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南鄉被田笑娘誇到詩經,心中突然有感,生出一個極好的酒令,就在今夜耍起。
他對笑娘微微一笑說:“姐姐見笑了,愚弟只是說咱今夜不缺酒。欲問花前尊,依然爲誰設。今天面對姐姐這支牡丹花,酒杯是專門給你設置的。”
笑娘又被驚到了,這萇南鄉的確厲害啊。
看着像個武將,居然能吟誦當朝大詩人白居易的《花下對酒二首》!
引用如此貼切,用詩句來誇我的美。
羞得田笑娘立馬一臉紅暈,越發楚楚動人。
成親過來對她耳朵悄悄說:“怎麼樣,服不服?要不要我給他說說,今晚的酒令咱就對詩?他們朝歌人都這樣,對詩歌就像吃飯一樣隨口就來。”
孫舟附過身來,聽見了他們的嘀咕,歡呼起來:“好啊,咱們就來張打油,怎麼樣?”
萇南鄉一聽,他們兩個跟自己想到一塊了,不謀而合啊。頓時興趣盎然:“打油就打油,誰怕誰?念不出詩,怎麼個喝法?罰酒纔是關鍵。”
成親笑起來:“妹妹,你看看,我就說嘛,人家對於詩歌叫啥?”
“耳他娘幾句。”萇南鄉與孫舟不約而同。
成親趕忙介紹,“耳”相當於成德這邊說整、鼓搗、弄、甩的意思。
田笑娘頓時笑得跟啥似的,不知道有多快活:“好!妙!咱今晚就耳他娘幾句。我跟着兩位朝歌人學學張打油。”
打油詩,乃大唐詩人張打油創立。內容通俗,詞句詼諧﹑不管他什麼平仄韻律,要求的文學水平不高,便於普通人口耳相傳。
不一會,廚房端上來大魚大肉六個盤子。
萇南鄉吼道:“大哥先來,我宣佈一下酒令。起頭就用桌子上的六道菜耳出打油詩,每人一首。耳不出來,罰酒三杯。耳出來的,其他三人每人喝一杯。大哥面前是牛肉,開始。十個數不能耳出第一句算輸。友仁計數。”
成友仁開始慢慢的一字一板數數。孫舟並不慌亂,挑起來一片牛肉,左看看,右看看。數到七的時候,耳出第一句:“一身絨毛有億萬。”
萇南鄉看他成功耳出第一句,大呼:“好,牛毛億萬也多。”
孫舟接下來耳出:“宰殺過後都不見。”
成親點頭鼓掌:“是啊,牛殺了,還要牛毛幹啥。”
孫舟接連耳出:“有朝一日跟老君,磕頭的磕頭,拜山的拜山。”
這一轉,轉出了奇妙,田笑娘驚得站了起來,可勁鼓掌:“妙,妙啊,地地道道的張打油!韻味十足,意境高遠,雅俗共賞,朝歌人果然厲害!”
萇南鄉端起酒杯:“來,大哥也端起來,耳得好,我們喝罰酒,你喝一個慶功酒。”
四位一起舉杯,一飲而盡。成親又將這首詩複述一遍:
孫舟耳《牛》詩:
一身絨毛有億萬,
宰殺過後都不見。
有朝一日跟老君,
磕頭的磕頭,
拜山的拜山。
衆位紛紛品評,頓時歡聲笑語。惹來那些剛剛進來的酒客,也連呼高妙。
成親一看自己面前是一盤蒜薹炒肉,那就是豬肉啦。笑娘忍不住笑,給他數數。到第九個數,成親耳出第一句:“飯來張口像老爺。”
萇南鄉剛喝一口茶,被他這句逗樂,轉身“噗”一下,將茶水噴了一地。
鄰桌的酒客個個忍俊不禁,全部笑翻。
笑娘笑得喲,對着成親可勁捅一傢伙。
孫舟笑幾聲:“別笑,叫他繼續耳。”
成親卻沒有笑,思考了一下,耳出下面幾句:“一身污穢也不覺。有朝一日配了種,當孃的當娘,當爹的當爹。”
田笑娘直接笑岔氣,滿嘴的食物噴了一地。跑過來,可勁錘他的肩:“把你個成親,啥時候都不忘成親,打油詩也在成親。”
“這話說得,有點意思,符合詩意。”萇南鄉縫補一句。
酒肆肆主也憋不住啊,大叫:“列位詩仙,這詩耳得好。叫我到外面,噯呦,笑得受不了,到外面透透氣。”
孫舟也複述一遍,成親打油詩《豬》:
飯來張口像老爺,
一身污穢也不覺。
有朝一日配了種,
當孃的當娘,
當爹的當爹。
滿堂八九桌的食客又聽一遍,也都受不了,紛紛跳到街上,一個個笑得前合後仰。
笑完了,大家紛紛落座,輪到萇南鄉。笑娘看那樣子,憋不住笑:“洞北,可別讓噴飯了,到時候這酒也要噴出來。”
萇南鄉說:“笑娘,這回不會了。我面前是一盤雞肉,叫我想想啊。來,剛纔友仁過關,咱還碰一個。”
四位一起舉杯,“哐哐”碰過,全部一飲而盡。
成親還負責數數。到了五個數的時候,萇南鄉一口氣耳出來整首詩:
一身紫袍非宰臣,
鳳冠高舉臥樹林。
卯時三聲大叫起,
找褲的找褲,
穿裙的穿裙。
滿堂食客和這裡的幾位連聲叫好。四位又一起碰杯,一飲而盡。
最後輪到田笑娘,她跟前是一條鯉魚。
在他們三位耳詩的時候,她已經開動腦子,想了一句,但後面的幾句還沒譜。看成親開始數數,數到第九個數的時候,她耳出第一句:“頭小肚大尾巴紅。”
成親讚道:“是鯉魚的樣子,不錯,繼續。”
田笑娘頓了一頓,撫了一把胸口,也不知道行不行,耳出來第二句:“跳過龍門化爲龍。”
“好!好!這句耳得好!”萇南鄉、孫舟鼓掌。
衆位食客都站着靜聽,也紛紛鼓掌叫好。
笑娘也站起來,對滿堂食客萬福,繼續耳:“洨水忽然旱乾了,全都鑽進泥窟窿。”
成親也給她的《鯉魚》打油詩複述一遍:
頭小肚大尾巴紅,
跳過龍門化爲龍。
洨水忽然旱乾了,
全都鑽進泥窟窿。
成親故意將最後一句再喊一遍:“全都鑽進泥窟窿,好!”
衆位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笑娘也覺得這打油詩很好笑:“好玩,快活,真快活!來,兄弟們一起幹杯。”
滿堂食客也湊趣附和,亂紛紛乾杯。
耳完打油詩,平復了情緒,萇南鄉說起正事。他放低聲音,問田笑娘:“你家外子是不是成德軍的牙衛主將蔡潤,蔡春池?”
田笑娘向他笑笑:“是的,正是笑孃的夫君。哥哥問他有啥事嗎?”
“喲,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就看蔡將軍怎麼做了。”萇南鄉頓一頓杯子,正色相告。
笑娘看他這麼嚴肅,頓時收殮笑容,問道:“哥哥細說一下,自己兄弟,儘管說。笑娘這兩天總做噩夢,就怕應到他身上。”
萇南鄉將韓侍郎要來成德軍宣慰,以及王端派人截殺等情節,一一向她說清。繼而悄聲說:“殺了韓侍郎倒也罷了,怕就怕那些截殺的人沒能完成任務,韓侍郎突然出現在成德軍。”
田笑娘被這話驚得一哆嗦,筷子頓時掉落。成親趕忙重新要了一雙。
萇南鄉又說:“到那時候,王端勢必要派蔡潤下手。然而,這可是替他王端幹壞事,替他王端對抗天子。天子就是吃素的麼,必然會派人斬殺蔡潤,至少要叫王端交出蔡潤的人頭。咱這一家人怎麼能承受得了啊?”
驚得田笑娘頓時冷汗直流,手抖腿顫。哆嗦着問:“親哥哥,你可得幫我想個辦法呀,真要是這麼發展下去,那還得了,叫我可怎麼活呀。”
萇南鄉對他耳語:“這件事,你必須叫蔡潤心向朝廷,心向韓愈,心向你笑娘及一家老小。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命中貴人,運勢的福星。你如果沒有做好,那可是全都玩完了。”
笑娘驚得淚都下來了,趕忙說:“看樣子,哥哥必然有辦法,今晚小妹就是陪你喝到天亮,喝死在這裡,你也必須給妹妹支招啊。”
萇南鄉將她拉入酒肆後堂,看哪裡都是亂哄哄的,說不成話,拉着笑娘就要出來。笑娘也顧不得啥了,直接推開一扇角門,將裡面的人讓出去,說是有幾句話說完就出來。
一進門,笑娘就跪下去:“親哥哥,笑娘情願爲哥哥砍柴鋤草,你要笑娘怎樣就怎樣,只求說出辦法。”
萇南鄉趕忙拉起她,鄭重說道:“哥哥愛養魚,也用打油詩來說吧。”
天黑放田一條鱔,
鄰婦想偷又怕暗。
去叫夫君挨頓罵,
竈頭也有鱔,
墳裡也有鱔。
田笑娘立即破涕爲笑,果然是敢愛敢恨的女丈夫。
她上去一把將萇南鄉抓住,“嗤啦”一聲,將萇南鄉束縛扯脫,吼道:“老孃今兒不把鱔魚養死,不叫笑娘。”
二人一面悉心養起鱔魚,一面認真合計。兩刻多鐘,鱔魚養死,計策恰好說完。笑娘自信滿滿,對萇南鄉百般愛憐。
次日天一亮,笑孃親自打馬到了成德軍。
蔡潤辦完公事,見夫人失急慌忙跑來,大爲意外。從石邑縣趕到這裡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急忙將她拉住:“笑娘,這是怎麼了,家裡出大事了嗎?”
田笑娘頓時“哇”一聲哭起來,撲入他懷裡:“春池,我的夫君,你已經面臨塌天大禍。馬上跟我走一趟雲安坊。”
他們到了雲安坊,李獲、萇南鄉等在那裡。蔡潤一看李獲,都是二十八宿,又是老戰友,急忙問事情的原委。
李獲將韓侍郎要來、薛平暗派護衛及密使、成德軍派出去的十四宿極可能成爲枉死鬼,這裡薛僕射的密使也佈置下了天羅地網,恐怕將軍再不醒悟,即將沒命。
蔡潤聽完,倒背雙手,在這雲安坊的小房間裡踱來踱去。
他眼珠一轉,一跺腳:“薛僕射密使在哪裡?我這就要面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