩眼,轉身往內院而去,有意將空間留給他與沐景兩人。

聽到那聲“保重”沐景的心就被猛地擊了一下,再看向趙曄,語氣早已顫抖,“你要出征了麼?”

趙曄和趙崇一樣“嗯”了一聲就從她身旁走過去,竟是那樣如陌生人一樣與她擦身而過。

好久沐景都沒反應過來,等回過頭進,趙曄已經離了她好幾步遠的距離。

她立刻追上去。

“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是什麼樣的仗,危……”

“後天走,現在回軍營待命。”趙曄打斷她,很明顯地加快了腳步,似乎極不願被她追上。

“現在?”沐景還要問時,他就已出了大門,就在她急着跑過去時他竟已接過下人遞來的繮繩翻身上馬。

“趙曄!”

沐景站在王府門口看着他,“我問你,是不是要走,什麼時候能回來?”

“不知道。”他背對着她回答,竟是清清淡淡的三個字。

“直到現在你都還生氣麼?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肯,多說幾句話都不肯?”她看着他馬上的背影,痛聲道:“趙曄,我是要在家裡等你的人,日日夜夜向天祈禱你平安的人,我不過想你給我一個承諾,給我一個保證,保證你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她以爲,他會回頭。

可她就那樣看着他,就那樣等着,他竟一直沒有回頭,好久好久,他的聲音才響起,“這個我無法保證,你要是等得辛苦了,可以不必等。”說完,手中繮強拍打在馬側,純黑色的馬頓時揚起四蹄,將地上的灰塵濺起奔着西邊太陽而去。

她看着他,那一人一騎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遠方,而那馬上的人,始終沒有回頭。

爲什麼?

爲什麼?

要是等得辛苦了,可以不必等……他準備她守着這句話來過餘下的日子?他最後留給她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趙曄,無論是爲什麼,連一個理由都懶得給她麼?

城門巍峨,下面挑擔或是牽駱駝一人接着一人往外行着,都是出城歸家的人。

趙曄不禁停了馬,擡眼看向遠方。

夕陽西下,染起滿地的黃,雲朵勾勒着各樣形態被風往前方緩緩移動,嫋嫋升起的炊煙中,幾隻歸巢的鳥從那一輪斜陽前飛過,投下黑色的身影,幾乎在太陽之上,又幾乎就在樹稍。

黃昏的景色,處處透着寧靜與離別。

是,他不知道要去多久,也無法保證自己是不是能活着回來。

就這樣走,就這樣走麼?

他的生命裡從來沒有遺憾,只有沒有選擇的,可此時的心裡爲什麼會有猶豫,會有牽掛?他無法留下,也無法安安心心的去。明明不想留着遺憾,爲什麼又要這樣,明明不知怯懦是什麼,此時爲什麼怯懦?趙曄,連你自己都認不出這是誰了……

拽過繮繩,他將馬頭掉轉往來時的路飛奔而去。

“夫人,夫人……回去吧。”

採曦在沐景耳邊輕喚。

沐景站在原地,神情呆滯,只是眸中帶着清亮水澤。

“夫人……”採曦再次喚她,她卻是木然,採曦只能扶了她往馬車走去。

將上車時,她回頭往西方看了一眼,隨後眼中猛地一亮,直直看着前方。隨着她的目光,採曦也往那邊看去,只見空曠得有些蒼涼的街道上一個黑影慢慢靠近,沒一會兒就露出一人一騎的輪廓。

沐景欣喜着往前踏了兩步,一動不動看着他朝這邊靠近,直到馬蹄聲傳至耳邊,夕陽停留在他頭頂,直到他在她面前停下馬,垂着眼看向她。

她仰頭朝向他,眼中打轉的淚水幾乎落下來,然後,便看到了伸至她面前的手。

於是她和以前無數次一樣伸出手搭在他掌上,然後被他握緊,踏了馬鐙坐到他馬背上。

沿着太陽的方向奔跑,風在耳邊拂起,店鋪,宅舍,行人,城門,一切一切皆已不見,只有陣陣“呼呼”聲,以及他身上混了汗水的熟悉氣味。她緊緊抱着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寬闊的背上,閉了眼,將這一切細細感受,以讓它深深銘刻在記憶裡,一年,兩年,三年,或是五年十年。

馬停下時,太陽已完全落山,路似乎已經盡頭,前面是茫茫一片幾乎齊腰的荒草地,風吹起,蕩起層層翠綠色的波浪,幾片蘆葦絮隨着淡淡的青草味飄到她面前。

趙曄下了馬,背對她站着擡眼看向天的最遠方。

沐景看看他,又看看身下的馬,以及還在更下方的土地。

她挪下一隻腳踏上馬鐙,將另一腳也從馬背上移下,回頭看了眼趙曄,驚慌地“啊”了一聲。

趙曄立刻回過身來托住她,她卻平靜道:“我沒事。”說着,自己從馬背下來,平穩地落在了地上……

趙曄瞧她一眼,鬆開她再次看向遠方。

沐景站到他身旁盯着他道:“剛剛你的話我不太懂,你能給我說清楚一點麼?‘要是等得辛苦了,可以不必等’就什麼意思?”

他沉默着,她等着。

他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問道:“大前天晚上,你在哪裡?”

沐景一怔,再想他之前的態度,心中隱隱明白了什麼。

“在離你們軍營只有幾裡距離的一個小樹林旁。”

趙曄突然回頭,目光緊緊看着她。

“趙曄,我以爲,我們之間不該有猜疑,就算有,也是能明明白白問出來的。”她說道。

趙曄心提起又放下,卻又提起,只是看着她。那一瞬,他想也許人自己的眼睛也是能欺騙自己的,也許他該相信的是心,而不是眼睛。

“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和英霽在一個馬車裡待了小半個時辰,然後你披頭散髮地被他從馬車裡抱出來,然而你們坐在草地上看月亮,說笑,又過了許久才……”

沐景忍不住打斷他,“你是說那天你看到了?你也在?”

趙曄聲音有些有低沉,“看到了,我看見英霽偷跑出軍營心生奇怪而跟着去,然後親眼看見他上馬車,看見你們在裡面一直待着,一直待着,我甚至聽見……聽見你在裡面的聲音。”

“那你爲什麼不衝進來!”沐景怒聲道:“趙曄,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差點就失了清白,差點就要因此和你做不成夫妻了,直到現在想起來我還後怕!那天我一直期盼,期盼會有奇蹟,期盼你能突然衝進來救我,可奇蹟沒出現,我沒看見你的人,結果你竟告訴我你就在邊上看着!趙曄,我還是你妻子麼,你看着我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你就什麼也不做地看着?你是怕了英霽還是怎麼樣,難不成你是等着我被人污辱了好藉機休我麼!”

“我……”趙曄呆滯着,愣愣看着她,好久才又開口:“你……你不是約了他,然後你們……”

“我是被你的側室下了藥!”沐景好一陣氣結,甚至開始喘起氣來,“那天我乘了馬車來看你,結果在離你們軍營不遠時被幾個蒙面人劫持了,他們給我和採曦還有趕車的朱五都使了迷藥,然後將他們兩人綁在樹叢裡,把我丟在馬車上駛到了那樹林旁,給我吃了那種藥,又去約了英霽過來,好在……好在英霽最終沒碰我,要不然……”

“你被人劫持?又被人下藥?”趙曄吃了一驚,一把抓過她肩頭:“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沒同我說,採心她竟這麼大膽子?”

沐景扁了脣,一把掀開他的手,“你都在旁邊從頭至尾看着卻一句聲也不吭,我還須要說嗎?我又有什麼機會和你說,後來我去見你,你不是說你忙,讓我別再去煩你嗎?”

趙曄垂了頭,頓時說不出話來。

沐景往遠處走了幾步,滿含怒氣地轉過身去似乎再不想理他。

趙曄走到她身邊,低聲道:“那天我只看見英霽半夜出去進了馬車,我準備過去看裡面的情況時又在外面聽到了你的聲音,我以爲……後來他把你從馬車上抱下來,然後你們在地上並肩坐着,這樣的情形,你叫我如何不懷疑?”

沐景深吸了口氣,“那天,採心讓人給我吃了那種藥,然後放我一個人在馬車裡,那些她找來的人也把我身上值錢的首飾全拿走了,所以我頭髮都散了。英霽過來時,我已經神智不清,一會兒似乎看見了你,一會兒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些意識,又沒力氣說話,沒力氣推開他,好在,最後他沒碰我,用冷水給我敷了臉,我又在外面吹了會兒風纔好些。他在馬車下扶我,是因爲我那時只是有了神智意識,但身體還是沒什麼力氣,下車時差點摔下去他才接住我。然後我們坐在一起說了以前的事,他說他對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也答應我和你重歸於好,不再因爲我而起芥蒂。之後他駕車,把我載到了馬車出事的地方,我們在那裡找到了被綁着的採曦和朱五,然後他回軍營,我和採曦他們回去。對了,還有。”她看向他道:“英霽說如果以後有什麼麻煩需要他來澄清就去找他,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親口去問他。”

趙曄,微垂着頭,一聲也不發。

沐景看着他,心中怒氣仍是未消,語氣有些風涼地接着道:“因爲你不見我,所以家裡發生了許多事你都不知道,你的側室懷孕了,因爲我並沒有完全承認那孩子是你的,所以她去外面找了人在我去軍營的路上攔我,準備製造出我和英霽的姦情。後來我看見之前劫我的人,找了他與採心對質,結果在言語中起了衝突,那人對採心動手,拉扯間採心摔倒,孩子沒了。”

“那孩子不是我的。”趙曄這時才吭聲。

沐景心中泛起一絲緊張來,語氣有些發酸地說道:“你怎麼知道那不是你的?雖然那時小石剛去有些不確定,但不也是有那種可能麼?”

趙曄沉默了一下,回道:“沒有可能,那兩夜我什麼都沒做。第一|夜只是在旁邊坐了一晚,第二夜我睡牀上,她睡榻上,我那樣,只是……”他微微繃住臉,十分別扭道:“只是爲了氣你。”

果然……還是如此。

心裡的緊張沒了,酸意也沒了,連剛纔生起的怒氣也開始消散起來,沐景低聲嘀咕:“沒事找事!”

“你可知道最近出的這些事全是因爲你納她爲妾惹出來的!”

“若不是你和英霽私下見面,瞞着我那麼多事,我會那樣麼?你又怎麼知道這些日子我爲了你有多痛苦!”趙曄也不憤地反駁。

沐景沉默一會兒纔開口,大概是有所愧疚,說話的聲音不由地也小了一些,“我是不該瞞着你,原本我是沒準備瞞你的,也讓採曦去給你送了信,結果陰錯陽差地,她沒見到你的人,我又弄出了那樣大的事,殺公主,我以爲我必死無疑了,怕告訴你之後也將你連累進來,這纔沒說的。因爲以爲自己快死了,所以才讓你陪我去洛陽看牡丹,當時我就想,大概一回來官府的人就會來抓我吧,如果死前最後的日子是和你在一起的也好……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太尉檢視的事,我也不可能爲幫英霽而支開你。”

“我知道……”趙曄說着,輕輕扶住她的肩,“那些日子你很異常,似乎時時擔驚受怕着,我本來是怕你有危險才讓人跟着你的,結果又正好看到你和英霽見面,又知道你在外面開酒樓,這才……”

一會兒,他說道:“其實那時候我並不是真的覺得你和他有什麼,只是生氣。惠容公主的事,最後是他解決的麼?”

沐景點頭。她不想將英霽所作的犧牲說出來,但也許他自己就能猜到。

趙曄沉聲道:“所有的事,你不是該和我一起面對麼?你夜夜噩夢,卻不說,你將擔殺人罪,卻不說,若真是從洛陽回來你就被官府帶走,而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你讓我情何以堪?你以爲我還能過得安心麼?就算你已經被拉上刑場,我也要想辦法救你的。”

沐景低着頭。

“我知道了,我只是怕你無端受牽連。”

“你突然離開,就是讓我受牽連,你出事,就是讓我受牽連。”

沐景再次低下頭。

“酒樓,我只是看見正好有錢,又有店,就開了,當時想等開業了再告訴你,那樣就算你反對我也已經開了,你只能依我,沒想到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就知道了,還生那麼大的氣。我沒有覺得你會養不活我,和你在一起,就算住草廬喝清粥也是可以的,只是可以做才順便做而已。而且你不是爲了功名利祿而活的人,我不希望你爲了我,爲了生活而去追逐,家中殷實,你不是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做自己的事麼?”

“沒見到你之前,我一直是沒有後顧之憂的,見到你之後,你就是我的後顧之憂。”他說着,將她攬入懷中。

“不管戰事有多久,我保證,我會平平安安回來。”

她伸手環住他腰,將臉埋進他懷中,鼻中聞見他身上的陽剛氣息,耳邊聽見他一下一下的心跳,“我記着你的保證,若你失信,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我都不再與你相見。”

“不會,我不會……”他說着,將胳膊收緊,讓她緊緊貼靠在他懷中。

太陽終於下山去,夜慢慢襲來,茫茫荒野染上一層灰色。

她在他懷中問:“爲什麼,當時不進馬車來看看?就算是我們從馬車上下來後,你也不衝出來是爲什麼?甚至後來也沒說,難不成,你是準備就這樣離開的麼?”

心還在她耳邊跳動,她只聽見心跳,卻沒聽見他的說話聲。

沐景從他懷中出來看着他,疑惑道:“爲什麼?”

他仍沉默着,微微垂下頭去,好久纔回:“我怕衝進去,真的看見你和他在一起,我怕你們告訴我,你們纔是相愛的,讓我成全你們。”

“你……”

“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如此,但,我只知道若我出現在你們面前,當面拆穿你們的偷情,那我們就再不可能了。”

她看着他發愣,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

所以,其實他是準備忍着什麼也不說的,親眼看見她瞞着他與別的男人“幽會”,“偷情”,他也準備裝作不知道,然後繼續與她在一起?

沒想到他會這樣,沒想到他這樣的人,竟會做這樣的打算……他的剛硬,他的傲氣,竟能允許他作出這樣的決定,她以爲哪怕所有人如此他都不可能如此的,就他他允許,他的驕傲他的尊嚴不會允許……

他選擇了假裝,選擇了自欺欺人,可是又實在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所以他纔不願見她,不願理她,對她一直躲避,只是她是他妻子,他不想這身份有所改變。

她伸手,將他抱住。

“那如果我和你說我要和英霽在一起呢,你會怎麼樣?”

“能不說這樣的如果麼?”

她笑了笑,“好,不說,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答案。趙曄,你真的知道什麼最能氣我,你抱採心進房那夜,我一個人在牀邊坐了一夜,想了許多許多……我以爲我會馬上離開,我以爲我第二天就會向你要放妻書,我以爲我再也不會愛你,再也不會理你,可是我都沒有。直到後來,因爲採心之事對你的恨與怨都慢慢消失,只是盼着你回來,盼着你能相信我……”

他一手將她的腰摟住,一手捧住她後腦,讓她埋入他懷中。

“等我,阿景,等我回來……”

“我等你,無論多久都等,無論何時,你都要記得還有人在等你,有人時時期盼着你的平安,不要讓自己出一丁點的事。”

趙曄一笑,“一丁點的事都不出大概不行,不過我會讓自己活着,無論怎麼樣都活着。”

沐景因這話而擡頭看他,目光中稍有不滿,隨後卻變爲無奈,又變爲遺憾與憂傷,“之前總是爲着這樣那樣的事而不回家,現在……你要走了,卻連個孩子都沒留下,若是有個孩子該多好……”

“我會回來,回來之後我們再也不分開睡,夜夜都在一起,能生多少生多少。”

她沒因這話而有半分安慰,輕輕側身過去沉默不語。

趙曄走到她身旁將她牽住:“還有最後一夜。”

沐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斜看了他一眼,“不正經。”

趙曄笑了出來,看着她道:“說不定那天晚上就有了,哪一夜,不是能抵好幾夜麼?”

沐景握了拳往他胸口捶去,手舉得高,卻是落得輕。

他握住她的手,突然將她摟住懷中。

“等着我,我回來,和你生孩子,陪你過我們以後的日日月月。”

“嗯。在外面要給我寫信,只要有時間就寫好麼?”

“好。”

“我和英霽再早就沒關係了,和誰也沒關係。以後你回來,我們再不懷疑,再不吵架,好不好?”

“好……酒樓你願開就開,再開別的也行,若是遇見難處,可去找二叔,他會幫你的。”

“好。等你回來,我帶你去我的酒樓吃飯,那裡的飯菜很好。”

趙曄輕笑,“好,如果我回來時還沒關門的話。”

“烏鴉嘴,不許說關門。”

他又笑了起來:“關門也沒什麼,關了再開一個就好。”

“敗家子,我會想開酒樓,就是因爲你太會花錢,等你回來,我再也不讓你那麼奢侈了,一個月俸銀就那點,還好意思花錢!”

幾最急長。“那是我的錢,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那你花去吧,反正有一半在我手上,等你花完了你的錢我就不管你了,你要是不嫌累,我可以僱你去我店裡做打手。”

“你的店能有這麼出息麼?大將軍也能僱來做打手?”

“嗤,八|九品的小指揮而已,口出狂言,恬不知恥。”

“那你等着,等我回來看你還說不說得出這樣的話。”

……

清晨第一縷霞光從東方射過來投到趙曄臉上時,他睜開眼,只見眼前透着淡淡灰藍色的天空,稍稍映着一點東邊的紅,不見雲彩,帶着絲絲清涼的晨風從身旁吹來,將綠的草尖撲到他臉上。

均勻輕細的呼吸在耳邊持續着,他以極輕的動作低下頭去,只見她頭頂烏黑的髮絲。

一切一切,都比不過清晨醒來,她偎在他頸側沉睡的滿足與喜悅,哪怕以天爲被地爲席。他將頭輕輕往她那邊歪了歪,好讓自己的臉貼着她頭頂。

野地裡響起鳥兒的鳴叫,清脆悅耳,動聽過最好的歌女。沐景因這聲音而動了動眼皮,隨後睜開眼,擡頭看向他,兩人同時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愉悅與滿足,還有不捨。

“阿景,當你在汴梁的地上擡頭望向天空時,我也在邊塞擡頭望向天空,下一個天亮,我就會回來。”

日出之後,趙曄的馬在家門前停下。

沐景的手緩緩從他腰間鬆開,卻遲遲不願下馬來,兩人沉默着,在馬上靜坐許久,直到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僕人從裡面探出頭來。

沐景踏了馬鐙下馬,站在馬上擡眼看他,以爲自己已經準備好,沒想到這樣高地擡着頭,淚水仍然能冒出來打溼眼睛。

“一定要,平安。”

“照顧好自己,我回來時要看見和現在一模一樣的你。”

沐景想笑着說那不可能,人總會老,可卻笑不出來,說不出來,又想說軍營只怕要點人了,你要快點回去,卻仍是說不出來,只是擡眼靜靜看他,將他此時的模樣在心底一遍遍刻畫。

“九爺……”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一身素服,一頭不見簪釵的烏髮,樣子悲痛的採心站在了大門後。

悲痛,卻不憔悴,看着只是美豔與楚楚動人。

她還未說話,兩行淚水就從眼中掉了下來,沒有擡手去擦,只是走到趙曄的馬前,凝視他一會兒,突然跪了下來。

“九爺,婢子有話要對九爺說。”

趙曄沒有回話,她泣聲道:“婢子知道夫人的一些事,恐怕性命不保,九爺在離開前一定要救救婢子……夫人她……她和人有染……”

趙曄擡頭看向剛剛聽見馬蹄聲打開門的小廝:“以最快的速度去找個牙人來。”

小廝愣了一會兒,隨後馬上反應過來,道了聲是,立刻就往街道上跑去,採心一驚,立刻擡眼向趙曄,“九爺……”

“不用多說,我自會處置。”趙曄說完這句話就將目光投向沐景。

採心不知道……事情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牙人……牙人,他是要賣自己麼?可是他難道連沐景與人有染的事都不在意?這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沒有哪個男人會容忍這個,更何況是九爺,可是,叫牙人來自然是買賣人口,沐景再怎麼樣也是妻,最大不過是休,怎麼能賣?

小廝動作極快,不過一刻時間就拉了個婦人過來,那婦人一邊跟着一邊插着頭上的簪子,嘴裡還在叫嚷着怎麼急成這樣,直至到了趙曄面前才安靜下來,一邊喘氣一邊含了笑見禮:“趙……趙家九爺啊,有,有……”

“把她帶走,隨便送到哪個人家去。”趙曄向採心掃過一眼。

採心的臉瞬間就白了下來。

牙人看了採心一眼,想了想,回道:“她生得好,婆子我手上現在只有一戶人家是要好看的,城南一個富戶,姓朱的,要找個好看的妾室。”

“進去找人把她的賣身契拿過來。”趙曄看向同樣在喘氣的小廝,小廝立刻就應聲跑進屋中。

採心立刻哭道:“九爺,九爺這是爲什麼?婢子說的話句句屬實,就是前幾天的夜裡,家裡許多人都知道的,是和英家的四郎,是真的呀!”

趙曄低頭平靜道:“住口。”

“九爺,夫人她真的……”

“除了普通人家,妓館也行。”趙曄突然看向牙人。

牙人還沒說話,採心早已停了哭聲,眼睛帶着絕望一動不動地看着趙曄,身子忍不住發起抖來。

“九爺。”小廝從屋中出來,手上拿着張紙,依趙曄的眼色交給牙人。

牙人此時才緩過氣來,看着趙曄道:“還有個事,不瞞九爺說,這朱員外的妾有點多,現在家裡已經有上十個了,他也是個好女色的……”

“都行,送去就是。”

“好,九爺說了話,那婆子我就去辦了。”牙人點頭道。

趙曄淡淡道:“以後再有什麼事就找我夫人。”

牙人與沐景又進過禮後就彎腰去拉地上的採心,採心從地上起身,臉上死灰般沒有半點血色,一雙原本好看的眼睛此時卻在瞬間空洞,似乎知道求訴無用也不再多說什麼,被牙人一拉,身子無力地隨着她前行而去,如同沒有靈魂的軀殼。

“那朱員外好女色,她才小產,現在過去怕是……”沐景忍不住說起心中的擔心,趙曄卻沒有接話,只是回道:“我要走了。”

沐景緊抿脣忍住悲痛,“小心,保重,平安。”

趙曄點點頭,緩緩執起繮繩拍過馬身,在馬兒的疾馳中回過頭去。沐景看着他的背影,淚水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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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中秋,傍晚時分,容錦樓早已賓客滿座,地理位置好,能看到月亮的地方更是早有人佔了位置,只等月亮升起,天氣晴好,這一夜的月亮定是光彩奪目。

沐景在二樓的雅間內倚窗看着外面,那窗子足有四開,幾乎佔了整面牆,點了幾顆星辰的天幕從被從窗外送進來,讓人無比期待待會將會掛在那上面的那一輪圓月。

他說,她在汴梁看向天空時他也在邊塞看着,此時,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看着,和她一樣等着月亮?

她在窗臺邊撐起頭,想像着他此時以何種姿勢看着,是坐在石頭上,還是躺在草地上,或者是站在帳篷前?

“夫人,他們到了。”採曦從門外進來,朝沐景說道。

“到了嗎?”沐景立刻從窗邊起身,出了門下樓去。

酒數外,王府一衆人已從車上下來,正看着酒樓內的熱鬧盛景吃驚。站在最前面的二夫人正低頭對手中牽着的小女孩說着什麼,臉上滿是笑容。

“二嬸,三叔,三嬸,四叔,四嬸,沒想到你們這快就來了,我還以爲要到天黑的。”

二夫人擡起頭來輕笑道:“你不也這麼快麼,倒沒想到你弟弟的這酒樓竟比樊樓還熱鬧,若不是認識,只怕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弄到位置了。”

“哪裡,酒樓沒別人大而已。”沐景說着就帶了他們入內,待看到裡面包間的情形,四爺趙博早已吃了一驚,將房中看了看,又快步走到那扇能看到半邊天空的大窗子讚歎道:“這房間纔好,可算是最好的賞月位置了。”

“對,夏天也好呢,在這兒多涼快!”其他人也跑到了窗邊去,一邊吹風一邊讚歎。

沐景看着二夫人問:“二叔還忙着麼,怎麼沒來?”

二夫人回道:“進宮了,晚一些就會來了,不用等他,我們先吃就好。”

“那我先讓人上些小菜點心來吃一吃,等二叔來了再上菜上月餅。”

“那就如此吧,先等等也好。”二夫人說着看看房中,問道:“怎麼不見歡兒樂兒?”

“他們上午鬧騰得累了,下午就睡下了,我過來時他們睡得正熟,所以沒弄醒,我吩咐了的,等他們一醒就帶他們過來。”

“歡兒樂兒是大懶蟲,白天還睡覺。”二夫人身旁牽着的小女孩嗲聲取笑道。

二夫人看看她,然後擡頭道:“孩子都兩歲了,還不取大名的麼?”

沐景微微嘆了聲氣:“不是九郎在信裡說兒子的名字一定要他取麼,可他又一直不知道取什麼,就擱到現在了,我就怕到時候太取晚了人家只記得他們小名了。”

二夫人忍不住露出笑來,“他們倆以後的名字要真成了歡兒樂兒只怕要怪你們了,看他們的樣子現在像極了九郎,以後長大了只怕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那樣的相貌身材叫個歡兒樂兒確實彆扭。”

“二嬸說得我更着急了。”

“只怕是從當初懷孕起就開始想名字了吧,怎麼兩三年了他還沒想到麼?”二夫人問。

沐景有些不好意思,“說是什麼字都不好,什麼名都不好。”

二夫人又笑了,“他是心裡太歡喜吧,所以覺得什麼字什麼名都配不上自己兒子。”

聽着長輩這話,連沐景都替趙曄不好意思。

二夫人看着她,停了一會兒,說道:“仗打完,九郎只怕是要回來了,不如你們就在年前搬到王府吧,歡兒樂兒不是總嫌家裡不如王府孩子多熱鬧麼,住到一起了他們玩得也開心些。”

沐景心中一暖,擡頭對二夫人一笑,點點頭,“好。”隨後又道:“不過得緩幾個月,我爹孃要從汾州過來一趟,等安置完他們才行。”

“你爹孃?”

沐景點頭,“爲了我妹妹的事。”

二夫人明白過來,“我記得你妹妹,雖說女子做生意終歸是不好,但我見她也是容貌秀麗,大方得體,怎麼遲遲不願嫁人?”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吧。”沐景語氣中透出了些許無奈,“這一番爹孃親自過來,還不知她如何應對。恐怕唯一高興的就是我弟弟了,上面一個表哥,下面一個妹妹,倒沒人過來催他了。”

正說着,門打開,採曦過來略放大了聲音說:“二老爺來了。”

隨後,趙崇從門外走了進來,臉上竟少有地淡去了嚴肅,帶着些喜色。

沐景看出來,二夫人也看了出來,走上前問道:“是有什麼喜事麼?”

趙崇臉上的喜色又多了一分,回道:“大軍要班師回朝了,所以九郎要回來了。”

“真的?果真是喜事,還要多久,兩三個月麼?”

後面四爺笑道:“反正年前肯定能回來的,到時候論功行賞,不知要升多少級呢!唉呀呀,十一可有了個好榜樣,才入了禁軍,以後說不定也能和九郎一樣!”

趙崇翹起脣角,臉上露出極難得的笑容,旁邊七郎八郎幾人都喊着今日多喜臨門一定要不醉不歸,長輩們也高興着,並不出言阻止。

沐景轉身看向外面的夜色,微微擡頭極力阻止眼中的淚水溢出,燭光照到她眼眸中,照耀出奪目的光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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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各種激動,突然之前好像不知道說什麼了。

昨天,有朋友說我的的讀者是死忠,鐵粉,我笑,說她們是愚忠,心裡卻是感動。

總之,謝謝大家……

不知道說什麼了,就這樣吧,本文無番外,近期開始慢慢更新我那個免費的《鳳棲梧》,然後年後再開新文。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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