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進來吧。”梅妃抿了一口茶。
蘇荷應聲出去,不消片刻,一位年近六甲的老太醫便躬着身子走了進來,看到劉太醫,張太醫愣了一下,隨即撩袍跪地請安。“老臣給梅妃娘娘請安。”
梅妃放下茶杯,忙讓蘇荷扶着張太醫起身。“張太醫不必如此多禮,按年紀來算,張太醫是本宮的前輩,更是長輩,何況這麼多年,本宮也仰仗了太醫的精心照料,才一直能夠健康無恙,太醫對本宮的恩情,本宮心裡都記着。”
“臣惶恐!”張太醫驚的不敢擡頭。
張太醫在太醫院待了大半輩子,如今是最資深的老太醫,更是太醫院的院判,幾十年來,這後宮中的風風雨雨見的多了。
今日這寧王妃出了事,孩子沒了,按說這鐘粹宮上下都該着急的亂作一團纔是,梅妃娘娘也當時刻守候在旁邊督促照看。然而,今日寧王妃出了這樣的大事,梅妃娘娘竟都沒到門上瞧一眼,鍾粹宮上下也是井然有序,沒有半點的慌張。
這幾十年的經驗讓他知道,這場意外,恐怕不是意外那麼簡單,他也知道,今日他遭遇了這樣一樁事,重則性命難保,輕則,恐怕也該告老還鄉了。
“玉兒她怎麼樣了?”梅妃問道。
張太醫回道:“回稟娘娘,寧王妃本就身體孱弱,加上之前動了胎氣,老臣再三囑咐過,一定要靜養至臨盆方能保母子平安,誰料又出了這樣的意外……老臣抵達的時候,孩子已經胎死腹中了,方纔老臣已將一切處理妥當……只是王妃此次失血過多,又因氣急而導致氣虛血虧,仍舊昏迷不醒,不過,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梅妃皺眉。“什麼叫暫時?”
張太醫嘆息。“王妃的身體本來就很虛弱,加上這兩次的動輒,氣血虧虛,難以彌補,縱然用盡名貴藥材,大補過來,性命是可以勉強保住,可今後……恐怕就要一生臥病在牀,落下諸多病根,痛苦不堪。”
聽到張太醫的話,雲夕的眸子微顫。
梅妃的手也略微一抖。
寧玉如此,是梅妃意料之外的,她更沒有想到,會這樣的嚴重。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沉寂。
張太醫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密,沉默良久,張太醫叩首懇求。“娘娘節哀……老臣有一事想要求娘娘成全。”
梅妃擡眸。“你說。”
張太醫頷首,卻是老淚縱橫。“老臣在太醫院幾十載,如今年及花甲,雖想至死都侍奉皇上與娘娘,然……心有餘而力不足。求娘娘……念在老臣往日效勞的情分上,能夠准許老臣告老還鄉,與家人共享天倫。”
見張太醫如此,梅妃心中不禁有些難過。
想來,他也是知曉自己趟入了渾水,知曉自己身處險境,因而想率先爲自己求個情,求她念在往日他盡心侍奉的情分上,放他一馬。
雖說張太醫是個聰明人,也已經這把年紀,不可能再壞什麼事。
可她瞭解南宮辰的爲人,他
若想做到什麼事,威逼利誘也要勢必做到。
倘若他對今日之事起疑,勢必要追究到底,那麼追查到張太醫也不難,到時候嚴刑拷打,張太醫年邁,自然很快就什麼都說了。
見梅妃猶豫,雲夕在一旁道:“張太醫所言極是,母妃儘管放他去吧,恰巧劉太醫在此,王妃就交給劉太醫照料罷。張太醫那邊,兒臣會好好安排的,定然讓他能夠與家人安然的共享天倫,安度晚年。”
聽雲夕這麼說,梅妃瞭然她的意思,她是在告訴自己,她會派人盯着張太醫,一旦南宮辰有了追查的心,追查到了張太醫,她會立刻把一切處理的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有云夕的承諾,梅妃便安心了,她點點頭,對蘇荷道:“蘇荷,你去跟內務府還有禮部說一聲,風風光光的送張太醫衣錦還鄉,金銀珠寶的,也不要吝嗇。”
“是。”蘇荷頷首應聲。
張太醫聞言,感激的連連叩首。“老臣謝梅妃娘娘成全。”
梅妃看了一眼天色,“宴會再過半個時辰就要散了,張太醫你下去交代一下劉太醫,以後王妃就由劉太醫照料。”
“是,老臣告退。”張太醫起身,同蘇荷還有劉太醫一同退了出去。
一切安排妥當,梅妃去了寧玉那裡,守在外面,以防南宮辰若提早回來,看到寧玉這般模樣身邊卻無人照料,再怎麼樣,樣子還是要做出來的。
何況就算不是爲了這些表面功夫,梅妃雖心狠,但也是爲了保全自己,這件事牽連到寧玉,不但害她失去了孩子,連她自己的性命恐都難保,在這件事上,梅妃心中是有所愧疚的。
雲夕本以爲,這次的宴會必然會有很多好戲,可今日之事,是她也沒有預料到的。
寧芸不諳世事,她本也不願多去計較,可寧芸何曾願意放她一馬?
若非寧芸如此執着,非要和她較個高下,事情也不至於此。
她更不至於把將近大半年的時間浪費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勾心鬥角之上。
今日的事情,雖然殘酷,卻也算斬草除根。
解決了寧玉,寧芸也就不成問題,沒有寧氏姐妹二人阻礙她,她便可以接着之前沒有完成的事情,進一步的籌劃,是該繼續幹正事的時候了。
本想到鍾粹宮後面的竹林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可剛走進竹林,雲夕就看到了湖邊月光下的銀色身影,花無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宴會,此刻正坐在湖邊,望着湖面出神。
花無知雖是無所不知,可在功夫上到底是有所欠缺的,對於雲夕的到來並未得知,還是黑暗中的暗衛給了他信號,他纔回過神,看到了雲夕。
“你怎麼來了?”花無知很少會問別人問題,因爲他無所不知,任何問題他只要看一眼便知道,但從方纔他得到的情報來看,一切事情都已經處理妥當,她此刻應該陪在梅妃的身邊纔對,怎麼會來這裡?
雲夕微微皺眉。“我還沒問你怎麼在這裡。”
花無知輕笑。“你知道我不
喜歡那樣的場合。”
“南宮辰呢?也在回來的路上了嗎?”雲夕問道。
花無知搖頭,“沒有,南宮澈心情不好,拉着他喝酒,他倒也算疼這個弟弟,陪着他準備一醉方休呢,不準任何人任何事打擾。不然,寧玉出事的時候我就該派人去稟報他了,不然,他豈不要治我個無能不察的罪名?”
雲夕倒也一直奇怪怎麼南宮辰還沒有得到消息,雖說花無知心中有數,但這種事情還是應當第一時間告知南宮辰,否則就算不引起南宮辰的懷疑,也會讓他憤怒的。
雲夕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站在花無知的身旁,望着湖面一言不發。
見雲夕如此,花無知似乎很感興趣。“你在因爲寧玉的事情而感到自責?”
雲夕垂眸。“倒也不是自責,只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花無知想了想,道:“把在乎的人的心愛之物弄壞的感覺?”
雲夕聞言一怔,隨即冷冷看了他一眼。“在乎的人?你以爲我在乎他?”
花無知見雲夕依然不承認,微微一笑。“興許沒有在乎到可以爲他放棄什麼的地步,但至少,知道他即將會面臨的痛楚,你心中也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吧。”
花無知一向看得透她,不論她如何掩飾。
所以,後來她也就懶得掩飾,她知道瞞不過他。
花無知說的,正是她的感受。
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感受,但花無知說的很貼切。
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她不可能因爲對南宮辰的些許同情和在乎而改變什麼,但是,想到南宮辰得知寧玉失去了孩子,也即將失去寧玉的時候,她的心中確實很不安。
說實話,她並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那種失去很重要很珍貴東西的經歷。因爲她從未擁有過什麼,所以談不上痛徹心扉的失去。
而南宮辰不同。
他一無所有,可寧玉卻是他唯一擁有的,也是唯一珍視的。
縱然他同樣的看重與南宮瑾分個高下,可到頭來,不論輸贏,他都會明白,什麼皇位,什麼天下,根本比不上寧玉能夠給他的溫存半分。
她同情他,同情他空有一身才能,無奈南宮振南眼中只有南宮瑾這顆鑽石,根本不願正視他這塊金子,在鑽石面前,他的一切就這樣一文不值。
到最後,就在他以爲一切終於還有轉機,還能夠放手一搏的時候。
他所依仗所信任的人,暗中背叛着他,算計着他,甚至奪走了他最後所有的希望。
這一切一切,雲夕不敢細想。
殺人她可以果敢無疑,沒有半分的猶豫。
可像今日這般,拿着無形的刀刃神不知鬼不覺的一點點的奪取那個人的性命,她竟有些害怕了,竟也有了……不忍的感覺。
從知道寧玉出事到現在,她的腦中不斷的浮現着南宮辰對她的關懷,對她鮮有的溫柔。
她知道,最傷人的,永遠不是刀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