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卿雲歌面前站定,遮住了她的光線。
卿雲歌深幽的眉眼低斂着,盯着出現在眼前的鞋子,錦緞綢面的靴子,上面繡着的紋路與刺繡的工藝顯出來人的不凡。
卿雲歌眨眨眼,逼着眼中的淚水縮回去,不想讓他看見狼狽脆弱的自己,裝作沒事人一樣,擡手扯住他長衫的下襬,仰頭望着他,笑道:“弒千絕,你怎麼來了?”隨後她舉起手裡的酒罈晃了晃,酒水在裡面盪出聲音,“喝嗎?”
她眼眶紅紅的,流過淚的眼睛乾淨得如碧水洗過的天空,澄明且水靈靈的,聊約朦朧的月光下,紅蓮印記有些模糊不清,似受她心緒影響黯淡無光,連顏色都不那麼顯眼了一般,讓他心裡刺痛了一下。
“天照宮地下埋着一種酒,乃雙遲花所釀,以雙遲釀一杯承諾,能醉上三天三夜,想要嗎?”弒千絕不答,徑自說道,似在哄她,又似在故意激她。
卿雲歌仰望着他,酒後乾澀的喉嚨讓她不禁咽咽口水,呆呆地望着他的眼。
雙遲,承諾。
卿雲歌鬆開手,垂下手臂,動動嘴巴,舔舔乾燥的嘴脣,始終沒道出一句話。直到她覺得仰起的脖子有些累了,她才動動脖子,收回了眼神。
腦袋靠在柱子上,目光幽深的盯着夜風下微波粼粼的湖水,湖水紋路間泛起點點光輝,似墜落在水裡的星光,只是不如天上的那麼明亮,且水波移動,星光就會變形扭曲。
趴在地上的狐狸站起來,轉身往結界外走去。
卿雲歌轉頭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盯着狐狸走遠的身影,有些落寞。
她抿抿脣,喉間如堵着一塊大石頭,難受得很。
卿雲歌扶着柱子踉蹌起身,滿是愁緒酒色的臉龐,勾起邪邪的笑意。
“一杯承諾能醉三天,我倒要喝喝看能否讓我醉三天。”卿雲歌邪氣十足地攀上弒千絕肩膀,“走,咱們去把那些酒挖出來。”
弒千絕扶着酒醉得厲害的人迴天照宮,天照宮的侍衛見狀紛紛低頭避開那親密的兩人。
非禮勿視。
行過栽種着花草與古樹的院子,弒千絕腳步未停,繞過懸掛月照二字的主殿宇,行到精緻雅然的後殿,攙扶着人走下後殿階梯。
氤氳的水汽讓卿雲歌覺得不舒服,她眼睛半眯起,想要看清面前的地方。
“不是說挖雙遲釀的承諾嗎?”卿雲歌睜開攙扶,腳步虛浮地在浴坊走了一圈,“挖酒不去主殿前的院子裡挖,來浴坊做什麼,你盛酒用浴池啊?”說着,她搖晃地走向浴池,卻浴池旁的被臺階絆倒跌坐在地,她索性趴在地上不起來,傾身嗅嗅池水的味道,“這是水,不是酒。”
“你醒醒酒才能去挖。”弒千絕走到她身旁,哄小孩般哄着醉得差不多的人。
“分明是騙我。”卿雲歌躺在浴池邊緣,伸手波動浴池裡的誰,硫磺味充斥在鼻翼間。這是一處天然溫泉。她右手在水中來回晃動,迷濛的眼神裡露出幾分理智,心湖如這池溫泉輕輕攪動就起伏不定,“弒千絕,我是卿雲歌吧?”
“這世上比姓名更重要的是活着,人可以爲活着用盡手段。”弒千絕一針見血的道出這句話。
卿雲歌迷茫的神情僵了一下,撥動溫泉的手漸漸停了下來,脣瓣蠕動,呢喃着那重要的二字,“活着?”
她能活着全靠靈魂寄宿在卿雲歌的身軀裡,所以理所當然的成爲了卿雲歌。
用盡手段,活着就好?
“你或許說得對,那些顧慮等活下來再考慮也不遲。”
她身中焚冥,絕命死相,與其顧慮這些,不如想辦法活下去。
說不定她活不到那時候就毒發身亡了,如今憂慮的這些事不過是無用之舉。
無論是放不下回去的念頭,還是隻能留在這裡,她都還想再見到師傅與姐妹們,若她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所以活着,活着纔有機會!
弒千絕手掌落在她的發間,揉揉她的發,眼神寵溺的說道:“傻子。”
卿雲歌悲涼一笑,“是啊,瘋了的傻子。”
當真是想着終有一日捅破天,穿越時空回到原來的家。
卿雲歌撐起身子,凝望着一池溫泉,陷入沉思。
“清醒了嗎?”弒千絕問。
卿雲歌不滿。“我又沒醉。”
人生無常,不如所願,她一心求醉,反倒醉不了。
人有時該糊塗寫,她就是過於在意,反而在改順其自然之時糾結不已。
“沒醉會哭?”弒千絕好笑。
“我沒哭。”卿雲歌抿脣嚴肅反駁。
“眼睛還紅着。”弒千絕的手滑到他的臉龐,微涼的指腹擦過她紅紅的眼眶,還能見到淚痕殘留在眼角。
“那也不能證明我哭過。”卿雲歌死鴨子嘴硬,死活不肯承認。
弒千絕失笑,冷峻的面容帶着寵溺,似無人的深夜裡盛開的曇花,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那朵紫蓮反而在嘴角弧度下有些失色,讓卿雲歌愣住了,直盯着他性感的薄脣。
弒千絕心裡涌現出一絲無奈,常言男子愛美色,她卻一再被男子美色所迷。
覆在卿雲歌臉龐的手稍稍用力,將人往他面前帶。
一吻輕輕地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只聽他聲音在頭頂響起。
“泡澡醒醒酒。”話落,他已經起身往外走去。
卿雲歌保持着那個姿勢,眼神盯着地面,久久無法回神。
剛纔的人是弒千絕?
還是她真的喝醉了,出現了幻覺?
卿雲歌脫掉衣服,一頭扎進溫泉裡。
她大概真的醉了。
弒千絕回到月照殿,莫尋與赤羽正在候着,案桌上擺放着還未處理完的政務。
莫尋來此爲送摺子,赤羽卻爲另外的事而來。
“王上,要將夫人身邊的兩個奴婢叫來伺候嗎?”
“不用,她今夜歇在天照宮。”弒千絕在案桌前坐下,認真地處理政務,兩個屬下識趣的退下。
半個時辰過後,始終不見卿雲歌身影,弒千絕這才從一堆摺子裡擡起頭。
溫泉處備着他的衣物,她沐浴後可穿,卻遲遲不出現,莫非出事了?
弒千絕擱下筆,腳步略顯焦急的往後殿行去。
後殿溫泉內,弒千絕看着趴在邊緣睡着的人兒,無聲的勾了勾脣角。
只見他扯過一旁的衣物,動作輕柔的將熟睡的人拉起,衣袍一圈,把人裹住,抱回他的寢殿休息,而如此動靜懷裡的人卻只是哼哼兩下,沒有醒過來。
這一夜,天照宮的主人比往常早歇下。