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快去叫爸爸吃飯。”媽媽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
娜娜的家族在祖父時代,是十分殷實的人家。家中擁有幾十畝水田,和一間榨油坊,全家老小衣食無憂。這種生活一直延續到娜娜的父親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家道更加興旺。
娜娜的父親名叫葉曉泉,此時正在書房整理家藏的各種書籍。娜娜從小就跟着父親背唐詩宋詞,家裡的書房也是她常來的地方。十多平米的屋子裡堆滿了整整齊齊的大箱子,裡面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古籍。每到夏天,爸爸媽媽都會將箱子裡的書籍搬到院子裡晾曬,以防蠹蟲。幾百本書擺滿一院子,這往往是娜娜特別興奮的時候。看着剛剛幾歲的女兒在書堆裡翻來翻去,作父親的自然也異常高興。
“娜娜,想看什麼書?”看見娜娜走進書房,爸爸問。
“媽媽叫你吃飯了。”娜娜說。
“是嗎?我以爲還早呢。”
爸爸一把抱起娜娜。
“走吧,別讓媽媽等急了。”
“阿芬,過了年該讓娜娜讀書了。”在餐桌上,爸爸對媽媽說,“隔壁韻家的小兒子去年就上學了。”
“女娃兒讀什麼書。”媽媽說,“反正長大了就成別人家的人了。”
“你怎麼還是老腦筋啊,我們的娜娜可不只滿足於當個賢妻良母。”爸爸說,“而且你看現在還有哪家的女娃兒不上學的嘛。”
“那就請個老師到家裡教吧。”
“又不是私塾。”爸爸說,“現在的學校教的東西是不可能在家裡學得了的。”
其實娜娜也早就想去上學了。因爲自從韻之哥哥去了學校,就再也沒有人和她一起玩了。韻之是隔壁韻伯伯的小兒子,只比娜娜大兩歲。
“那明年就送娜娜去上學吧。”媽媽說,“正好還有阿之作伴,不用我們送。”
於是第二年春節過後,娜娜就背上了書包,和韻之一路,到一里外的小學讀書去了。而且不到半年,娜娜又有了一個可愛的妹妹。
不料時局動盪,匪患四起,賊寇橫行。娜娜清楚記得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羣人衝進了大門。他們個個黑衣黑褲,蒙着黑色的頭巾。
“誰是葉曉泉?”人羣七嘴八舌地叫着。
爸爸從屋裡走了出來。
“我就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來人不由分說,對着爸爸就是一頓亂揍,打得爸爸蜷縮在地上,不敢動彈。打完之後,人羣一齊涌進屋子,將糧食布匹及所有值錢的財物盡數洗劫一空。
後來知道,那羣黑衣人就是附近槐樹嶺上的土匪,人稱黑巾軍。他們佔山爲王,危害四方。第二天當爸爸還躺在牀上時,就有人來報說家裡的田地和榨油坊都全部被黑巾軍霸佔了。而且據說我家還算好的,一家人都保住了性命。許多人家都被他們拉出去遊街批鬥,甚至折磨致死。
但自從那以後,爸爸便一直臥牀不起,最後離開了人世。
父親去世時候,娜娜剛剛上學,而妹妹則還在襁褓之中。那天當娜娜放學回家時,看見家裡圍着一大羣人,媽媽抱着妹妹在哭。娜娜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慌。
“爸爸呢?”娜娜拉着媽媽的手,“爸爸去哪兒啦?”
“你爸爸已經走了,永遠走了。”鄰居大媽將娜娜拉到旁邊,小聲說道。
爸爸死後,家裡也失去了田地和所有財產。從此媽媽帶着娜娜兩姊妹艱難度日。娜娜也已經記不得那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好不容易熬到娜娜已經開始工作,能夠貼補家用,卻又遇到了連年災荒。當年整個東州大地,從南到北,田園一片荒蕪。人們由於長期缺乏營養,出現水腫,進一步導致各個器官衰竭,最後死亡。
娜娜的媽媽也就在這樣的饑荒中,和許多饑民一樣倒下了。
“你要照顧好你的妹妹啊……”
這是媽媽在臨終前,拉着娜娜的手,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媽媽那張蠟黃的臉,那雙瘦骨嶙峋的手,至今還時時出現在娜娜的眼前。
此時的娜娜,摟着懷裡的妹妹,想起當年自殺的父親和餓死的媽媽,禁不住流下了眼淚,久久無法入睡。
當然,娜娜更加想念的,是秋兒的爸爸韻之。儘管她知道,那個阿之,再也不會回來了。
三天以後,娜娜和麗麗,帶上秋兒一起到了韻家。
娜娜的公公韻謙是從前朝起就遠近知名的醫生。自從娜娜的爸媽去世以後,姊妹倆就一直跟着韻伯伯生活。韻家的小兒子韻之只比娜娜大兩歲,兩人自然玩到了一起,直至後來一起上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畢業後又結婚成家。
“爸媽好。”看見爸媽從屋裡出來,娜娜急忙迎了上去。
“娜娜好,麗麗好。”媽媽說,“當然還有我們的小秋兒好。”
“娜娜,難得你們仨能夠來玩,今天就不走了吧?”爸爸問。
“不走了。”娜娜說,“我們準備陪爸媽過週末。”
“怎麼今天是週末?我們倒是把日子忘了。”爸爸說。
“像你我這樣退了休的人,那裡還管他禮拜幾嘛。”媽媽說。
“而且明天還是爸爸的生日。”娜娜說。
“哎,娜娜,你也知道我倆是從來不過生日的。”爸爸說,“特別是之兒走了以後。”
媽媽聽見爸爸的話,偷偷看了娜娜一眼。
“我也知道爸媽的意思。但只能說是不做生,生日是客觀存在,始終是要過的,不是嗎?”娜娜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但媽媽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因爲娜娜的笑容僅僅是一閃而過,瞬間就被另一種表情趕走了。
“雖然從來不過,但我們今天就來破個例,過一個愉快的生日。”麗麗看着娜娜說,“姐,你說好不好?我明天一早就去買蛋糕。”
“對,我也要給爺爺祝賀生日。”秋兒也笑了起來,“祝爺爺長命百歲。”
“行,秋兒,爺爺還要等着吃孫媳婦的喜酒呢。”爸爸將秋兒摟了過去,“明天你就和小姨一起去給爺爺買蛋糕吧。”
自然秋兒還不可能聽懂爺爺話裡的意思,儘管小女娃已經滿臉通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