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真的是不堪回首。娜娜記得那天阿之離開家時,緊緊抱住娜娜,一直捨不得鬆手。
“快去快回吧,親愛的。”娜娜對着阿之的耳朵小聲說,“我做好晚飯等着你。還有肚子裡的小弟弟也等着你回來。”
阿之解開娜娜的衣襟,將耳朵貼在娜娜圓圓的肚皮上。
“真的,我兒子在和我說話呢。”阿之笑着說。
“是我們的兒子。”娜娜糾正道。
“對,我們的兒子說,他和媽媽等我回來吃晚飯。”阿之說。
可是娜娜等了一晚上,阿之也沒有回來。可能是有事耽擱了吧。以前也常常有這種事。幾個人開會太晚了,就在外面隨便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上。
娜娜和阿之可說是青梅竹馬。因爲在父母死後,娜娜兩姊妹就一直生活在韻伯伯家。中學畢業後,兩人又都考上了清華無線電系。最後又一起來到107廠。如今兩人已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且娜娜也已有孕在身。在整個人羣分爲不同的派別的大動亂中,娜娜和阿之與廠裡大部分人一樣,都加入了南山派。而廠裡另一部分人,包括同班的米賈,則屬於東海派。
其實本來都是在一起學習的同學,並沒有多大的矛盾,卻非要分成什麼不同的派。但最後似乎是有不同的支持者而將矛盾擴大,成了整個社會上的不同勢力,不同的派,直到兩羣人相互大打出手。從此兩派的矛盾就變成了仇恨。
想到這些,娜娜突然感到一陣害怕。整整一晚上,娜娜都沒有睡着。第二天又是一天,還是沒有阿之的音訊。又沒地方去打聽,因爲那些年廠裡早就沒人上班了,能找誰打聽呢?
到了晚上,突然有人敲門。是二車間工人的小李。
“你怎麼來啦?”娜娜問,“有什麼事情嗎?”
“葉娜,我剛剛從槐樹嶺逃回來。”小李顫顫巍巍地說。
“是嗎?趕快進來吧。”娜娜將小李拉進了屋,“你韻之哥呢?他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阿之哥沒有回來嗎?”小李問,“我還以爲他早就回來了呢。”
“我不一直在等他嗎。你們是怎麼啦?你怎麼說是逃回來的呢?”娜娜問。
“哎,姐不知道,昨天我們在槐樹嶺廣場開會,東海的人突然衝了上來,說我們站了他們的地方。”小李說。
“怎麼會是他們的地方呢?”娜娜說,“那座山原先不過是個土匪窩,從來就沒有什麼人在上面居住。”
“不過我聽說確實是東海的人先將那兒作爲他們活動的據點的,但昨天是三廠的人帶我們上去的,可能他們不知道。”
“那你們另外找地方不就行了嗎。”娜娜說。
“說起是容易。但本來兩派的是對立的,所以就鬧了起來。”小李說,“最後越打越厲害,甚至還有人開了槍。”
“有人開槍?”娜娜說,“怎麼會有這種事?”
“是啊,當場就死了好些人。”
“那你看見阿之了嗎?”娜娜問。
“開始我們一直在一起。但槍響以後我們就跑散了。”小李說,“阿之好像和幾個隊長被東海的人圍住了。我一個人順着懸崖爬到了一棵黃果樹上躲了起來。”
“那後來呢?”娜娜急着問。
“我躲在樹上,隱隱聽幾個東海的人說許多人都跳崖了。”小李說,“我在槐樹嶺山坡上的樹林裡東躲西藏,剛剛纔趁着天黑跑回來。”
“那你就在我這裡待着吧,肯定阿之也會回來的。”娜娜說。
“不行,我還沒有回家呢,也不知道我老婆怎麼樣了。”小李說,“而且我們也不能久留。等阿之哥回來,你倆也趕快離開這兒。最好走得遠遠的,找個地方躲起來。東海的人肯定會來找我們報復的,因爲他們也死了不少人。”
“我還是等阿之回來再說吧。”娜娜說。
“我準備帶上老婆往西昌去。我有個表姐在那兒。”小李說。
“我和阿之真沒有地方可去。”娜娜說。
“那你倆跟我們走吧。我到時候來找你們。”小李說。
小李走後,娜娜又等了一晚上,韻之仍然沒有消息。就這樣又等了兩天,連小李也沒有了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去西昌了。可是風聲卻越來越緊,東海的人竟然利用他們的後臺,到處抓南山的人。娜娜也不敢去韻伯伯家,便一個人搭上了南下的汽車,往西昌去,以爲能夠找到小李的表姐。
但一到西昌,才發現當初連小李的表姐姓什麼都沒有問,自己到哪裡去找呢。再說西昌也不太平。到處是兩派在打仗,而且還都聲稱是什麼東海派的、南山派的,和成都一樣。
看來西昌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娜娜離開西昌城,繼續向西走去。
向着大山深處走去……
直到荒涼山洞裡那一聲嬰兒的啼哭。直到一個小生命來到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