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統趕緊過去,不知道怎麼回事。
雲釵兒、繚雲也急忙過去,一看她的情形,屬於腹絞痛。尤統按照幼年跟老爹習武的指導,給她掐虎口、揉肚子,不一會就好了。尤統還在揉她的肚子,安芝禁不住大笑起來。衆人收回驚怵,一時間哈哈大笑。
尤統、安芝這時候是被老爹支開的,身邊有李滋娘陪着說話。這時候,腹部難受,還回尤貫病房。一是陪護老爹,二是能讓安芝休息。
繚雲開唱之前,看冉袞穿着八品深青袍,腰繫八銙瑜石帶。再看他年齡,感到好奇,就多問了一句:“兄臺什麼時候投軍的?”
冉袞情知她的疑問在哪裡。大唐軍官及文官,一看服色及腰帶,就知道怎麼回事。
他朗聲說道:“愚兄跟隨先師有茶學劍十年,成人跟隨販茶二十年。三十八歲時,先師病故,冉袞悲痛,不能振作。茶莊漸漸冷清。軍中是檢驗劍術和販夫智慧的最佳陣地,於是選擇投軍。入伍成德軍恰恰五年。”
繚雲道個萬福,驚訝不已:“五年之間,晉爲禦侮校尉,厲害!”
冉袞一跳,到了院中空場,就等繚雲開唱。這時候,繚相找來了一臺瑤琴,拉過大哥穀梁廣,恭敬坐下。
繚雲朗聲說道:“小女對韓侍郎的李花詩非常喜歡,就唱《李花贈張十一署》,請韓侍郎、王常侍鑑賞、批評。”
韓愈頓時一震,熱淚涌出。這是他在憲宗元和元年(806年)創作的。
元和元年之前三年,他在監察御史任上,痛感宮市弊政害民之烈,與同爲御史的張署上疏力諫。德宗大怒,將他貶爲嶺南山陽縣令,張署貶爲郴州臨武縣令。
被貶三年後,憲宗即位大赦,升遷韓愈爲江陵法曹參軍,張署爲江陵功曹參軍。兩人被調在一起幹事。這年二月末的晚上,他攜酒獨遊江陵城西,觀賞桃李花,詩興勃發,寫了這首詩贈給因病未去的摯友張署。
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見桃惟見李。
風揉雨練雪羞比,波濤翻空杳無涘。
君知此處花何似?
白花倒燭天夜明,羣雞驚鳴官吏起。
金烏海底初飛來,朱輝散射青霞開。 щшш◆t t k a n◆¢ Ο
迷魂亂眼看不得,照耀萬樹繁如堆。
念昔少年著遊燕,對花豈省曾辭杯。
自從流落憂感集,欲去未到先思回。
只今四十已如此,後日更老誰論哉。
力攜一尊獨就醉,不忍虛擲委黃埃。
韓愈作詩,從不依傍任何前人韻律,以散文筆法,自鑄偉辭。
單看這首詩,決不在李杜之下。我大唐這位極具獨創性的文學巨匠,功夫就在這首詩裡。
繚雲開唱,前兩句“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見桃惟見李”,那歌喉之妙,誰人聽過?驚得衆人頓時掌聲雷動。
韓愈更是淚流滿面,自己寫了一輩子詩文,今天被歌仙來演繹,叫衆人欣賞。那份入骨的激動,是別人難以體會的。
天啊,抑揚頓挫之間,一會宛如滔滔江水巨浪翻涌,撞擊峽谷暗礁,真的是天崩地裂,駭人心魄。一會低訴淺吟,卻字正腔圓,深入骨髓,宛如花前月下,鴛鴦戲水,叫人心旌搖盪。
再看穀梁廣,十指在瑤琴之間,伴奏絕妙音色,更顯得歌仙藝冠天下。
門外,劍王冉袞飛動霜刃,輕旋時,柳葉微拂,蘆花曼舞,輕裘裹身,彷彿裴旻在世。疾跳起,劍風捲沙,霜刃曜日,亂雲飛渡,江潮涌來,叫人魂飛魄散。
他們三人,歌、琴、劍,彷彿一人,歌喉與琴絃一體,劍鋒與歌聲齊飛。看得衆人哪裡還能吃酒,都站在那裡吃歌。
雲釵兒這個老牌都知,聽了繚雲歌喉,果然天下難尋。頓時來了興頭,跳入院外,將她的身腰轉動,舞姿耍起,也似飛天下凡。她可是宋翹兒這個洛陽順成坊都知手把手教出來的,歌舞樂全拿,技藝妙絕。
韓愈大爲驚奇,今日怎麼聚了如此多的大唐絕世豪傑。索性走到門口,打起節拍。惹得衆將亂紛紛出來。
遠處的衛士,莫不伸直脖頸,他們哪裡能見到這麼妙絕的配合。
繚雲唱完韓愈這首詩,王術正這個對音樂舞蹈半懂不懂的元帥,也爲之深深震撼,被這首詩的意境感動得淚光閃閃。
他站起來,高聲喊道:“侍郎的絕妙好詩,歌仙的絕妙歌喉,劍王的絕妙劍術,長史的絕妙琴音,美髻的絕妙舞姿,真的是大唐以來,絕難相逢的大盛事。咱們請歌仙和衆位將這首詩再來一遍,好不好?”
韓愈帶頭高喊起來,第一個響應,衆將紛紛叫好。掌聲震動屋宇,傳遍成德軍大營。
他們在這裡熱鬧,文烈卻在軍醫那裡,看着兒子屍身,悲痛欲絕。
哥舒容也守着尉遲甘的屍身,悵惘若失。
尤貫右小臂被斬,幸虧自己先行包紮,勉強活了下來。躺在那裡,痛苦不堪。這時候尤統、安芝又過來,與李滋娘一起看護。
安滹、蔡潤過來,好一通安慰,成德軍必然能夠好好對待他們,韓侍郎以及大唐天子也絕不會袖手不管。
哥舒容聽見後面客堂院子傳來歌聲、琴聲,妙絕至極,止住悲傷,過來勸文烈:“文將軍還是節哀爲好,韓侍郎是代天巡狩,欽差大臣。我們還要護定他安全回京。少將軍和尉遲將軍的後事,就交給蔡將軍吧。”
安滹勸道:“文將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有三位販神兄長保駕護航,想必日後販藥生意必能做遍天下。還望好生保護身體,纔是第一大事。”
文烈忍住悲痛,被他們扶着,站了起來。文烈來到尤貫房間,探視傷情。
尤貫對他欠身施禮:“文將軍護衛韓侍郎,一路辛苦。剛剛遇難,幸好朝歌三販神將你救下,今後必能洪福齊天。”
文烈也安慰他:“別駕痛失右臂,今後也要保重。”
尤統、安芝過來跟他見禮,一別半月多,互相牽掛,親熱無比。
李滋娘也過來,向文烈道聲辛苦。她約略聽了一點兒子派人在五岔口的截殺,基本明白這幾位極可能就是滅絕兒子的神將。
這時候,她對文烈表示歉意:“文將軍受苦啦。今後,文將軍及漆雕縣令凡到成德軍地面販賣藥材、春酒,一定暢通無阻。老身親自爲你們銷售,叫你們成就大業。你說說看,術正那個兔崽子,五岔口怎麼回事?”
文烈對她表示感謝,簡單講了五岔口大截殺的經過:“王術正派了十四名大將,我們斬殺其中十一名,仲勃、常饋、李元投降了韓侍郎。”
提到李元,安芝大爲震動,不就是哥哥李獲的少主人嗎。她又細緻問起李元的情形。
文烈在土門關就已經知道,李獲與李元的關係。對李元大加讚賞,認爲他的武藝絕非常人可及。從頭殺到尾,毫無怯意。要不是人多,很難擒獲他。李獲幼年就跟隨他,當然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武藝也不會太差。
那邊客堂外,繚雲又連唱兩遍韓愈的《李花贈張十一署》,又唱了一首韓愈的《聽穎師彈琴》。
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羣,忽見孤鳳皇。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這首詩,是韓愈在憲宗元和十一年(816年)寫的。當時,有一個名叫穎的和尚,從印度來到中國,人們尊稱他爲穎師。
穎師演奏古琴十分出名。據說有人生病,聽到穎師的琴音,頓然病好,坐了起來,不再服藥。韓愈慕名拜訪,寫成了這首詩。
劍王冉袞舞劍、穀梁廣彈琴、雲釵兒伴舞,大家又是掌聲雷動,喧囂聲傳出軍營。
成德軍中許多複雜而沉悶的心思,經過繚雲獻藝,頓時煙消雲散。王術正對她們這樣的絕配,大爲讚歎,十分動情。
正式開宴,王術正卻發現好幾個人不在,他的心思多縝密,趕忙叫北昌帶他找到軍醫處。一進門就看見老孃陪着尤貫,腮有淚痕。旁邊尤統、安芝陪着,還有安滹、蔡潤、文烈、哥舒容也在這裡。
北昌翻身跪在尤貫牀前:“小將罪該萬死,請尤別駕責罰。”
尤貫大手一揮,笑笑:“起來吧,韓侍郎來到之前,你我還是各爲其主。現在大家都在大唐這一個鍋裡吃飯,哪有什麼罪責。”
王術正對他的這番話深深折服,果然有長者風度。老孃沒有看走眼。
他上來也單膝跪倒:“術正多疑,害了各位,大家對成德軍的愛護,術正感恩戴德,九死難報萬一。今後凡到我成德軍地面,各位都是我的座上賓。哪個敢說半個不字,打掉他的狗牙。”
尤貫忙不迭從牀上強行起來,將他扶起:“還是感謝文烈、漆雕又、哥舒容他們吧,叫他們多喝幾杯。爲了韓侍郎,爲了成德軍,他們犧牲太多了。”
文烈看他十分摯誠,也過來相攙:“韓侍郎宣旨前後,是兩個世界。過去的就翻過去吧,再提前面也是枉然。走,不敢冷落了韓侍郎,我們都去。尤別駕、李夫人也都過去。他爲了你們成德軍,真的是肝膽相照。”
王術正深深感動,熱淚盈眶:“文將軍果然大義,術正會將令郎和尉遲甘將軍好好安頓,對他們的妻子兒女也要好好撫卹。請您老放一萬個心。”
李滋娘過來,鳳目圓睜,將沉香拐高高舉起,沖天暴叫:“孽障,一意孤行,害死多少人命,看我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